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
瑤音本在昏睡,突然驚覺有人在摘她的面具,於是一個鯉魚打挺,坐直了身子。只見離笙猛地抽回手,站在床前張大了嘴獃獃的看著自己。雖然她的神色大異,但到底眉目還是依舊,瑤音差點就給『師傅』跪了。
「你醒了正好,省的我費力氣,」離笙咳嗽了一聲,並不覺尷尬,「快去做飯,主神快回來了。」
「主神去哪兒了?」
「當然是去離恨天的學堂了!哎,真不知世子怎麼想的,全天下都知道元帝之位非羲和莫屬,他湊什麼熱鬧?同他弟弟一齊效忠羲和才是正經。」
「紫宸有弟弟?」瑤音錯愕,「我怎麼不知道?」
離笙面露鄙夷,一副『鄉下丫頭連這都不知道』的表情,盯得瑤音背脊發冷。
「不知道很奇怪嗎?」
「你不是青嵐太後派來的細作么?連這都不知道?行了,別裝了,這裡就我們兩個人,裝給誰看吶?」離笙嗤笑著打量了瑤音一眼,「青嵐派你來幹什麼?我們這可沒有情報可探,我們主神全靠自己的實力,不像某些人,背地裡那麼多小九九~」
「你以為我是細作?」瑤音扶額,心道:「年輕時的師傅可真是沉不住氣啊,就算是細作也不會告訴你啊……」
「不然呢?看你這身段也不像個普通的凡人,把面具摘下來罷。我倒要看看你到底生了什麼天姿國色青嵐竟會讓你來勾引我們家主神。」
「我真不是細作……不過既然您要看,那就原諒瑤音冒犯了。」瑤音說著,緩緩摘下了面具,下一刻,離笙的嘲諷凝固在臉上,臉色便開始變得不好看了,摘到一半,離笙就開始受不住了,大喊了一聲:「停!」
瑤音被她嚇了一跳,面具沒拿穩,掉在了床/上。她斑駁的面容一覽無餘的暴露在離笙面前,離笙整個人都站不住了,撫著床沿緩緩的坐在了地上,眼神空洞。
「師傅你你沒事吧?」瑤音大急,見她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樣實在滲人。
離笙已經沒了旁的想法,連瑤音的口誤都沒有放在心上,喃喃道:「我沒事,你想讓我吐一會。嘔~~~」
「我錯了!我去給您拿痰盂。」瑤音見她吐得翻江倒海,除了伺候左右之外她想不出旁的法子了,原本只是個玩笑,卻不料鬧出了這麼大動靜。好半天過去,離笙才稍稍緩了過來。瑤音立刻送上熱水,離笙看了她一眼立刻又背過身去,「趕緊把面具戴起來,永遠都別拿下來,永遠!」
「哦,好……」瑤音重新戴好面具,離笙這才敢直視她。
「主神……有沒有見過你的真容?」
瑤音下意識搖頭,卻又點了點頭,「這幅模樣該是見過的。」
「難怪他對你毫無防備,」離笙癱坐在地上,猶如一灘軟泥,「歷千年虛妄業火而涅槃的紫宸本該有大好的前途,哎……只怪他命途多舛,前有不負責任的父親,後有妖后圍追堵截,你這幅模樣哪裡會是細作?分明是青嵐用來羞辱世子的手段!將天下間最醜陋的女子嫁給我們主神,這簡直是奇恥大辱,唉唉唉,罷了罷了,你就一生戴著面具罷。」
「……真有那麼丑?」
「奇醜!我簡直懷疑你是不是人族!!」
瑤音啞然,摸了摸臉頰,這是她從浮屠國里去世的花蜜使臉上扒下來的人皮面具,黏在臉上,幾可亂真。
「好奇心害死貓啊,」離笙全身虛脫,看著被她的嘔吐物弄得一片狼藉的寢宮,扼腕長嘆,「可惜了中午那頓大餐了,我都八百年沒吃過雞蛋了……」
「我再去做。」說完,瑤音便離開了房間,她本想告訴離笙那是巴蛇蛋而不是雞蛋,可見她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便不忍心再打擊她了。
來到廚房,瑤音又做了滿滿一桌子不帶重樣的菜。這些年她訪遍各族,學了不少手藝,從前那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帝姬已然蛻變成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全能好媳婦,瑤音十分驕傲,十分自豪。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她已經歷遍世間大起大落,如今的她只要擁有紫宸,就算擁有了全世界。
瑤音備好一切便回房去尋離笙,來到寢宮卻見她面色緋紅昏倒在床邊,瑤音趕緊上前,發現她只是昏睡過去才稍稍放下心。瑤音探了探她的脈象發現她體內真氣波濤洶湧,四處亂竄,分明是吃多了巴蛇蛋的緣故,好在剛剛已經吐了大半,如今昏睡個大半月就夠了。瑤音將離笙拖回房安頓好便獨自坐在大殿里等紫宸。
時值傍晚,太陽落山,天空中彩霞朵朵霎是好看,可瑤音倒沒什麼心思欣賞。桌上的飯菜已經涼透了,外頭黑漆漆的一片,哪裡有紫宸的影子?四周連個鬼影都沒有,幽靜得駭人。
「這麼冷清,哪裡像個家?」瑤音說著,摸出懷裡的夜明珠,步履蹣跚的走到了倉庫,倉庫里積滿了灰塵,嗆得她眼淚直流,可將倉庫翻個底朝天也不見半截燭火。
「姑娘別翻啦,這兒什麼都沒有。」
「什麼人!」瑤音大駭,驚愕回頭,發現一個老頭正耷拉著頭坐在窗戶上看著自己,面色幽青,皺巴巴的臉上堆著笑容,「你是誰?」
「我是這的土地,也就是這的管事。」
「管事?呵,你是怎麼辦事的?偌大的浴仙宮連根蠟燭都找不到!」瑤音被他嚇了一跳,新仇舊恨加在一起,心中別提多惱怒了。
「上頭說了,國庫緊張資源匱乏,浴仙宮荒廢已久,如今只住了三個人,不需要那麼多蠟燭。」
「呵,國庫緊張資源匱乏?」瑤音音調抬高了八度,「空青太一是怎麼當天君的,讓國庫空虛至斯?」
「噓,這種大逆不道的話可說不得。」
「有什麼說不得的?就算到了凌霄殿,這話我也照說不誤!這樣的人有什麼資格當天君?不若回家去種番薯,省得浪費三界的糧食。」
土地公膽小,驚聞此言便想開溜,瑤音飛速上前想拉住他的衣領,卻不想抓了個空。
「你是鬼?」
「我已經死了很多年了,」土地回頭咧嘴一笑,眼神中卻充斥了哀傷,「浴仙宮本是奉帝宴之命打造,作為慶賀瓊華帝姬大婚之禮,豈料帝姬帝宴前後羽化……哎,是玉仙福薄,等不到帝姬嫁臨。浴仙宮是我一手打造,傾注了我全部的心血,這裡的一草一木都有靈氣,如今卻頹敗至斯,吾真真痛心疾首,老淚縱橫。」
「原來這就是浴仙宮……」瑤音若有所思,突然記起曾經父神詢問過她,若大婚想要如何的房子,她說離恨天太冷清,她要一出寢宮就有能夠有容下她龍身暢遊無阻的溫泉,還要花草樹木皆能陪她說話玩耍。本以為只是閑來聊天的戲言,卻原來真有此地。
「玉仙求姑娘一件事。」
瑤音眉目有所緩和,柔聲道:「玉仙請講。」
「我觀察姑娘兩日,知曉您有一個寶袋,求姑娘拿些燭火來,我只想在消失之前見一眼浴仙宮燈火通明的景象,哪怕繁榮只是假象,我也死得瞑目了。」
「……拿燭火不難,可偌大的浴仙宮只有我一人,點燭火和滅燭火倒是件難事,若打理得不好引起火災就糟了。」瑤音說著,從婆娑袋裡抓出一把紅彤彤的蠟燭,面露難色。
玉仙聞言臉色一變,「我決不能讓浴仙宮付之一炬!」
「啊,有了。燭火可用夜明珠代替。」
「夜明珠?」玉仙莞爾一笑,「姑娘能有多少顆夜明珠?」
「取之不盡。」瑤音面露微笑,念之所及,婆娑袋裡的世界就變成了東海龍王的地下庫。瑤音哼著歌,將一路走來的燭台上綴滿了夜明珠,十里迴廊霎時光彩奪目,亮堂堂的猶如到了龍王的水晶宮。整個浴仙宮煥然一新,彷彿連頹敗的花草也有了生氣,隨著明珠散發著瑩瑩花火。
「玉仙終於可以安心入輪迴了。多些姑娘。」最後一顆珠子綴完,玉仙已經老淚縱橫。
「別叫我姑娘,我有名字。我曾經的名字,叫瓊華。」
玉仙聞言瞪大了眸子,可他的身體已經近乎透明,下一刻便消散無蹤,他的存在似乎只是一抹煙花,花開無痕。下一刻,第一抹朝陽照耀在浴仙宮上,讓宮中的夜明珠霎時失去了光彩。瑤音這才驚覺時間飛逝,裝點宮內的夜明珠竟花了整晚時間,而紫宸竟然徹夜未歸……
……
……
黎明時分的六欲天最是靜謐安逸,而瑤音內心卻十分忐忑,憑著五行八卦之術她算不出紫宸身在何方,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情況。
瑤音大急,她如今已是凡人之身,若非有額間的眉心玉在,她在天界基本等於寸步難行。如何去到離恨天成了大問題,她不願用琉璃的力量,因為那都是昊月所留下的,她希望有朝一日能完完整整的還給他。但是如果連人都沒了,她還能還給誰?情急之下她只能御起眉心玉的法力,閃身飛上了離恨天。
離恨天上,十二主神宮坐落在株晟宮的西側,外相層層疊疊十分繁複。天光將將放亮,瓊樓玉宇還是一片清冷,瑤音故地重遊,心中又是一番感慨。這裡曾是父神建立,打算用來設立十二花神的住所。可惜前世花界被她一劍蕩平了,於是這座殿宇就一直被空置,直到昊月掌權,改十二花神宮為鳳棲宮,意欲作為天后的住所,最後卻安置了夜九。
想到夜九瑤音心中又是一痛,他和帝瑤在很久以前便一齊失散在空虛幻境里,不復存在了。雖說昨日種種昨日休,可過了這麼多年了,她心中那道鴻溝到底還是難以平息,瑤音站在鳳棲宮前一聲長嘆,「希望來生,你們能投個好人家……」
「這位姑娘,何故在此嘆氣啊?」
瑤音聞言,猶如被天雷劈中,聲音熟悉之極,欠打之極。一回頭,正正是花君宴那張玩世不恭的臉。只見他穿了一身破破爛爛的衣衫,整個人看上去就像被天火燒焦了一般。
「看姑娘曲線優美,體態玲瓏婀娜,以前沒見過呀,新來的?」花君宴撥了撥頭髮,露出八顆潔白整齊的牙齒,正故作風流的笑嘻嘻的看著瑤音。
「……」瑤音啞然,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不知如何作答。
「你的眉心玉真特別,竟比天君的女兒還要美上幾分。我叫,呃……花君宴,是青帝慕君的弟子,今日你我有緣,敢問姑娘在哪個宮裡當差?能否賞臉一起吃個早餐喝杯茶聊聊天什麼的?」
瑤音眼神複雜,轉過身將他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遍,再次確定青帝就是慕君,慕君就是花君宴之後,她只能搖頭感嘆,狐尾草果真天性花心,只要一有機會便四處勾搭。想著想著便不想理他了,既然他不說自己是慕君,她也不必給他面子,正好省了她向他叩拜大禮。
「姑娘別走呀,你為何斂了神力又戴了面具?莫不是怕招了狂蜂浪蝶?有我為你保駕護航,不用怕。」
瑤音駐足,睨了他一眼,沒好氣道:「狂蜂浪蝶?你不就是?三十三重天里我只聽過慕君風流之名,沒想到連他的弟子也這般不知檢點,不過你是不是他的弟子還未可知,我在這裡待了許多年,可從未聽過花君宴之名。」
如今瑤音沒了狐尾香的蠱惑,對他除了師徒之誼也別無旁的想法了。何況,花君宴也不是從前的花君宴,現在的他喜歡演戲,那她就陪他演便是。
「姑娘真風趣,」花君宴掩嘴笑了笑,扯著瑤音的裙子撒嬌道:「我是慕君新收的弟子,姐姐沒見過我也在常理之中,我迷路了,求姐姐帶我去見白帝。」
「……」瑤音被他左一句姐姐又一句姐姐弄得通體惡寒,雞皮疙瘩抖了一地,半晌才緩過神來,「別叫我姐姐,我沒空陪你玩,再會。」
故友重逢的畫面本該是溫馨感人的,不說兩眼淚汪汪至少也是執手相看淚眼,可如今紫宸生死未卜,加之他一副討抽的模樣,她實在無心同他廢話,於是快步離去。
瑤音接連在幾個院子里轉了一圈,都沒有發現紫宸的氣澤,心下便越來越忐忑,情緒也越來越失落,而且當她發現花君宴竟然一直跟著她時,她爆發了。
「你!到底想幹什麼?」
花君宴眨巴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十分無辜的攤開雙手,「我迷路了。」
「迷路?」瑤音眯起眼,「迷路了總不至法術也忘了吧?」
花君宴一愣,「昨夜法術消耗太大,現在即等於無,求你了姐姐,我找白帝有要事,耽擱不得。」
「與我何干?」說到這,瑤音頓了頓,突然似想到了什麼,轉而道:「帶你去見白帝可以,不過我有條件。」
「什麼條件?」
「屆時你要幫我一個忙。」
「什麼忙?」
「請你師傅幫我尋夫君。」
花君宴聞言,立時猶如春山一笑,「這個簡單,你看我怎麼樣?帥吧?她們都誇我儀錶堂堂。」
「……我的意思是,我夫君失蹤了,我來尋他,遍尋不著,想請青帝幫忙。」瑤音大汗,總覺得這對話有些熟悉。
「啊,這樣啊……」花君宴愣了愣,「抱歉,我對人/妻沒有興趣,再見。」說完,一溜煙便跑了老遠。瑤音愕然,沒料到他竟然已經泡妞泡到光天化日喪心病狂的程度,心下不勝唏噓,只覺萬幸,不禁脫口而出:「還好我選了紫宸。」
話音剛落,只見花君宴身形一滯,下一秒又出現在了瑤音身邊。
「你剛剛說的可是十三主神的紫宸?」
瑤音愣愣點頭,「你知道他在哪裡?」瑤音心下恍然,慕君貴為青帝,直接問他不就行了!
「我知道啊,可是我不告訴你,除非你帶我去見白帝,然後再跟我吃個早飯喝個下午茶順便再看看夕陽晒晒月光……」
「停,你不是對人/妻沒興趣么?」
「上一刻的我跟現在的我不是同一個我,我現在有興趣了呀,你帶是不帶?」花君宴露出自負的微笑,那副高深莫測的模樣漸露頭角。
「……帶,白帝住在哪?」
「琅軒宮的碧錦閣。」
瑤音聞言,微有些詫異,琅軒宮正是自己從前所居住的宮殿,瑤音心下惴惴,卻還是認命的走上前,「走罷。」
瑤音目不斜視,以最快的腳步走向琅軒宮。花君宴一路沉默,但她分明能感覺到身後鋒芒在刺。不多時,二人已經站在了琅軒宮門口。
「到了。」
「嘖嘖,一路走來一個岔路都沒走錯,你真是紫宸的妻?」
「千真萬確。」
「可我怎麼聽說你是個凡人?」花君宴摸著下巴打量她,「氣澤是凡人不錯,可這身段和眉心玉,著實不像凡人吶。」
「你怎知我是凡人?」
「你和紫宸的事迹已經傳遍離恨天了。我不僅知道你是凡人,還知道你其丑無比。」花君宴攤手,淡淡道:「昨日他為了你觸犯天條,被白帝當場擒獲,現在已被關進了誅仙塔,生死未卜。可惜啊,他本是我……本是青帝的得意大弟子,現在算是夭折了。我勸你還是改嫁吧。」
「為我……觸犯天條?」
花君宴點了點頭,「他本就是元帝選拔中半路插進來的,再加上槍打出頭鳥,他太鋒芒畢露,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
「羲和?」
花君宴搖頭,「白帝,他招惹了白帝。」
「雪卿?怎麼會?」
「昨日之事具體如何我並不清楚,只知道紫宸涅槃振翅,化身為凰,衝撞了白帝的鑾駕,被他當場罰下了誅仙塔,什麼時候放出來不得而知,而誅仙塔是白帝制出的囚籠,世上一日,塔中千年。待他再想起紫宸來,只怕紫宸已經只剩一把灰了……」
聽到這裡,瑤音再顧不得其他,徑直衝到琅軒宮宮牆下的灌木叢,往左數到第十三棵灌木叢,搬開石頭,便露出了隱藏的洞。這個洞在她兒時起了不小的作用,虧了它才能天天開溜,四處撒野。
瑤音剛想鑽過去,卻被花君宴拎了出來,「你去哪?」
「我去求白帝,讓他放了紫宸!」
「你居然鑽狗洞?等等,你怎麼知道這裡有個洞?」
「猜的。」
「猜的?」花君宴一臉狐疑,見瑤音一臉焦急,於是嘆了口氣,「這不是重點,好吧,我帶你去見白帝。」
瑤音掙脫開他的桎梏,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跟著花君宴從正門走進琅軒宮。
琅軒宮裡陳設依舊,只是換了一個主人,一個她從未聽說過的人,白帝,雪卿。
碧錦閣上曲徑通幽,繞過一大片花海才是連成排的木質閣樓。
「這些木屋都是帝宴親手所制,說得好聽是宮殿,說直白點就是哄小孩子的把戲,真不知雪卿怎會喜歡這處作居所。」
「或許是因為它代表曾經吧。」瑤音環顧四周,隨口而出。花君宴聽完卻愣了愣,偷偷瞄了她幾眼,發現她神色蒼茫,飄忽不定。
「你不會也是雪族吧?」
「雪族?」
「看你這神態語氣,簡直和雪卿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是老鄉~他脾氣不太好,一會我先進去,若惹急了他怕是沒好果子吃。」
「那不行,世上一日,塔中千年,我若耽擱一瞬,紫宸怕是已在塔中度過了無數個春夏。所以,一刻也浪費不得。」
「……」
說話間,二人已經來到了閣樓前,瑤音剛邁開腳準備上樓,只見一道冰錐疾馳而下,擦著她的面具而過,穩穩插在她身前的土地里。面具裂成了兩瓣掉在地上,同冰錐一起形成了華麗又駭人的情景。瑤音面色一變,背脊發涼。
花君宴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拍了拍瑤音的肩。剛想說什麼,卻停住了。他不小心看了瑤音一眼,只一眼,他便驚得收回手,臉色變得十分精彩,那是紅橙藍綠青淀紫相互交錯的模樣,顏色之豐富,令人嘆為觀止。
「何人擅闖?」
「是我——」冰冷的聲音從樓台上傳來,花君宴如蒙大赦,立刻捂著臉從瑤音身旁側身而過,低聲道:「他的脾氣見識到了?你還是在此等候吧。」
瑤音目光凌厲,幽幽瞥了他一眼。這一眼,讓花君宴一個踉蹌,險些從樓梯上摔下去。
「你、快、點。」
「好好好。」花君宴逃也似的飛奔上去,下一秒,他的跟前接二連三落下數道冰錐,每一道都快准狠擦著臉皮而過,花君宴連番閃躲下來,已經氣喘吁吁。
「如果你是來替紫宸說話的,那就不必進來了。」
雪卿的聲音再次傳來,由遠及近,瑤音聽得不甚真切,但直覺告訴她,此人,又是故人。
花君宴又惱又怒,撩起袖子便往上沖,「你簡直不講道理!紫宸何錯之有?為何偏偏只罰他一人?」
「所以你就擅闖誅仙塔,把自己搞成這幅模樣?」只見來人一襲素白長紗,翩然而下,落在二樓延伸出去的平台上,居高臨下俯瞰著二人。
他是雪卿,卻長著一張夜九的臉。
這是瑤音從沒見過的夜九,不,現在該叫他雪卿,雪族之主,位極白帝。
只見他素黑的長發隨意散落在四周,一副素手天下的模樣,讓瑤音險些認不出眼前人。從前女裝的夜九濃妝艷抹,氣勢力壓全場。而後男裝的他每日端正的跪坐在凌霄殿上,頭髮梳得一絲不苟,哪裡會是如今素麵朝天不修邊幅的模樣?
不過,素顏的雪卿,更多了一分清冷的神韻,他比任何人都像仙人,這是當時瑤音心中所想。
雪卿慵懶地俯在欄杆上,淡淡的瞥了一眼瑤音,眼中並無波瀾,「還有一個呢?你又是為了什麼而來?」
瑤音不確定現在的夜九是不是從前那個夜九,便試探性的道了句,「我為我夫君而來,求白帝放了紫宸。」
「噢?你就是紫宸的妻?」
「是。」瑤音不卑不亢,直勾勾的盯著他,四目相對下,不知是上輩子被他陰了太多次,還是現在的他氣場過人的緣故,瑤音竟覺得有些心虛,只覺這個人委實太難琢磨。
「放棄吧,他不適合你。」
聞言,瑤音只覺得自己是不是穿越了,這話她以前好像也說過,瑤音氣不打一出來,一臉慍怒,「不適合我難道適合你嗎?紫宸不喜歡男人。」
雪卿聞言,『噗嗤』一笑。一旁的花君宴趴在牆上,背對著瑤音,見雪卿竟能同她對視后還能笑得出來,驚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你怎麼看得下去?」
雪卿嘴角上揚,一臉淡然,「眾生皮相在我眼中皆如白骨,你同她,沒有區別。」
「好吧,你贏了。長話短說,你打算關他多久?」
「永遠。」
「永遠?!」
「永遠?!」瑤音和花君宴皆是一愣,異口同聲。
「那你不若殺了他來得痛快!」花君宴攤手。
「我先殺了你!」瑤音撩起袖子便往上沖,雪卿只動了動小指,一座冰晶的牢籠便憑空出現在瑤音四周,凝結聚團將她牢牢鎖在了裡面。
「我罰他並不是因為鬥毆,而是為了蒼生。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隨時會魔化,若今日不將他封印,來日後果將不堪設想,你並非紫宸的姻緣,還是早些離去罷。」
「我的一切皆來源於他。離了他,我活給誰看?」
雪卿啞然,起身走到瑤音跟前,細細打量了一番。
「你叫什麼名字?」
「小人物,不足君上掛齒。」
「……」雪卿微笑,「那好吧,本還想給你立個墓,如今看來,碑也不用刻了。」
「你什麼意思?」瑤音被他激怒到了臨界點,她已經做好了放大招的準備,看來今日一戰,在所難免。下一刻,她四周的禁錮卻消失了。
雪卿轉身邁上台階,緩緩道:「你很愛他?」
「是。」
「有多愛?」
「十分愛。」
「那好,證明給我看。我放你入誅仙塔陪伴紫宸,興許有一天我心情好了便會放你們出來,如何?」
「……」瑤音聞言便心下盤算起來,究竟是直接拆了塔還是進塔,這是個問題。兩害相較究竟孰輕孰重,實在難以抉擇。這時雪卿又道:「紫宸的力量來源於虛妄山,虛妄山的地脈連接四海八荒,他受了千年業火,若不好好培育,將來神魔只在一念之間,我可不想拿天下做賭注。如此,我不可能放他出來。如果你真愛他,究竟是進塔還是離去,自己選。」
「……我進塔。」
雪卿聞言滿意一笑,「誅仙塔在離恨天邊,與誅仙台遙遙相對,屆時你推門進去即可。」說完,轉身進了屋。
花君宴看了長舒了一口氣,「每次跟他談話都覺得倍有壓力,跟先神在一起時都沒有這般拘束過。你認識路嗎?需要我帶你去么?」
「不必。」
花君宴習慣性的想拍拍她的肩,剛抬起手,卻又似想到了什麼猛地縮了回去,「姑娘後會有期,替我,不,替慕君師傅照顧好紫宸。」
「我已為人/妻,叫姑娘不太合適。」瑤音想了想,這一世,慕君是紫宸的師傅,也就是她的師傅,還是叫名字自然。
「我的名字叫瑤音。」
這時,屋子裡傳來酒杯落地而碎裂的聲音,二人愣了一下,卻也並沒覺得有何不妥。他們在琅軒宮前分道揚鑣,下一刻,瑤音便趕赴誅仙塔,想也沒想便推門走了進去,大門在她身後重重關上,沉悶的聲音猶如堵上了一道永遠也打不開的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