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神女(3)
(三)
床前月光幽幽,瑤音很難想象自己正躺在夜明宮主宮的正殿里,晨輝殿不過在昊月天君登極時建立,而夜明宮,卻自天地混沌初始便已存在了,自古正邪不兩立,它同碧海相伴,相生相剋。這裡是多少仙家嘴裡唾棄之地,說它千萬年來都處在風口浪尖上也毫不為過。
沉香木床生硬寒涼,瑤音輾轉反側,在床.上躺了一宿也未能入睡。腦子裡揮散不去的是紫宸決絕的身影,可是轉念一想,又是他同女子的抵死交纏。
身上的傷好了大半,可心卻落得生疼。
手心裡還一直殘留有花君宴的溫度,輕柔卻不帶一絲感情。雲宴彆扭的關心同花君宴的冷漠相重疊,到底哪個是真哪個是假,他對自己的好與壞,真真像是那鏡中花水中月,讓人捉摸不清。
從未有過的心悸,心尖微微顫動的感覺,讓瑤音失了分寸。
「這鬼界果真妖邪得緊,還是早早離開這是非之地比較好。」
……
翌日清晨,瑤音梳洗完畢,剛想要離開,卻忽然聽得屋外一陣嘈雜,一尖細銳利的女聲劃破了小院的沉寂。
「漓落大人,主上吩咐過了任何人不得打擾,您……」
「我說了多少次,讓你們叫我夫人,你們還是如此『大人』『大人』的叫,不要將我同那群武夫劃在一起,不長眼的東西!」
「是,請夫人息怒。」
「那個小賤人呢?」
「主上說任何人不得打擾。」
「我是這夜明宮的女主人,想去哪便去哪,你們膽敢攔我?」
瑤音推開房門,卻看見院子里,花漓落正插腰指著一護衛的鼻子破口大罵。花漓落披頭散髮,身上的衣物殘破不堪。
「是你?」花漓落轉過頭,愣了一會,遂挑眉冷笑,慍怒道:「洗白凈了倒確實像個狐狸精。」
瑤音四下看了看,發現沒有別人,這才知道她嘴裡的狐狸精指的是自己。
「說!你們昨晚都幹什麼了?」花漓落走過來,同瑤音面對面。
瑤音訝異,實在不明白她為何如此一問,遂怔怔道了句:「……夜晚,自然是歇息了。」
「歇息?你同他……你、你真是太不要臉了!」花漓落頓時勃然大怒,高高揚起右手,眼看巴掌便是要落下,可卻在離瑤音不到半臂之時停下了。只見她的手腕被人輕輕握住,饒是如何也掙脫不開。
「一大早發這麼大火,莫不是吃大蒜了?」來人一襲綠衣娉娉婷婷,肩胛骨一枚綠藤蘿相互交纏。她面帶微笑放開花漓落的手,可漓落的手腕已經多了幾條深紅的印記。
「關你什麼事?她勾引主上,我有權力處罰她!」花漓落不依不撓。
「哦?您倒是說說,您有什麼資格處罰她?」
花漓落氣結,怒道:「就憑我是夜明宮的女主人!」
「是嗎?我在夜明宮千萬年,可從來沒聽說過主上娶了妻,你……最多算是他眾多小妾中的一位。」
「你!」花漓落憋紅了臉,半晌才道了一句:「你、你……你等著!我定讓主上治你們的罪!」
「哎呀,奴家真是好怕呀!如果你這副樣子也敢去見主上的話,那我便不說什麼了。」說著,十宴摸出一面藤編的小鏡,放在了她面前。
花漓落見著鏡中衣衫不整的自己,頓時神色大變,一聲驚聲尖叫響徹夜明宮,「啊——我的臉!怎麼會這樣——」眾人耳邊還回蕩著她的尖叫聲,可身邊卻已然沒了她的蹤影。她一溜煙地消失了。
「這回耳根子清凈了。」十宴滿意的笑了笑,收起藤鏡,轉過頭來對瑤音說道:「夜明宮蓮華正殿里多了一名女子,這件事已經傳遍了鬼族,日後你可要當心些。」
「多謝十宴鬼君。」瑤音頷首作揖,實在想不到這件事會帶來什麼後果,自己和花君宴未有交集,身正不怕影子斜。
「我早已退位了,這裡沒有什麼鬼君。」十宴滿不在意的笑笑。
瑤音嗯了一聲,「那我便叫你雲娘罷。」
十宴怔住,看了瑤音半晌,突然轉過身,對著天空無限陶醉地大笑道:「今天天氣是真真不錯啊……」
「是啊,萬里無雲。」瑤音隨口笑道。
「……」
十宴轉過頭,看著她。
瑤音微笑以對。
「整個鬼族,只有明夜城和夜明宮可以瞥見日月星辰,藍天白雲,你可知這是為什麼?」
「為什麼?」瑤音搖頭,她也經常疑惑,夜明宮給她的感覺,就如同人間一般,她原以為,這裡也許本就如此。
「千萬年來,主上致力於將鬼族改造的同天界一般,他喜歡天宮,只因思念天宮一名女子,雖然這位神女已經死去很多年,可是主上一直在等。」
「所以?」瑤音思前想後,笑道:「你可別告訴我,我就是那位神女。」
「當日在六欲天,我見著水鏡里的你,確切說是你的前世,我便將你變作鏡中人的模樣,不出所料宮主對你很感興趣。中間我不知出了什麼差錯,宮主非但沒有把你帶回來,反而自己身受重傷法力盡失。天族應當也損失慘重,否則不會派出那麼許多追兵,花漓落帶人善後,我為了掩人耳目護宮主周全,便將他變成了孩童模樣。」
「……」瑤音心中恍然,面上卻表現得平靜。
「蓮華殿的後院有一處禁地,禁地里掛著神女的畫像,這麼多年我只見過一次,因為誤闖禁地,我被罰關在禁地一千年,那一千年裡我潛心修道,出來后便在血祭上拔得頭籌,順理成章成了鬼君。」十宴正色道:「畫像里,畫得正是你前世的模樣。」
「是嗎?你還想騙我到何時?我是梧桐樹的果子,我生來便沒有前世。」瑤音壓抑住心中的疑惑,堅定的告訴自己是仙果。只是一顆沒有前世的果子。
「此事究竟如何,主上自己也不清楚,我也便不敢妄下論斷,但我想,如果是有緣人,一切自然會水到渠成。如若有緣無分,那也只能嘆一聲天意難違。」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瑤音心中愈加困惑。
「十宴,這裡是你能來的地方么?」還不待瑤音說完,眾人腦子裡突然響起一聲厲喝。那聲音冰寒刺骨,不帶一絲感情。
「九卿?」十宴抱頭,大聲哭喊:「我這不是想你們了么?我知錯了,我再也不欺負主上了,你就原諒我吧,我真的不敢了。」
「那還不快滾?」九卿的聲音森然,讓人毛骨悚然。
「你真討厭,人家不過是好玩罷了,用得著如此生氣么?」十宴聲淚俱下,一副可憐兮兮地模樣,道:「大姐,您替我求求情吧,這主上到底要罰我到何時啊?別真讓我殺光了血祭的人,那我可就太風光了……」十宴說的語氣是悲壯憤慨,可私下裡竟然朝瑤音吐了吐舌頭,俏皮一笑。
「那得看主上心情,你且速速離開。」她說完,眾人腦子裡的轟鳴聲便消失了。
十宴直起腰,長舒了一口氣,悻悻道:「還好九卿用的是魂魔音,本尊不在這,要不然指不定會出什麼亂子。」
「你是鬼君還怕她?」
「九卿與旁人不一樣。她的資歷比我年老許多,鬼君也是她甩手與我,」十宴說完,撇了撇嘴,道:「不說這些前塵往事了,我還需去打掃前院呢,我先走了。」
說完,她便扭擺腰肢,給了瑤音一個無限妖嬈的背影,末了天外來音一般道了句:「對了,這個送給你,想法抓住主上的心呀,他可是個絕世好男人……」
瑤音看了看手中憑空出現的小鏡子,只覺嘴角抽搐……這鬼君和傳說中的可真真不一樣!
瑤音走回房,留了一封書信在桌上,大意是盛情難受,不論金窩銀窩還是自己的窩好之類的話語,簡而言之就是她要回家了。
寫完信后,她將鏡子也留在了屋內,獨自走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