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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畫、墨畫

  二人只是獃獃的看著面前的骷髏骨架做著如同女子一般的禮節,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們能說什麼?這已經完全失去常理的事情發展,根本不是能用言語來做出什麼回應的。更何況,他們依舊不知,這到底是那初凝,還是這畫皮。


  正在二人惶恐無言之時,只聽得有些生澀的嗓音,夾雜著些須的骨頭摩擦聲微弱的響起:「與君種種,只如過眼雲煙,願兩兩相忘,從此永無相見之時。」言罷,做了最後一個告別的禮,本是半彎下去的鞠躬卻變成了她大力的彎下去。劇烈的動作使得二人分明聽的清楚,那骨頭撞錯在一起的猛烈聲音。


  她真的,是要放下了吧。她是這麼乾脆的想著,完全已經不想起頭,再去見得二人的面目會有如何的表情。過眼雲煙,兩兩相忘,那是記憶中多麼遙遠的故事情節。待得血淋淋的鋪在眼前之後,那永無相見之時的痛,竟是讓她連抬頭的勇氣都喪失殆盡。


  就讓我,帶著最後的記憶,與這張畫皮一起消湮吧。


  抬頭錯眼,連看都不看他們二人,宛如決絕離去的戰士一般,她乾脆利落的背影,灼傷了身後之人的眼睛。


  當她狠狠的抬起腳,狠狠的落下,狠狠的轉身,想要狠狠的離開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墨影的一聲急促的喚。


  「姐姐!你叫什麼?!」


  只那一剎那,心頭滿滿的傷彷彿一次被人連皮帶肉撕開一般,未結痂的傷口終於崩潰一般鋪天蓋地的湧上喉嚨。冰冷的,溫熱的液體,順著本是乾涸的骷髏頭慢慢流下。她終究如一個孩子一般背對著二人放聲哭泣。


  雖然,那眼淚不過是新鮮的鮮血。雖然,那哭聲,只是磔磔的恐怖聲音。但是,就允許她,痛快的哭出來吧。畫皮也好,骨頭也罷,她第一次覺得,什麼都無所謂了,只有自己歇斯底里的哭泣。


  青荷終於露出了罕有的驚訝顏色,雖不過只是眉毛的微微一挑,眸里的訝色卻是壓不住的明顯。最終,他沒有說得什麼,淡然推開面前銀色的大門,走了進去。算了,不過是個畫皮而已,再容得她耽誤一會,也未必會有什麼壞事。


  然而,讓他更為驚訝的是,那畫皮,竟絲毫未耽擱一分一秒,見得門一開,便立刻緊跟著青荷走了進來。而後,踉蹌的撲到青荷身上,抬頭大張著骷髏嘴巴,啞聲叫道:「快把門關上,求求你了。」


  他雖是驚訝,但終究未言得什麼。抬手施法,隨手關了那銀色大門。門外那墨影,宛如發瘋一般不顧一切的沖了上來,卻只是看得那銀色大門冷冷的合上,一如那女子決絕而乾脆的背影。


  那銀色的大門終究合在自己面前消失不見的時候,墨影宛如失去了一切力氣一般跪了下來。


  與君種種,過眼雲煙,兩兩相忘,永不相見。


  當你離開的背影,真的如同雲煙一般消散,我卻想起你的微笑。只有它,能告訴我,你還是在乎我的。所以,我不在乎你如此堅決的離開,也不在乎你的欺騙,我只不過是想知道,那個讓我不惜傾命去珍惜的女子,究竟是誰。


  我從來不是什麼記性好的傢伙,可是,在我第一次想用心記起一個人的時候,她卻告訴我,兩兩相忘,永不相見。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一相情願。


  在一片靜謐的有些可怕的黑暗之中,一雙半盍的紫眸幽幽的閃著寒亮的光芒。晚風將夜色濃重的埋進那雙眸,映襯著華麗的紫色,宛如漫天的星辰被揉碎之後跌落進去的光芒。那如星子一般奪目的目光,搖曳著,瑟縮著,彷彿遊走在無意識的邊緣,將那條隱約可見的金色瞳線襯托的宛如一條深深的傷痕。


  他頹然的半跪在地上,一動也不動。而旁邊的煜白,除了微弱的呼吸,更是見不得一絲任何動作。


  沉默,壓抑,還有一些不知何名的情愫縈繞在四周,剝奪了二人一切行動的願望。


  然而,這死一般的靜寂終被打破了。一聲彷彿壓抑了許久的哭泣突然泠然響起,劇烈抽搐一般的呼吸終似壓不住一般全部涌了上來。那若隱若現卻是凄厲異常的哭嚎讓房內的二人終於有了反應。


  墨影起身,一把推開半掩的房門。而後在滿湖月色隱約之中,一個瘦小的身影正靠在牆上蜷縮在一起大聲哭泣。凌亂不堪的發,顫抖而乾瘦的肩膀,彷彿遭受到了沉重不可卸的重壓一般,一旦爆發,便是歇斯底里的痛哭。


  他皺了皺眉,低頭看著哭泣的少女。隱約的,在小墨的記憶里,似乎有這麼一個女孩的存在。正在他不知該如何反應的身後,緊跟著他走出來的煜白低聲喚道:「小蝶?」


  而那一聲喚,更是加劇了少女哭泣的幅度,一聲比一聲凄慘卻又被強制壓下去的哭聲,迫得她不得不使勁的搖起了頭,一頭散亂的發更是如瘋子一般髒亂不堪。那抽泣已經是破嗓一樣,有一聲,無一聲,隨即跟著那被憋下的哭聲泛上更加凄然的哭叫。


  墨影終不耐煩了,心裡沒來由的火氣頓旺。他本就見不得女人哭,更何況在這種情況下,如此凄厲的哭嚎。可是未等他張口訓斥威脅一番,就聽得煜白喑啞虛弱的嗓音有些無奈的響起:「小蝶,你是不是……全都看見了……」


  而那少女一聽此語,頓如遭了什麼更大的痛一般,拚命的搖起了頭,而後便是更加痛楚的哭喊。


  「小蝶,你若如此哭叫,很快就會招來旁人。」煜白一聲嘆,低聲勸道。


  她卻是清楚一般,使勁的憋著哭聲,可是從一開始就憋到現在的哭,她如何能再加忍受。剛才那如同地獄一般的一幕,已經深深的刻在了腦海里,揮之不去,她如何不哭?她不過是一個未及總角的幼弱少女,如何見得如此血腥紊亂的一幕?然而,很快的,胳膊上就被大力的帶起,而後,待得她反應過來,她就已經隨著那兩人進了房間。


  她有些驚懼的抬眼,一雙不大卻始終有神的眼睛在黑暗之中失去焦點,很快便陷入了巨大的恐慌與悲傷之中。她幾欲更大聲嚎叫的時候,嘴巴上突然傳來了一陣有些冰冷的體溫。是墨影,終是無法忍耐她那過於誇張的哭喊,捂住了她的嘴巴。正在她不知所措,完全被恐懼給壓倒的時候,一抹昏暗的亮光幽幽亮起。


  煜白點了燈燭之後,示意墨影鬆開她的嘴。


  「我已下了結界,旁人是聽不得也見不得的。快快鬆開吧,小影,她不是什麼壞人,是……水……初凝,身邊的丫鬟。」一句話言至中間,竟是如魚骨一般哽在頸里,吞也疼,咽也痛。而墨影聞得那一個名字,更是如被撩了逆鱗一般,紫眸應著薄弱的燭光,更添殺氣。他一把鬆開小蝶,過大的力氣使得瘦小的她幾乎站不穩當。而後,當她有些驚恐的看著面前的少年,聽他道:「你到底看見了什麼?」


  被人問道痛處,那雙昔日伶俐狡黠的雙眸,頓時閃著痛苦與驚恐。不一會,當新鮮的記憶帶著恐懼襲上心頭,鼻子一酸,眸里又再次含滿了淚水。


  「我看見……小姐……小姐……她……她……變成了……妖怪……是個骷髏……」


  煜白有些不忍,面前的少女,讓他總是不由的想起那抹柔弱而安定的身影,於是他幾盡溫柔的問道:「那你都知道了些什麼?」


  她一怔,憋著的眼淚終於不爭氣的落下。垂了頭,她有些渙散的目光里緊緊的盯著地面。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知道些什麼……我聽見……你們說她,是畫皮……」


  「……」二人都不知如何反應。這少女,知道了初凝的真身之後,會有什麼後果,他們是知道的。會有很多人,來糟蹋侮辱當年紅遍胭脂湖的頭牌。雖然知道,那初凝以前不是什麼好人,但是他們只要一想得,以後會聽見無數人辱罵初凝時,心裡便是悲苦而憤怒的。既然是這樣的結局,那……一瞬間,連煜白看向小蝶的眼神,都冷厲了甚多。更不要說一旁的墨影,嵐冰匕已經在手裡隨意的把玩了起來。看似隨意的動作,卻是他起殺心的最好證明。


  而瘦弱的少女,卻不知道自己的處境已經完全變化。依舊是不停的抽泣,顫抖。


  煜白一抬眼,阻了墨影的動作,隨即問道:「你可知,畫皮是什麼嗎?」


  「……知道……以前聽人說過……畫皮是吃人的……變成美女騙人……而後吃人……」說起這些,她的身形更是劇烈的搖晃了起來,彷彿隨時都會崩潰一般。


  殺氣,頓時掩蓋了二人的眼眸。這少女,留不得。


  當煜白都已經決定不再干預墨影的動作之時,那少女突然又如夢囈一般,喃喃道:「可是……可是……小姐不一樣啊……真的不一樣……」


  二人一怔,隨即看向她。小蝶微微抬眼,紅腫的眼睛眼神渙散,完全忽視了一旁二人的存在。只是不停的自語,不一樣不一樣……當她說了很多聲不一樣的時候,突然如想起什麼一般,尖利的叫道:「小姐就是小姐,她不管變成什麼,都是我的小姐啊!」之後,宛如終於想通一般,再次放聲哭嚎。


  她旁若無人的大哭,縮著肩膀半蹲了下去。她的確是一個膽小怕事的小女孩,未懂事起,就被人顛來倒去的賣了許多次。四歲死了爹娘的她,根本不懂得,到底什麼才算是活著。對她而言,所謂活著,就是每天掙扎著混一口能吃飽的飯,她就滿足了。所以,生活的顛簸與無奈,對她弱小而懵懂的心而言,不過是吃飯的本錢罷了。所謂人,所謂事,在她心裡,都不及一個燒餅有價值。


  然而,有一天,有個人卻站在自己面前抵擋住了一頓應有的責罰。那責罰,對她而言,不過家常,無所謂。可當那女子柔弱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的時候,一種比吃飽飯還要滿足的感覺突然涌了上來。她不明白也不理解,懵懂的學著別人的套話應付著那個女子。她依舊是笑著的,不責怪自己帶來的麻煩,也不說些什麼難聽的話語。甚至,她給自己洗了臉,換了衣服。她覺得,她永遠都不會忘記那雙有些冰冷的手,是如何擦上自己髒亂的臉的。當她換了平生第一件新衣服的時候,她幾乎是按奈不住心跳了。一顆心被那女子的笑容蠱惑的幾乎要跳出來,那一刻,她才明白,原來還可以這麼活下去。


  她曾經許過那女子,以後會好好服飾她,不會讓她受得一點點委屈。可如今,她能做的,除了蹲在上大聲號啕,卻無能為力。沒人告訴她,如果自己珍惜的不是個人,是傳說中恐怖狠毒的鬼怪之時,她該如何是好。她只知道,她絕對不相信,那個女子會是故事裡狠毒的妖魔鬼怪。就算那笑容再也消失不見,就算那背影成為了白骨,她也只想固執而幼稚的相信。


  她終不再哭了,慢慢抬起手擦起眼淚,恍然想起以前有個人曾細心的擦去自己臉上的灰塵。而如今,她卻要為那個人學會自己擦眼淚。


  「小姐,你等著我,就算小蝶死了,也要找到你,好好服飾你,永遠不讓你受得委屈。」起先微弱而後愈加大聲的誓言被她咬著牙一字一句的吐出,渙散的眸宛如新生一般明亮而清澈。從此刻開始,她便長大,再也不是那個只會縮在小姐背後顫抖的小丫鬟。


  而一邊被這少女給震驚的二人,都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煜白想了想,再次問道:「小蝶,你什麼意思?」


  她慢慢站起,也許是不再哭泣不再顫抖的原因,瘦弱的肩膀突然硬朗了不少。「我要去找小姐,哪怕她是什麼所謂的畫皮。要是她真的那麼壞,我早就被她殺了不知多少次。她永遠都是我心裡好看的不行的小姐,永遠都是那個需要小蝶照顧服飾的小姐。我發過誓,所以就算死,我也要找到她。」鏗鏘擲地的聲音,脆然而決斷。一瞬間長大的少女,此刻竟是讓兩個男子,一句話也吐不出來。


  是啊,對於一個小小的丫鬟而言,她都可以如此乾脆的說,就算死,我也要找到她。她永遠是她的小姐,從未變過。可他們二人,卻是退縮了,猶豫了。墨影怔愣許久之後,突然如癲狂一般大聲笑了起來,在煜白與小蝶不解的目光之中,他彎下腰去笑的更是劇烈了。


  而後,慢慢壓下滿心的笑意與悲戚,他緩緩站起,紫眸里攏著乾脆的視線:「白,我們真傻。竟然不如一個凡人的小丫頭,我與墨的想法是一樣的。等墨幫你做完了那件事,我就要和他一起去找姐姐。她是畫皮也好,初凝也罷,只要我喜歡她,我想她,我就有去找她的理由。況且,不是凡人的我們,有什麼資格要求她就是人類。」完全想通一般,本是陰霾的少年,此刻竟如一個普通少年一般開朗明亮。


  未待震驚的煜白有任何言語,墨影就已經面對著小蝶問道:「小丫頭,我到是想知道,你這身板,怎麼能找到她?恐怕未見得她影子,你就死的連渣滓都不剩了。」


  可她卻依舊不搖不動的盯著墨影,一句一字道:「若到死都找不到她,我就便成和她一樣的女鬼去找她。」


  他一怔,璇即開心的笑了起來,紫眸里罕有的抿了深深的笑意:「變鬼去找?哈哈,我喜歡。你願意跟著我一起去找她嗎?反正,她那麼嬌弱,也少不了人照顧。」小蝶聞言歡喜的抬頭看去,大聲道:「真的嗎?你就能找到她嗎?」


  墨影張口,剛要說話,就被煜白給搶去了言語:「小影!不要亂來!」他一回頭,就見得煜白抿了唇,嘴角里有些冷厲的弧度。


  而墨影卻是冷笑一聲,回過頭也不看煜白道:「白,我不是墨,你不要以為我會象他一般對你唯命是從。」而後,也不管煜白一口血氣上沖,猛的咳了許多鮮血出來,笑嘻嘻的對著小蝶道:「我當然能找到她,因為,我也不是凡人。」前面還帶著笑,可到後面的一句話時,竟是再次浮現出了修羅一般的殺氣。


  下意識的咽了口唾沫,小蝶迫得自己抬眼盯著墨影看,那恐怖的壓力讓她的聲音有些顫音:「我知道,你不是人類。」


  「哦?」墨影饒有興趣。


  「哪有普通人類,一開始是十三四歲,沒幾天就成了十七八歲的……以前問小姐,小姐告訴我說……你是練了什麼奇功……到現在看……你根本就不是人類吧……」小蝶有些猶豫,卻終究是全部說了出來。


  墨影朗聲大笑,隨即一回頭對著煜白冷言道:「白,我已下了決定。她我是帶定了,你自己看著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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