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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不甘心

  驕陽下雲,月上柳梢。


  柳安櫟的壽辰小聚在陣陣歡笑聲中落幕,白日里的不愉快很快就被年輕人們遺忘到腦後,眾人在柳家整整呆了一日,至夜幕中星辰閃現,方才結伴而歸。


  夏子衿禁不住柳老夫人盛情挽留,答應了在柳府小住一晚,於是差了一名侍從回宮去報備一聲。


  柳家兄弟很是歡喜,兄妹三人在柳老夫人的屋子裡聊家常,柳老夫人親熱地同夏子衿說起家中近況,柳夫人秦氏也十分周到地準備了消食的麥茶與零嘴,在一旁靜靜地聽著,不時跟著說上幾句。


  柳老夫人寬敞的屋子中不時發出或清脆或爽朗的笑聲,暖亮的燭燈點在各個角落,渙散著令人愉悅的光暈。


  不同於此處的何樂景象,柳府後院的一處屋子裡卻是一派冷清。


  柳纖纖坐在梳妝台前,發泄似地把一頭的金飾扯了下來摔在桌上,釵環步搖重重磕在桌上的嘭聲又讓她頗為心疼,抓起那些她平日里寶貝不已的釵環步搖看看是否摔壞了,如此顛三倒四地行為只因她已經被夏子衿氣得糊裡糊塗了。


  「啊……!」


  她兩手抓狂似地扯了一把頭髮,抑制住自己想要把桌上的東西都砸個乾淨出氣的衝動,那些都是她省吃儉用買的脂粉匣飾,砸壞了向誰討要去。


  「夏子衿……你怎麼就這麼陰魂不散!」她自言自語地罵罵咧咧著,「在你的宮裡當你的公主就是,跑到柳家來擺什麼排場!都是因為你,我才會被柳家人冷落!」


  柳相欽沒有女兒,府邸里也只有柳家兄弟,她本來是唯一的柳家唯一的小輩女眷,柳家人都格外看中她,可是自從這個夏子衿出現以後,一切都變了!


  外祖母疼她勝過自己百倍,明明只見過不上十次,卻把她放到比待在柳家數年親近的自己還要高的位置,柳家兄弟就更不用說了,一個兩個地團團圍著她,表姐表妹地叫得好不親熱!

  之前便是這樣,今日就更不用說了,白日里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明裡暗裡地針對自己,竟然還暗諷她配不上那個平民窟出來的窮酸狀元!

  如果不是夏子衿慫恿柳家兄弟去跟那些初出茅廬又沒有背景的青年結交,柳家人又怎麼可能起了把她嫁給這個狀元那個狀元結親的心思。


  她是二品大官的親外甥女,怎麼著也要配一個王孫侯爵吧?再不濟嫁給柳安祁也行,至少她心裡還有幾分喜歡柳安祁。


  可無論是柳安祁還是誰,眼裡都只有那個可恨的夏子衿,這讓她怎麼能甘心?

  「不就是手段高,會巴結人嗎!」柳纖纖咬牙切齒地罵道,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虎口震得麻了起來,卻還是覺得不解氣。


  她似怨似怒的雙眼在幽暗的燈火下更顯得深沉起來,握著拳頭不知在想些什麼,忽然地嘴邊帶上了幾分扭曲而惡毒的笑,起身走到了落地梨花木衣櫃前,嘎吱一聲拉開櫃門就踮起腳尖在上層的格架上翻找了起來。


  柳纖纖找了好一會兒,從格架的底層翻出了幾塊花花綠綠的布料,又從匣子的抽屜裡頭把針線盒找了出來,古怪地笑了幾聲,就拿著那些東西興緻勃勃地在油燈底下穿針引線起來。


  樹叢上的鳥雀在嘰喳喳地叫著,月光爬進窗戶,卻照得她的嘴臉分外地小人得志。


  「小葵,現在是什麼時辰了?」夏子衿挪了挪有些坐得發麻的身子對身側的小葵抬頭問道。


  「公主,已經子時前一刻了!」小葵道。


  靠在軟塌上的柳老夫人拍了拍自己的膝蓋哎了一聲道:「瞧我,都老糊塗了,不知不覺竟留著你們說話到這樣晚。」


  柳夫人秦氏早早就回柳相欽房中去歇息了,屋子裡只有祖孫三人和丫鬟們候著,柳安櫟張大嘴巴打了一個哈欠,方才最是神采奕奕的他也帶上了幾分疲累。


  「祖母,您快些歇息吧,咱們也該回房去了,表姐明兒個一早還要回宮呢。」


  夏子衿方才就看出他有些困了,輕輕笑了一聲。


  柳老夫人點點頭,又交代了幾句,便讓他們散了。


  丫鬟領著夏子衿一路拐過長廊,這個時辰府里的下人們還沒有歇息,長廊里都掌著燈,行走約莫百來步,丫鬟就將她引到了一間正對月光,屋前栽種桂樹的屋子。


  推門而進,是裡頭與柳老夫人屋子差不多寬敞,只是擺放著的多是些俏麗顏色的陳設,煙水藍的吊簾,淡鴉青的桌布面,月光紗窗幔也染作梅子青。只是屋子裡擺放家用的樣式看上去有些年頭,四方牆壁上掛著的梅蘭竹菊四幅水墨畫都已經微微發黃。


  「公主,這是大小姐從前住的屋子,老夫人已經命奴婢們提前就打掃好了,平日里隔著三五日也會清理一番,您安心住下吧!」丫鬟恭敬地拜了拜身子。


  柳家丫鬟口裡的大小姐只有一人,那便是柳老夫人已故的女兒,她的母親柳妃。


  夏子衿望了望這間和她血緣最親近之人的屋子,不面帶上了幾分感傷和緬懷的情緒,點頭道謝了一句便讓丫鬟退下了。


  她在屋子裡頭慢慢走了幾圈,素手撫過半人高的四角小圓桌,腦袋裡便浮現出一個清麗脫俗的身影坐在桌前對月讀書的模樣。


  彼時柳妃也是花樣年華的懵懂少女,她生活在這個自己站著的地方,懶懶午後是否會靠著搖椅小憩,閑暇光陰是否會研磨作畫,晨起遲暮又是否會坐在自己幾步之外的那一方沉香木雕成的梳妝台前對著黃銅菱花鏡挽發點妝?


  夏子衿這樣想著,就覺得腦海裡頭的身影漸漸靈動了起來,儘管她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一面,卻依舊在心底的一方位置幻想著,懷念著。


  「呀,公主,這畫上的仙女兒和您長得好像呢!」


  夏子衿正出神地盯著梳妝台上的一方綉到一半的君子蘭布樣,卻聽見身後的小葵小聲地驚叫了一聲,她回頭望去,只見小葵歪頭看著帘子後頭掛著的一副長畫。


  那畫上的女子輕攏紗羅,眉間一點硃砂紅,赤足在溪邊戲水,一手理雲鬢,一手握羅裙,滿面是燦如清荷的笑意。


  單看五官長相,確實與她十分相像,眉眼之間卻有著不同於的她無憂無慮與溫婉柔情的氣韻,鼻樑上一點小痣有說不盡的嫵媚。


  不消說,這畫上的女子,就是柳妃無疑了。


  夏子衿抬手撫過有些褪色的紙面,露出一抹淺淺的笑來,不知道是誰有這麼好的畫工,將柳妃的一顰一笑畫得如此惟妙惟肖。


  「這是本公主的母親。」夏子衿溫聲道,把畫從簾后的牆上取了下來,對著明燈仔細地看著。


  屋子裡淡淡的木香飄散著,繞過畫卷,繞過窗沿。光陰那一端的人,是否也能感覺到這頭如斯的思念?


  抱著柳妃的畫像入睡,夏子衿一夜酣眠。


  夢裡她夢見柳妃牽著小娃娃模樣的她在畫卷里的小溪旁,她肉乎乎的臉頰埋在柳妃的懷裡,有著無可比擬的安心與依戀。


  當晨光灑落進床沿,夏子衿濃黑卷翹的長睫緩緩撐開,溫暖香甜的夢消失遠去,不免還有些戀戀不捨。


  她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子,把畫卷輕輕放到一邊,攏了攏睡得有些凌亂的長發,因為一夜美夢心情愉悅。


  她剛出生柳妃就因故身亡了,像夢裡那樣的畫面她從沒有體驗過,比起從未擁有,在睡夢裡能體會一回也是好的。


  夏子衿正伸下雙足套進緞面修鞋裡頭,屋子的門就正巧吱呀一聲開了,嫩芽兒綠的裙擺急匆匆地晃到她面前,她抬頭,只見小葵捏著拳頭,一張小臉皺成了海蜇皮似地。


  「你這妮子是怎麼了,一大早地這樣火氣衝天?」


  夏子衿搖頭笑了笑,把架上的外衣取下來展開穿了起來。


  「公主!那柳家的表小姐可真是個一肚子壞水的臭丫頭!」小葵憤憤不平地脫口而出,嚴肅又認真地看著夏子衿道,「真看不出來她竟然也是柳家的人,那德行和柳家公子與其他的長輩差遠了。」


  小葵是她最忠心的丫頭,從不會莫名其妙地討厭一個人,除非是那人對自己不利。


  「柳纖纖怎麼了?」


  小葵湊近一步小聲道:「奴婢早晨起來去偏方那邊與小桓子和其他宮人交代了今早回宮的時辰,回來的時候看見柳家表小姐一臉幸災樂禍地從後院的樹叢里鑽了出來,又做賊心虛似地四處張望了幾下,看見奴婢走過去腳步很快地低頭走了。於是奴婢忍不住好奇,就跑進剛才她出來的樹叢里看了看,沒發現有什麼稀奇的東西,正要走,卻發現樹根下面有一塊新翻的土,有淺淺的腳印在上面壓過的痕迹,一時沒忍住,就撿了根樹枝挖了起來。」


  「挖到了什麼?」夏子衿眨了眨眼睛問道,小葵說話的功夫她已經把衣服都穿好了,挽上披帛,將腰間的系帶綁了一個好看的玉蘭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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