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劫(3)
瑤音雙腳踩在樹枝上,雙手環抱著紫宸的腰。她讓他站在自己的身前,這樣能更加平穩的飛行。
紫宸一路來無話,瑤音當他是頭一次御風,有些緊張,便寬慰他道:「從前沒有這樣飛過吧?御風而行的感覺如何?是不是很神奇?快來感受一下,風在耳旁呼嘯,大地都被你踩在腳下的感覺罷!」瑤音扶著他的腋下,催促他張開雙手,做出像鳥兒一般乘風欲飛的動作。
可紫宸卻一臉的老大不情願,黑線道:「搖箏帶我飛過,她都不需要祭樹枝。」
「哦。」瑤音的熱情瞬間被澆滅,她撇撇嘴,強忍住把他扔下去的衝動,不再理會他。
沒過多久,二人便來到了夜摩天的邊城,南江城。南江城依山傍水而建,它身處西南腹地,故而仙風淳樸,修仙的仙家都住在山上的仙洞里,便不像六欲天那般繁雜。
此時南江城裡正趕上年後大集,街道兩側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攤販,有傢具,古董,仙器,雜貨,時令蔬菜瓜果等等,可謂生活用品一應俱全,應有盡有。小販席地而坐,行人背著背簍穿梭其中。集市裡人聲鼎沸,讓本就不寬的街道顯得更加擁擠。
南江城與雲都不過一個雲嶺之隔,風土人情卻大相徑庭。瑤音站在街口,目瞪口呆地看著行走的「背簍」們,頓時覺得大開眼界。她從出生到現在,從未見過這麼多的仙人。他們或仙風道骨,或嫵媚妖嬈,但他們大多都穿著樸素,默默無聞。
因為在這仙才濟濟的上六天,除非真有莫大的本事,否則很少有人願意做出頭鳥。他們一心修道,不問世事。這讓瑤音難免有些不適應。她尋覓了良久,才終於在巷口的拐角處,發現了一家客棧,其上掛了一個牌匾,上書了一個小小的「棧」字。
「趕了一天路,我們先休息一下。」瑤音指著客棧道。
「你有錢嗎?」紫宸道。
瑤音四下翻找,發現袋中空空如也。
她攤手,搖頭道:「好像沒有。」
「我也沒有。」紫宸一臉坦然,彷彿覺得沒帶錢出門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瑤音想了想,才記起自己所有的錢財都被遺落在了天地淵的河水裡,當下恨恨道:「該死的鬼妖!」
「你說什麼?」紫宸蹙眉,聽不大清楚。
「沒什麼。」瑤音說著,突然摸到兜里那塊從紫宸身上扒下來的血玉,當下便有了主意,沖著客棧揚了揚下巴,道:「你先去點菜,我去賺錢。」她說著,拿出手帕覆在紫宸面上,又道:「戴個面紗罷,你這副尊容,可別嚇著旁人。」
紫宸木訥的點了點頭,沒做多想,戴著面紗走進了客棧。
客棧里,一樓是飯店,堂內坐著的仙家都吃的很簡單,或一盞茶,或一壺酒,再配上兩個素菜也便知足了,然而紫宸卻大不一樣。他剛一坐下,便招來小二,豪氣的點了一桌子菜,雞鴨魚肉樣樣具全不說,連湯都上了兩份。
「太誇張了,你居然點了這麼多!」等瑤音滿面春風的進了客棧,一眼就看見了坐在牆角的紫宸。對於他點了一桌子菜這件事,瑤音非但沒有責罵他,反而心情很好的享用起來。
紫宸見她心情很好,不由好奇道:「弄到銀子了?」
「嗯。」瑤音頷首。
「那就好。」紫宸鬆了一口氣,開始用餐。
他的吃相斯文,不疾不徐,與狂風掃落葉般的瑤音大相徑庭。
瑤音一邊驚訝於他的優雅,一邊又覺得他這樣有些冷靜得過分了,便道:「你不好奇我怎麼弄到錢的么?」
「過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紫宸說完,見瑤音面色有些不悅,似乎是擔心她突然又變了臉,便順著她的意,故作好奇地微笑道:「怎麼弄到的?」
「這可要好好感謝你的前女友呀!」瑤音說著,紫宸突然覺的心頭一跳。果然,下一刻便見她從袖子里掏出一沓金葉子,微笑道:「我把你抵押在我這的血玉當了,原本只想當十兩銀子,沒想到那當鋪老闆竟給了我二十片金葉子!我都還沒緩過神就被他趕出來了,仔細數數還多了一片,吶,這片是賞你的。」
瑤音將金葉子遞到紫宸面前,又道:「咱們今天儘管敞開了肚皮吃,吃多少都有錢付!一會得空了再去買些零食帶上,我們路上吃。」她自顧自地說著,完全沒發現對面的紫宸已經石化。
「你……」紫宸激動地指著瑤音的鼻子,半晌說不出話來。
「我什麼我,我怎麼了?」瑤音塞了一片金葉子到他手裡,道:「那麼快破石頭放兜里還嫌佔地方不是?我幫你賣了這麼多錢,你該感謝我才對。」
「……」紫宸望天,強忍著淚水,許久才平復心情。
他苦澀一笑,淡然道:「罷了罷了,都是身外之物,遲早會回來的。」
「這麼想就對了!原本我們不是走投無路了么?你看這不就又變成有錢人了?正所謂船到橋頭自然直,千金散盡還復來呀!」瑤音笑眯眯地數著金葉子,眼裡再容不下旁人。
「……」紫宸悶頭扒飯,壓根不想搭理她。
很久很久以後,當瑤音知道自己當掉的那塊血玉可以調動天界國庫內所有的金銀財寶時,她激動得差點跳下誅仙台,因為,她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太太太太丟人了。
……
就在瑤音和紫宸吃飯的時候,在街道對面的布店裡,一身材姣好的中年婦人正帶著一個約莫十歲大的孩童站在等身銅鏡前試衣服。
婦人面上笑開了花,將將換好了一身苗疆服飾,滿臉新奇道:「阿宴,這衣服太漂亮了,你要不要也來一套?」
被喚阿宴的孩子面無表情地盯著她,嘴張合了兩下,卻是發不出聲音,但眼神里卻分明是在催促她快走。
婦人無趣地一甩袖子:「虧我為了配合你而變成了一個中年婦女,做了多大犧牲啊!你竟然連陪我逛逛街都不願意,哎……真是兒大不由娘。」
男童的表情越來越陰沉,眼看就要黑得滴出墨來。
「好了,不逗你了,再選一個頭巾我們就走。」婦人說完,無視男童似要噴火的眼神,轉過身在一旁的架子上挑選著頭飾。她一排排掃過去,最終拿起了一塊白底銀花的頭巾。頭巾做工精緻,十分美觀,她摩挲了兩下,發現布料柔軟細膩,更是滿意,眼看便是要往頭上招呼。
掌柜的見了立刻走過來,制止道:「這位大嬸,可不能這樣做呀!」
「大嬸?」婦人臉上青筋一跳,說著便想要教訓與他,卻在回過頭的一瞬定住了——只見街對面的客棧里,瑤音正吃得滿嘴油,雖然她現在的表情誇張,但是婦人還是認出來了,她就是在雲嶺之上被自己捉弄的小仙子。
就在婦人發愣的時候,服裝店掌柜又道:「白帕子在我們這是不吉利的,戴白帕則標誌喪親守孝,這可不能隨便用呀!」
婦人回過頭,做出了一副難以抑制地興奮樣,笑道:「我就是來喪親守孝的!」她說著,便將白帕別在了頭上,隨後丟下一錠銀子,拖著小孩走進了對面的客棧。
這時瑤音還在吃飯,而紫宸早已經吃完上了樓去。二人準備今夜在此稍作停留,便要了兩間客房。
瑤音大口吃著菜,這時,她無意抬頭間,卻瞥見門口突然站著一十分漂亮地小男孩。小孩被身邊的女子牽著,穿了一身與自己的年齡極其不符的黑色長袍。他臉色鐵青的站在那裡,衣服后擺長長的拖在身後,瞧上去很是怪異。
這時,他忽然抬起頭,目光正巧對上瑤音好奇的目光。
男孩淡漠地掃了瑤音一眼,便回過頭去,完全將她無視。
「這個小鬼……還真是傲慢。」瑤音表情一僵,感嘆自己還好沒有在吃東西,否則一準能被他噎死。
「什麼!客滿?你這是什麼客棧?」只聽男孩身旁的婦人突然拍著桌子大怒道。
瑤音這才注意到那名婦人。只見她的穿戴與那孩子截然不同,看上去倒是很正常,是當地居民的打扮。但兩人在神色上看上去卻不似母子……難道是人販子?瑤音忍不住黑暗的猜想。
「僅剩的兩間客房剛剛已經被那位仙友定了,對不住、對不住……」掌柜賠著笑臉道。
「罷了,那我打尖吧,把你們這的招牌菜都端上來!」婦人說罷,牽著孩子向瑤音走去。不,說牽有些勉強了,該說她是一路拽著小孩在走才是。瑤音心下更加篤定,這人妥妥地就是個人販子了!
婦人發現瑤音在看她,便大方的回了一個微笑,瑤音頓覺窘迫,便轉過頭去,繼續扒飯。
「姑娘,不介意我坐這兒吧?」
瑤音吃到一半,飯還在嘴裡,頭頂卻傳來了婦人的聲音。她抬起頭,便見對方正一臉友好地對自己微笑。
「請便。」瑤音點了點頭。
「多謝。」婦人便將孩子安置在瑤音身旁,自己則在瑤音對面坐下。
「姑娘是從雲都過來的?」婦人道。
瑤音點頭,心中卻有些訝異,她從何而知?
「我見姑娘的氣澤便知是六欲天的仙友,而與這裡最近的莫過於雲都了。」婦人輕笑出聲,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又道:「我本也在雲都修行,奈何……奈何家中突生變故,不得已才飄零到了南江城。」說罷,她的臉色陡然一變,眼眶裡瞬間便噙滿了淚水。
這臉也變得太快了罷?
瑤音不知所措,看了眼一旁的小童,卻發現他悠然自得的顧自斟了一杯茶,悠閑地喝著,似是這變故不關己事一般。
瑤音定了定神,半晌才接道:「這位仙友,不知你家中遭遇了何種變故?」
「說來話長啊……」婦人幽幽嘆息,緩緩道:「我名叫雲籮,是雲都城主的姬妾,本是青春年華,卻不料前一陣,雲都城裡突然來了個術法高深的鬼族,鬧得整座城的人心惶惶,大有一種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勢頭……」
「咳咳咳……」就在這時,一旁的小孩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他面色通紅,似乎是被茶水給嗆到了。
雲籮立刻上前,拍了拍他的背,幫他順氣。等小童咳嗽完了,她才繼續說道:「這是城主同夫人的兒子,他的名字叫雲宴,今年將將滿……六十歲。」雲蘿說到這,被雲宴狠狠地瞪了一眼,她全然當作沒看見,依舊不疾不徐道:「可憐阿宴還在什麼都不懂的年紀就沒了爹娘呀!那妖精看上了我家仙君,仙君不從她,於是她便殺害了夫君全家,而我和阿宴正好外出遊玩才得以逃過一劫,而阿宴……他已經被嚇得說不出話了,府中其他人,也全都遭遇了不幸。」
「鬼妖竟謀害一城之主全家?竟還有這等事情?簡直無法無天了!」瑤音猛一拍桌子。她面上雖然顯得很是震驚,但是她心中卻很明白,那雲都城裡的鬼妖就是十宴和花君宴,二人絕對有能力犯下此等滔天罪行。
瑤音突然覺得與二人有些惺惺相惜,畢竟她們跟自己一樣,都受過鬼妖的欺凌。瑤音轉頭,看著阿宴的眼神里頓時多了幾分憐憫。憐他如此漂亮的一個孩子,卻被嚇成了啞巴,真真是老天應得見憐。
而雲宴除了剛剛咳嗽了一會外,其餘的時間都是面無表情地繼續喝著茶,最多偶爾向雲蘿翻一個白眼。他那風輕雲淡的模樣卻讓瑤音更加心疼,心道這孩子,一定是因家中遭逢突變,才會待人接物冷漠傲慢,想必心中那片陰影將終身揮之不去了罷?
雲蘿又道:「城主和夫人待我恩重如山,我必然要護雲宴周全。」
雲籮的表情突然變得堅韌不屈。
雲宴聽到這裡,竟然輕輕地點了點頭,眼眸中帶著几絲滿意地微笑。
「可是!」雲蘿說到這裡,頹然拔高了音調。雲宴只覺得有一種不詳的預感,還不等他有機會阻止,便聽雲蘿話鋒一轉,哀道:「可是我為了尋得鬼族的消息,已身負重傷,怕是命不久矣了……」她說完,便突然大聲咳嗽起來。
「咳咳咳咳——」撕心裂肺地咳嗽聲傳來,將滿屋子的人都嚇了一跳。
「你怎麼了?」瑤音立刻上前扶住她,「你怎麼突然咳得這樣嚴重?剛剛不還好好的嗎?」
雲籮皺眉,霎時淚如雨下,道:「我本就身子虛,又吸入了大量的鬼氣,再加上這幾日舟車勞頓,咳咳咳咳……」整個客棧里回蕩起她撕心裂肺的咳嗽聲,驚悚又駭人。
雲宴神色怪異,但也只是依舊淡然地喝茶,似乎對這個二娘漠不關心。
這時,雲籮突然噴出一大口血,倒在了地上,她緊緊抓住瑤音的手,喘氣道:「這、這位仙友……小少爺就交給你了,我怕是不行了!您……您一定要照顧好雲宴少爺,大恩大德雲籮無以為報,只願來生做牛做馬,結草銜環……」她說著,又是狂噴出一口血,她鬆開瑤音的手,便倒在地上沒了生氣。
「雲籮?雲籮?」瑤音搖晃著她的身體,卻是完全沒有反應。
就、就這麼死了?
瑤音呆若木雞……
「不好啦!死人啦!」小二見狀,大叫起來。
掌柜的立馬衝過來,直搖頭嘆氣:「作孽啊……怎麼好好地就這麼死了呢?她死在哪裡不好,偏要死在我的店裡!真是太晦氣了!」
瑤音站起身,走到一旁同樣呆若木雞的阿宴的面前,右手覆上他的眼睛,不忍心讓他見到如此血腥的場面。
而他也沒有推開瑤音,仍舊沒有表情的站在那裡,全身僵硬。
他沒有激動,也沒有過多的身體語言,但瑤音分明看見了他的嘴角在抽搐。想必,是因為傷心過度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