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盛寵(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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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君宴離開清凈天之後,便去了六欲天寒衣殿。
寒衣殿中,昊月正坐在書房裡,處理公務。雖說明日就是大婚之氣,但無論何時,他都不會放下三界中事。他是勤勉的帝王,普天之下,無人可及。
「陛下還真是令我驚訝。」花君宴如上次一般,自由出入寒衣殿,如入無人之境。
昊月沉下臉,看著一身紫袍,嘴角帶笑的花君宴,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將他與記憶中的那個人聯繫起來。
記憶中的第一任天君,權傾三界的慕君上神,怎會變成一個輕佻浮躁,鬼氣森森的鬼族?
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若在放在一萬年前,自己見了慕君,早已跪在地上,俯首叩拜。但他早已不是那個小心翼翼,委屈求全的小弟子了。
昊月眼一橫,看向花君宴,冷冷道:「今日你來,是想繼續那一日未完的比試么?」
「不不不,你誤會了。」花君宴連忙搖頭:「我來只是想告訴你,你不能娶瑤音。」
「為何?」
「她不會原諒你。」
昊月冷哼一聲,失笑道:「我並沒有任何地方對不起她,又何來原諒一說?」
「真的沒有嗎?」花君宴湊近昊月,彎下腰,直勾勾地盯著他的眼睛,道:「不錯,你在鬼族救了她,與她有救命之恩,但是上輩子,你卻欠了她一條命。」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現在或許真的不知道,但是只要你將『赤帝』交給她,你就明白我究竟在說什麼了。」
昊月心中一緊,驀然睜大了雙眼:「你是說……」
花君宴悄然一笑:「我已經告訴了你她的真實身份,接下來該怎麼做全在你,你好自為之。」
花君宴走後,昊月坐在椅子上,陷入了長長的沉默。
沉默過後,他一會兒苦惱嘆息,一會兒搖頭失聲痛哭,最後,便是掩面沉默,但淚水卻從他的指縫流出,一滴一滴落在衣袍之上,沾濕了衣襟。
他不知道以這樣的姿勢在凳子上做了多久,只知道再清醒時,天邊已經燃起了紅雲——那是天帝娶妻之至高禮儀。那是無法改變的錯誤。大錯特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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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九天十地彩霞遮天,鋪天蓋地的紅綢系在白色的旗杆上飛舞在空中,給人的感覺不止是辦喜事,更是一種莊嚴肅穆,令人巍然起敬。
三十三重天上的各路神仙早已將清凈天通往離恨天的一路圍得水泄不通,與離笙仙人交好的仙人已經踏破了離笙府的門檻。瑤音鳳冠霞帔穿戴妥善,來到山下。透過紅綢,她依稀只見華麗的鸞駕,卻不見昊月的身影。
「娘娘,該動身了。」離恨天來的接引仙子低眉順目,態度恭敬。
「陛下呢?」
「陛下自當在離恨天上恭候娘娘嫁臨。」
「他說過會親自來迎娶我,為什麼……」
「回娘娘的話,奴婢不曾聽聞天君要下清凈天之說,是不是有人傳錯話了?」
瑤音心下失落,心中隱隱不安。
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情?
「娘娘,誤了吉時奴婢擔當不起,請娘娘上駕。」
「嗯。」
在眾人的歡呼下,瑤音乘百人鸞駕轟轟烈烈被引上了離恨天。
到了離恨天,瑤音入眼的便是同清凈天上一模一樣的場景。雲霧繚繞的浮青山赫然立在眼前,瑤音大驚,還以為許多路途之後,自己居然還在清凈天上。
婢女掩嘴一笑,恭敬道:「娘娘,這是我們天君的大恩德,他月前便囑人在離恨天上將浮青山離笙府再造了一座,命人將離笙府上下接到離恨天,抬三百名仙人仙籍的旨意也已經擬好了,就等大婚過後讓娘娘自己頒旨呢。」
瑤音早已被眼前的景象震懾,聽婢女如此一說,心中已然幸福的快要暈過去。
「昊月待我如此之好,我心中所想皆瞞不過他眼,此生能與他牽手,真是死而無憾。」
「娘娘別說傻話,大喜之日說死不死的多不吉利?娘娘且在離笙府內歇息,接受眾人朝賀,晚上天君會接您上株晟宮完婚,到那時,您就是真正的天后娘娘了。」
瑤音頷首,在仙婢的攙扶下入了府。
瑤音在府里落座。府內一切皆與離笙府一般模樣,只是更加簇新。離笙仙人緊隨其後到了離恨天,見到眼前的景象激動得不可自制,跪倒在地連連磕頭,嘴裡直道謝天君大恩大德。
一眾女仙魚貫而入,手裡捧了各種寶貝,看得瑤音目不暇接。
「娘娘,這是紫徽仙人贈與的琉璃配,九微真人贈的朱雀火,和苜上神贈的目合果……」
瑤音聽得昏昏欲睡,雖然全是以前可望而不可及的各路大神的名諱,可聽來聽去也就是各種禮物,比起這些,她更想知道自己的夫君去哪兒了?分明每日都是朝思暮想的模樣,如今怎的不見人?
「還有這枚靈淵果,是青帝贈與娘娘之物,吃了可以增加千年的修行。」
「千年?」聽到這,瑤音倒是有了些興趣,瑤音看著乳白色的饅頭狀果子,還真覺得有些餓,於是找了個空檔,偷偷掀了蓋頭塞進嘴裡。果真,就像饅頭一樣,軟軟糯糯,不一會就消化了個乾淨。
嗯……好好吃,頭好暈……瑤音只覺心肝氣躁,全身滾燙,便支撐不住昏倒在高塌上。
「娘娘!」
「娘娘您怎麼了!」
一眾婢女十分震驚,趕忙將她抬進了裡屋,然後請來醫官,並奏明天君。醫官很快為瑤音疏通了脈絡。直道她是果子吃多了,消化不良,休息一會便好了,不影響今日大婚。
眾人聞言,這才鬆了一口氣。
瑤音下午便醒了,睜眼便見昊月端坐在床邊,神色複雜的看著自己。
「發生什麼了么?你為什麼這樣看著我?不開心了?」瑤音大喜,連忙坐起身握住他的手。
在離恨天上,她只有他這一個熟悉的人,他的陪伴能讓自己安心。
昊月微笑,不動聲色抽回手,道:「沒有的事,見到你我十分開心。」
「你肯定有什麼不對勁,到底怎麼了?」
昊月正色,道:「你吃了靈淵果受不了其中的靈力,如今身體有些吃不消,今日的婚禮便取消罷,待你身體養好再說不遲。」
瑤音怔住,忙不迭的拉過昊月的手,道:「你、你在開玩笑嗎?我已經好了呀!你看,我能走能跳,要不我現在跳個舞給你瞧瞧?」
昊月不動聲色的抽回手,將她摁回床上,淡道:「大婚之事,還是容后再議,昊月告退。」說完,昊月低頭退了出去。
「所有人都在等我們大婚,你現在說不辦了?好,不辦就不辦,可你對我說話為何如此生分?你不要這樣好不好,我很害怕……」瑤音拉住昊月的袖子,神色乞求。
昊月卻始終沒有回頭,駐足了半晌,終是快步離去。
瑤音失魂落魄的坐在梳妝台前,看著婢女們一件一件卸下自己的鳳冠霞帔,然後將它們整理好塞進了箱子,又來了一堆人抬走了琳琅滿屋的飾品。
「你們要將它們拿到哪裡去?天君說大婚推遲,但應當不會推遲許久才是……」瑤音語氣顫抖,有些底氣不足。
婢女欲言又止,猶疑了半晌才道:「天君說,瑤音姑娘用不著這些了。」
瑤音心頭一顫,不再說話,只是獃獃的看著眾人將房間內的一切搬走,眾人離去后,她才發現,鏡中的自己,妝前妝后完全是兩個模樣。
一個面容青澀,一個華麗高貴。
浮華過後,青澀那個才是自己,那些奢華的東西就如鏡花水月一般,同自己沒有半點干係,一切就像做了一個夢。
現在就是夢醒了。
而她,到底不甘心。
不為後位,只為她同昊月的感情,怎麼突然就變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一定要弄清楚!」瑤音披了一件白紗裙便跑了出去,就連鞋子都忘了穿。
如今離笙府里已經人去樓空,連師傅的蹤跡也遍尋不到,瑤音走了許久才從過路的門童口中探聽到,離笙仙人在她昏睡之時被翊聖派去的人押走了。瑤音立刻趕去翊聖府求情,卻吃了閉門羹。
門童說:「元帝留了口信,讓瑤音姑姑只管去花神殿看看,便一切都明白了。」
瑤音本想再去求求昊月,可寫了幾十封書信也不見他回隻言片語。於是她想直接去找他。在離恨天的中心最高處的山尖上,是天帝昊月的居所株晟宮,瑤音還沒靠近山腰便被天兵攔下阻擋在外。
瑤音四下無路,為了搞清楚事情的經過,終是再次來到了花神殿。
花神殿中,花神的陵墓與月前所見幾無二致,瑤音鼓起勇氣,用力推開棺蓋。
煙霧散去,入眼的便是花神夜九極美的容顏。她雙手交疊放於胸前,安靜地躺在水晶棺里,屍身完好,就像睡著了一般。
美則極美。
瑤音的五官與她的長得十分相像,可是氣場卻完全不同。
若說瑤音是稚氣未脫的花骨朵,那棺內的女神就是一朵盛放的牡丹,高貴冷艷,拒人於千里之外,可吊梢的眼眸卻又帶了絲絲嫵媚,勾人魂魄。
瑤音覺得夜九又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她的臉,自己每天照鏡子都會看到。
單憑容貌來看,說她不是夜九轉世連她自己都不能相信。
可當她真的看到夜九出現在自己面前,她心中居然一點觸動都沒有。
她的直覺告訴她,這人同自己沒什麼關係。
「這是什麼?」突然,瑤音看見在夜九的雙手之下,露出一點被擋住的傷痕。
瑤音心頭一顫,想起了從小伴隨自己的夢魘,於是強作鎮定,顫抖的撥開夜九交疊的雙手。
在雙手下,是一道觸目驚心的刀疤。
疤痕四周還殘留著凝固的鮮血以及被燒灼的皮膚,顯是刀鋒帶火所致。
瑤音想起夢中人一劍刺透自己心口所用的劍,正是透明且通身帶火的神劍,紫霄。那是天君昊月的兵刃,上古神君帝宴親手所制。
自己果真是夜九?前世死於昊月劍下?
正在瑤音失神之際,夜九突然睜開了雙目,雙目圓瞪,神色凜冽地盯著她。
瑤音震驚大駭,夜九蒼白的手迅速準確地擒住瑤音的雙手,將她拉進了棺槨。
夜九咧嘴冷笑:「熟悉么?心痛么?」
兩人面對面貼在一起,就像在照鏡子。
瑤音面色慘白,不比夜九好上多少。
「放、放開我!」瑤音用力掙扎著想要擺脫她的束/縛,可饒是如何掙扎都是徒勞。
夜九的雙手就像壓在身上的千斤頂,紋絲不動。
她抓住瑤音的手,將之覆在胸前駭人的刀疤上,瑤音觸手所及皆是刺骨冰寒。
「你、你到底是誰?」
夜九詭秘一笑,露出了滿嘴尖牙,鬼氣森森,讓人不寒而慄。
「你說我是誰?嗯?」夜九的笑容詭譎,驚悚駭人。
瑤音只覺兩眼一黑,下一刻便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