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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畫、畫舞

  想到這裡,汪筱沁別過頭,站了起來,背對著煜白轉過身去推開了窗子。湖風撲面而來,濃重的水氣夾雜著胭脂湖上特有的香粉味道,沖的汪筱沁鼻尖酸澀。坐在椅子上從窗邊筆桶里抽出一隻毫筆,在桌面上的宣紙上寫了一行字,轉身站起遞給煜白,行將又坐下對著窗子出神不再多言。


  煜白接了紙,掃了一眼,削薄的唇有些失色一般動了幾動,卻終究沒有說出什麼。只是看著窗邊的女子,片刻,便走了出去。


  隨著他黑色身影逐漸淡漠在層疊的幃帳內,那張寫著字的宣紙輕輕的掉在地上,露著一行秀麗的有些綿軟的字跡:謝謝你的提醒,不過我沒事。而且,不要用你的想法來替別人選擇如何生活。


  感覺到那個男子似有些生氣的消失在自己身後,汪筱沁一聲輕嘆,不知自己說的有些現代的語言,對這個刻意隱藏自己的男子而言,是否有些難以明白。


  搖了搖頭,拋開這個念頭,汪筱沁張了張嘴,發現只有越來越微弱的氣息流出,她不禁有些迷茫。雖然心裡已下定主意出唱,可是,自己這副樣子,怎麼唱?愈加煩亂迷茫的心情,使得她目光有些遊離錯亂。正在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桌子邊的筆筒和宣紙吸引了她的目光。靈光一現,一個奇怪而有些冒失的想法閃了出來。


  推開門,出去尋得在小蝶,喚了進來。小蝶被汪筱沁不能發聲的情況嚇了一大跳,焦急的眼淚都在眼眶裡打著轉。一邊著急的跺著腳,一邊不願的跟著汪筱沁進了房間內。汪筱沁趕忙在紙上寫下了自己剛才的想法,遞給了小蝶。小蝶嘟著嘴,懊惱的跺跺腳,不甘心的接了過來。看了一眼,小蝶臉色大變,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看著汪筱沁。看得汪筱沁滿是期待的目光,小蝶嚇的趕忙擺手搖頭,死活不答應。


  汪筱沁左哄右哄哄不得小蝶,無奈之下只得裝做生氣的樣子在紙上寫下:「那既然你不同意,我就不出唱了!反正左右我都是失了聲!」


  小蝶一接過紙,看得這話,眼淚吧嗒吧嗒就掉下來了,一副受委屈的模樣。抹著眼淚想了幾想,小蝶終於點了點頭。


  汪筱沁高興的一把抱住小蝶,對著小蝶的臉上就親了一大口。弄的小蝶半天愣是沒反應過來,抹著眼淚還紅了臉,混似個掛著露水的小蘋果一般可愛。


  就這樣,汪筱沁迎來了作為初凝這個身份第一次真正的考驗。


  入暮時分。今天的胭脂湖是熱鬧非凡,這個時候就已經有不少達官顯貴坐了軟轎,包了客堞②進了胭脂湖。每家舫上的粉娘們,今兒是格外的光鮮動人。紅粉綠翠,鵝黃素白,墨紫雅青,天下能有的顏色,被這一湖的姑娘們給挑了乾淨,直逼的這藍的透亮的天空,都慘了色調。或倚在船頭,或佇在舫尾,或憑攔而望,或眺窗而笑,千種風情,萬般姿色,都如一朵朵待君采頡的絕美芳花,吐著惑人的氣息。嬌聲嫩語,微嗔細笑,都似黑白無常勾人魂魄的鎖鏈一般,生生的將這些貴人們給勾去了六魂五魄,剩下的一魂一魄啊?等著留著讒味,相思這勾人的煙花女子吧!

  在胭脂湖正中央的百花舫內,此刻,聚集了胭脂湖最受歡迎的粉娘。這條百花舫,就是胭脂湖內的公舫,容媽媽便在此處打理所有胭脂湖上的事務。而此刻,她正為了胭脂湖一月一次的最大事情,忙亂了手腳。


  「風丫頭呢?哪去了?!!什麼?還在換衣服?!讓她別換了!趕快給老娘滾出來,小賤蹄子的,馬上就到出唱開始的時辰了,怎地這麼不懂事!!」容媽媽掐了老腰,一張撲滿粉底的臉路落的是滿滿的風塵和氣憤。一把拉過旁邊跑來跑去的丫鬟,指著頭臉怒罵了一頓,容媽媽才算是有些消氣。又聽得旁邊不知哪兩個粉娘吵了嘴,容媽媽是扭了老腰,嘴裡罵著走了過去。完全是忙翻了手腳,容媽媽是左也顧不得,右也顧不得,老臉是紅白相間,煞是精彩。


  「什麼?王大人讓我過去?去去,跟他說老娘沒空,讓他等會的。」點著丫頭那不太靈光的腦袋,容媽媽怨氣未消的說道:「賤蹄子的,你個小小知府有什麼了不得?讓老娘給你先排客牌?想得美,沒銀子,想都不要想!」


  正在嘟囔著,旁邊一個小丫鬟一路小跑到容媽媽面前,低了頭低聲道:「容媽媽,再有一刻就到時辰了。」


  容媽媽一聽,頓是大急,趕忙推開小丫鬟,走到後台最裡面的房間內大叫道:「唉呦喂,我的姑奶奶們!你們幹嗎呢這是?再有一刻就要開台了!你們還在磨蹭什麼啊!」一邊大叫著,一邊走到那些正拚命打扮的粉娘面前罵來罵去,催促她們快點。


  好不容易這些粉娘收拾妥當了,容媽媽也算得時辰剛好差不多,正想抬頭做下準備笑一個,以應付一會台下那麼多銀主。沒想到,其中一個紫衣粉娘很不客氣的讓她這個好不容易擠出的微笑變成了嘴裡的凄厲大叫。


  「容媽媽,您先別急著笑,咱家大小姐還沒到呢。」紫衣女子撇了撇嘴,拾了軟袖半掩著嘴,丹鳳眼挑了一抹不屑的神色說道。


  果然,容媽媽聞言掃了一眼,頓時大叫道:「凝丫頭呢!她人呢!」


  旁邊的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搖了搖頭。容媽媽幾乎被氣的抓了狂,剛想破口大罵,一聲清脆的笛音響了起來。容媽媽頓時臉色大變,這是出唱開始的信號,沒辦法了,只能先讓這些丫頭先上了。想到這裡,容媽媽也顧不得其他,直接推搡著這些丫頭出了後台走上了舫台。


  舫台上,容媽媽笑的似花一般燦爛,身後的粉娘更是比花要嬌艷上一百分。她們,可都是胭脂湖上的名角。能上得百花舫出唱,那就只有胭脂湖的前十名粉娘。


  享受著台下貴人們如狼一般的渴望眼神,她們羅袖曼卷,輕提瑤裙,一步一偌,宛如一株株曼妙無比的滕花,吐著傲人的芳香,勾去天下媚視眾生的誘惑,隱去眼角乾枯的痕迹。


  讓你生,你便感激涕零的拜倒在她們的瑤裙奕奕下。讓你亡,你便心甘情願的溺斃在她們的一顰一笑中。


  此刻,她們,就是主宰一切的王者。


  注:客堞②(客人專用游舫的一種船隻,畫舫專用,一般只有身份顯貴的人才能用的起,相當於現在的小型私人遊艇。)

  當台下的看客們如大夢初醒一般從這些女子勾人心魄的絕色中醒轉,出唱開始的清脆笛音已清鳴了很久。慌神正了正神色,這些看客們凝了心神看著台上第一個出唱的女子。


  女子很美,一襲濃綠色寬袍不但沒有俗氣的味道,反而將女子那嬌艷欲滴的玲瓏小臉托的如含羞草一般嫩不可待。老氣橫秋的素色錦帶裹在身上,厚重的質地顯然不適合她如此嬌小的身段。但是,不知為何,這女子那獨有的氣質,硬是將這老氣的色調與質地變成了她身邊沉沉的嫩色與活力。女子挽了一個如花一般的繁禮,寬大的羅袖半敞開來,將整個嫩白如藕的胳膊暴露無餘。只是一些半露的肌膚,便透著癢人的勾人意味。待得有些看客已經清晰的發出口水聲時,女子抬頭婉轉一笑,羅袖半遮之下,一張綠色綉牌刷的扔到了台下。


  上書,諾泱。


  立刻,便有小廝熟練的接下綉牌,在台下來回穿梭大聲叫道:「諾泱姑娘扔下綉牌了,公子大爺們您瞅好了,馬上就是出唱咯!」


  這時,台上落下了一些淺黃色的紗帳,將本來就嬌嫩的女子掩在層疊的簾內,若隱若現。那勾人的嫩笑,如同隔了水波一般惹人心動。宛如故意躲藏一般,諾泱那嫩的幾乎能掐出水來的聲音,清脆的響了起來。如泉水丁冬一般,清越的跳著節奏,歡快的詞曲隔著粉黃紗帳,霧也似,雨也似,撓人心尖。果然,台下看客是被迷的神魂顛倒,不大會,就有許多客人定下了諾泱的綉牌。


  一曲終了,諾泱抿著一個嫩若可語的甜笑,對著台下的看客一個扶身,扭了纖細的腰身,下了台去。剛下得台,就聽得後台內容媽媽興奮的聲音大叫道:「泱丫頭,我的好閨女啊,你這一出唱,就給媽媽我掙了五十萬兩雪花銀吶!」


  諾泱卻是輕輕一笑,解開寬大的綠袍,露出裡面如透明一般的緊身衣裙。直接將袍子扔給旁邊的丫鬟,挑釁的看了看周圍嘀嘀咕咕的粉娘們,撇了一個高傲的笑容,帶著丫鬟走了出去。


  「什麼嗎,還真以為自己就是這次胭脂湖的頭牌嗎!」一個身著淡藍色妖艷衣服的女子大聲說道。旁邊剛才那個丹鳳紫衣女子笑著說道:「行啦,輕月姐姐,都知道您才是咱的壓軸寶!」


  輕月聞言笑開了花,大聲說道:「哎呀,弱水妹妹,咱可不能這麼說啊,一會真正的大貴人來了,咱們可就倒霉咯!」


  弱水瞥了瞥焦急萬分的容媽媽,笑了笑,說道:「大貴人?我看,她這大貴人,也就做到今天吧。」


  說完這些,二人心領神會的朗聲笑了起來。


  容媽媽聽在耳里,卻是急在心裡。雖然這幫姑娘的確是各個貌美又身懷絕技,可容媽媽心裡跟明鏡似的,這些都不過是庸脂俗粉。初凝這丫頭,簡直天生就是為男人而生的,一舉一動,那嬌柔不堪的樣落,足以勾的這些男人們魂都去了半。她們這些女子,在怎麼厲害,也比不過初凝那天生的氣質。而且,不知為何,容媽媽總覺得這半月來,初凝性子轉了許多。沒以前愛錢不說,更是變得,更有些神秘的味道。她總有一種預感,初凝將會是她這輩子老鴇生涯中帶出來的最出落的姑娘。而且,將會是最後一個。亂想了許多,時間也是過了許久。著急的拉過旁邊的小丫鬟問了問,才知馬上就是第九個粉娘弱水的出唱了。可這個時候,初凝那邊依舊一點動靜都沒。派了好幾個丫鬟過去,都被擋在門外,催了好幾遍,都被小蝶那個丫鬟給堵了回來。容媽媽若不是走不開身,早就自己親自去看到底是怎麼回事了。眼下,這弱水都已經該出唱了,初凝這丫頭還是未現身,一頭重汗將臉上的脂粉給去了大半邊,露著滿臉的皺紋,容媽媽都未察覺。只是不斷的絞著手裡的軟帕,不停的轉來轉去。


  弱水臨上台之前給容媽媽道得一聲福,容媽媽都只敷衍了一句就不再理會,自顧自的擔心起初凝。看得這情景,弱水銀牙暗咬,丹鳳眼撇了幾抹寒光,別過頭走上了台去。


  這弱水,果然也不同凡響。素手挑了琵琶,如冷箭一般的聲線直直的逼上九霄,落在台下耳朵里,是別有一番動人滋味。艷絕無比的清詞,用了她那冷調的聲色吊起,足以勾起很多男人如虎一般的渴望。


  「郎君長把三娘想,橋頭東去西家望,望斷十里桃花路,直把落桃當秋杏。可憐三娘情誼薄,一紙東風送舊人。妾身不若三娘狠心腸,君莫忘。三千青絲長,不如君心結髮相思長……」


  一曲《厭三娘》,惹的台下看客是愣神不已。本是有些冷清怨殆的詞曲,從這個弱水嘴裡落出,變成了一曲艷麗至極的青樓曲調。露骨的勾人意味,甚至讓後台的一些粉娘和丫鬟,都有些羞意。


  滿意的看了看台下看客們如狼一般的反應,弱水站起身笑的似花一般甜美。


  「各位公子大爺,覺得這曲里的三娘如何?」不是問自己唱的如何,反是問曲里虛構出的人物,一時間,所有人都顯得有些獃滯。


  疑惑之下,有些看客道:「三娘心狠嗎,負心女子。」


  弱水笑的更是魅惑了,丹鳳眼挑出桃花的樣落。


  「那賤妾弱水斗膽象各位大人陪個不是,我們胭脂湖上的三娘,今天怕是來不了了。」


  一語出罷,除她以外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容媽媽大愣之下最先反應過來,一把拉過旁邊的丫鬟大聲喝罵:「怎麼回事?什麼三娘不三娘的!弱水這丫頭髮什麼痴呢!」


  那丫鬟顯然也是不知,忙搖頭低語表示不明白怎麼回事。容媽媽問了私下與弱水交情不錯的粉娘,知道這弱水怕是將初凝比成了負心三娘,焦急萬分。想了許久,終是衝到了台上。


  台下早已亂成一鍋粥,許多人都大聲起鬨,讓弱水解釋個清楚。可這弱水不知打什麼主意,一直笑而不答。


  待得容媽媽衝上台,弱水彷彿早已料到一般說:「容媽媽,您來給大爺公子們解釋吧。咱們的千金小姐初凝,為何不來出唱?」


  台下頓時大嘩,一些看客更是憤怒的大聲嚷嚷起來。開什麼玩笑,他們花了這麼多銀子,可都是沖著初凝來的!這初凝怎麼敢在這個時候不出唱?


  容媽媽被堵了話頭,又看得台下如此紛亂,只得硬著頭皮說道:「這個,各位大爺公子,請聽得老身解釋。」


  弱水淡笑,淡淡退在一邊,不再多言。


  「解釋什麼解釋?初凝不來,分明就是象那三娘一樣!三娘是為錢不要舊人,你們這初凝倒好!出唱都不來?!我們花了大錢,不是來看你們演戲!讓她出來!」下面的看客更是憤怒了,叫囂不停。


  容媽媽一看便知,若不是弱水這丫頭故意選了這詞曲,先給這些看客做了心理暗示,他們怕也不會這麼憤怒。自己稍微安撫一下,事情也就會過去,可沒想到,這丫頭居然會臨時換曲。狠狠的回頭瞪了弱水一眼,不意外的看到弱水依舊是笑靨如花。


  「各位大爺公子,這實在是老身的錯。初凝這丫頭先前突然著了風寒,來不及給各位事先說一聲,真是……」


  台下的叫囂憤怒的打斷了容媽媽的聲音,一些人甚至開始砸起了東西。容媽媽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急的幾乎斷了老腰。


  「初凝小姐到!」一聲清脆的調,如同天籟一般響在了容媽媽耳朵里。容媽媽幾乎滿眼含淚的看向了走向自己的小蝶。小蝶扶了一個全身素白的女子,正款款走向台上。


  「別說三娘了,你連四娘都不如!就會在別人後面嚼舌根,羞也不羞!」經過呆若木雞的弱水身邊時,小蝶兇巴巴的對著弱水大聲叫道。


  被汪筱沁掐了一下,小蝶不滿的嘟囔了一句。便從手裡拿出一捲紙,交到了容媽媽手上。


  台下紛亂也漸漸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台上那個一身素白衣服的女子身上。


  只見初凝稍稍對看客和容媽媽行了個禮,便示意小蝶將容媽媽手裡的捲紙打開。上面寫著一行秀麗的大字:出唱詞曲,畫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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