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沉沒(下)
隴玉知……是A級材料,而沈蒼,是A+級。
這意味著什麼幾乎不需要揣測。
「他們告訴我『未亡者』計劃是利用新科技讓我們的士兵擁有更強健的身體,甚至獲得超能力,我一度並不懷疑。」沈蒼說,「但是在第0911號任務代碼表中擁有三列表的材料,其中被評為A級的材料就有十三種,B級及以下三百六十一種,我懷疑……」他看著投影儀——也許當年他十分認真的相信看著他這段敘述的就是他自己——非常真誠,「我懷疑其中有一部分——是人類。」
「我是軍人,因守護而生,因守護而死,以此為榮,並無怨言。」沈蒼的聲音堅定而清楚,「我期盼成為隴玉知前輩那樣強大、無所畏懼、能守護一切的人,願意為此付出一切,但並不包括取而代之。」他肅然看著想象中的「自己」,「衷心希望一切並不如我所想。」
全息影像閃爍了一下,熄滅了。
聶雍獃獃的握著小綠球。
尼瑪的這麼大新聞……沈蒼居然是真有其人的……塔爾塔洛斯的巨蛋裡面那些雜碎騙了他來參加實驗,用了他的頭……
全息影像里的沈蒼,比現在的沈蒼略高,膚色更白,聲音和現在完全不同,顯而易見——
那喪盡天良的實驗最終只採用了他一個頭。
不,一個頭,外加三分之二的大腦。
他們從八千多人裡面千挑萬選選了一個他們最滿意的評價為A+,最終也只留下了一個頭和三分之二個腦,並不放心的在他的大腦里留下了一個「後門」——一台可以登陸使用者的智腦。
而這個忠於「總聯盟」的蠢才加智障,明明已經發現事情不對了,還心甘情願的去參加了實驗。
這是愚忠!這是封建迷信!這他媽的是重度腦殘!
正當聶雍痛心疾首,為當年那個年輕、堅定、對一切充滿信任的沈蒼惋惜不已的時候,小綠球微微一顫,第二個影像投影了出來。
第二個影像,仍然是沈蒼。
這個沈蒼和現在的十分接近,皮膚變得有些發黃,他坐在一張診療床上,獃獃的看著前方。
「今天是2036年……」這個沈蒼的聲音含糊而沙啞,非常難聽,他抬手看了一下手腕,但身上穿著藍白相間的病人服,手腕上並沒有手錶。他還是看了一眼別的地方,才繼續說,「……九月十三日,距離我清醒的那天有三個月零九天,我並沒有失去記憶。」
咦?做過手術以後,這個沈蒼聲音雖然變了——這很容易理解,因為換了個身體,喉嚨肯定受傷了,但也沒有像現在說話這樣顛三倒四啊!聶雍稀奇的看著這個明顯是實驗成功了的人形武器,三年才煉製成功,在修真界也算是極品仙器了吧?
「我得到了一些不屬於我的記憶。」沈蒼沙啞的說,「我的身體里有一種奇異的力量,不知道來源於何方,我覺得好像有兩個弟弟。但我也非常清楚,我是獨子,家裡沒有任何弟弟妹妹,這些錯亂的記憶來自於融合入我身體的別人。」他露出極度厭惡與恐懼的表情,「我不認識我的新身體,它們……它們不屬於我。」
能讓一個意志堅定的人露出這樣的表情,可見當時沈蒼受到了多大的精神刺激,即使有了一些心理準備,實驗的結果還是擊碎了他的心理防線,他變成了一個雜拼的怪物,全身上下只有一個頭是自己的!他尊敬的隴玉知的身體融入了他的新身體,而還有不知道誰的身體也成為了他新身體的一部分。
他全身都是屍體。
全息影像又一次熄滅了。
聶雍緊張的等他重現,果然沒過多久,影像亮了起來。
沈蒼背著身體,站在錄影儀前。
這是聶雍非常熟悉的沈蒼,既不是當年年輕、勇敢、充滿理想的少年,也不是病床上滿眼恐懼與錯亂、瀕臨崩潰的男人,而是普普通通的沈蒼。
是一手能撕裂空間直破塔爾塔洛斯的巨蛋十層而面不改色的沈蒼。
大概有幾十年的時間,他不曾留下影像了。
「隴三翡,白璧。」沈蒼在說話——他這說話的風格聶雍也很熟悉——那不知所謂的調調又來了。他說,「隴三翡,白璧,不高興。」
媽蛋老子真心聽不懂,煩您老多解釋兩句。既然您老把這玩意兒給我,肯定是希望小弟我看懂的呀!說天書不要!差評退貨!
聶雍正在吐槽,突然聽沈蒼又說,「發現了,我抱歉。」
哈?
沈蒼慢慢轉過身來,他剛才正對著光,轉過來的時候背對著光,臉上的一切都隱沒在光線的陰影里,投影儀里不再發出聲音,另一種熟悉的聲音卻響在聶雍腦海里。
腦電波信號。
第一任沈蒼那年輕卻如初春薄雪般清冷的聲音響在聶雍的腦海里,但與聲音相對的,他的語氣並不青春,「大腦正在損壞,隴玉知前輩的力量,我可能……保存不了多久了。」
聶雍和他的腦電波相融度極高,聽得非常清楚。
「國家和聯盟都需要力量。」沈蒼說,「絕對的力量等同於絕對的話語權,即使我們並不想征戰這個滿目瘡痍的星球,擁有強大的力量至少等同於擁有高度的自由。」他說,「東亞戰區之所以能與美洲戰區並駕齊驅,凌駕於太平洋戰區和南極戰區之上,是因為中國的強大、也是因為沈蒼的強大。」
「東亞需要沈蒼,並不在意沈蒼是不是一個剽竊力量的賊。」沈蒼面無表情的看著錄影儀,那樣子有點滲人,聶雍卻明白他的心情,「沈蒼必須強大,我流著別人的血,使用別人的手、別人的腳、呼吸別人的肺……剽竊別人的能力,眾血成矢,如何不戰無不勝?」他慢慢的說、一字一字的說,「沈蒼必須無堅不摧、所向披靡,這是國家期盼、戰隊要求的、我的任務。」
聶雍全身都起了一陣雞皮疙瘩,背脊發寒。
「但我的大腦正在死亡。」沈蒼說,「世界上沒有人不想知道為什麼會有『空間光裂術』,『灰燼』或『室之潮汐』,但我也並不知道那種強大的力量來自哪裡——那是應當是隴玉知前輩的力量,不是我的。那種力量在消退,也許和我的腦死亡有關。」
「當我的力量完全消退,無法再執行任務,我將將一切告知身邊值得信任的戰友,並退出國家戰隊。」沈蒼說,「真正的沈蒼,沒有屬於自己的力量,不過是一個盜賊。」想了想,他說到最終,彷彿也有些釋然了,還補了一句,「從不是英雄。」
沈蒼沒有再提及白璧和隴三翡。
但聶雍已經想起——隴門的大師兄隴玉知,二師兄隴三翡。白璧保存著一本畫冊,畫冊上有個大師兄、一個二師兄和一個小師弟。
隴三翡對沈蒼恨之入骨,互毆掐架了幾十年。
白璧對沈蒼笑裡藏刀,各種不懷好意。
那是為什麼——那是因為他們都知道隴玉知作為「材料」被拼入了沈蒼的身體,S?S陸戰總聯盟謀害了隴玉知,沈蒼使用著金牌獵人隴玉知的力量,成就著東亞第一人的威名。
誰能不恨?不管白璧和白無究竟是畫冊里的「小師弟」的什麼人,但凡和隴門有一點因緣的,都不可能不恨沈蒼。
而沈蒼呢?
作為一個沒有失去記憶的……人形兵器,他一直只是沈蒼。
他記住了自己的初衷,執行了最初也是最終的任務——成為最強,守護一切。
即使那份「最強」充斥著殺戮和邪惡,他也不曾真正自暴自棄。
他儘力做自己應該做的。
努力像「沈蒼」一樣生活。
比如說認真做一任隊長,或者認真吃一頓飯,即使語言中樞受損他也認真回答每一個問題。
然後在應該離開的時候離開。
大概……還包括在應該死的時候死。
——
有誰猜到了沈隊的奇葩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