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心寒
說到底,小夏子也是不大相信夏晟卿會泄露科舉試題,正等著明聖帝宣明珠公主,如今能救夏晟卿的,也只有明珠公主一個人了。
可看明聖帝的態度,是根本不打算聽明珠公主的求情,連也不願意見。
「皇上,外頭雨大著呢,您看……這公主金枝玉葉,身子金貴,怎能一直在那冷冰冰的地上跪著……」小夏子小聲地說道,打量著明聖帝陰雲密布的面容,卻又忍不住出聲。
明聖帝書寫著奏則批註的手一停,朝著窗戶外看了一眼,噼噼啪啪的雨彷彿一點兒也沒有停下的意思,被漆黑的雨雲壓著,還未到午時,天色看起來卻要比黃昏時分更暗。
明聖帝嘆了一口氣道:「讓她回去吧,朕是不會見她的。」
小夏子哎了一聲,也不好多言,只得放下墨把,躬身出了屋子。
吱呀一聲,御書房們門應聲而開。
夏子衿閃過一絲欣喜,揉著膝蓋起身正要來口,卻只見小夏子挽著拂塵,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怎麼……父皇還是不肯見本公主嗎……」她黯然道,透過窄窄的門縫看向裡頭,明聖帝俯身在桌案上,連頭也未曾抬起。
小夏子也有些尷尬,賠笑了幾聲,壓低聲音道:「公主,你還是回去吧,莫在這裡耗時間了。皇上他是鐵了心不想見公主,只因為他知道公主一定是來給夏總管求情。還有三天,大理寺卿就會結案,公主,您若是想救夏總管,就快想想法子吧!」
夏子衿垂下眼帘,睫黑濃長,她聽明白了明聖帝的決斷,竟是一丁點也不給夏晟卿辯白的機會,伺候他這麼多年的身邊人尚且如此,果真讓人心寒。
「本公主明白了,多謝公公。」
她只有三天,三天一到,夏晟卿是生是死,不由她說。
可那人於她是星芒一樣耀眼的存在,是彼岸朝陽,是霧中明燈,是漫漫寒夜裡溫如暖酒的慰藉。
夏晟卿,我怎麼捨得讓你死?
夏子衿對小夏子回以點頭禮,深深地望了一眼門內不為所動的明聖帝,嘲弄一笑,提裙而去。
「奴才恭送公主。」
小夏子對著她的背影鞠了一躬,終是長嘆一聲。
「盼公主得願,盼夏總管無恙……」
天牢之內,酸腐氣味四處揚起,那些腐爛的,陳臭的東西深藏在勾縫裡,一如這個一國之中最骯髒齷蹉的地方,包藏著邪惡的人心與罪孽。
夏晟卿倚靠在灰土的牆旁,黑色冠帽早被摘除,瀑黑的發隨意散落在兩肩,雖然身處這落魄之地,卻不改氣節,只那樣靜靜坐著,彷彿禪想一般。
「夏總管,牢里可還舒服?」
有一人拖沓著腳步緩緩走開,不用什麼東西輕輕敲擊著欄杆,響起一陣悶動聲。
夏晟卿雙眼澈然,平視著前方,卻不予理會。
「呵,你以為裝作聽不見,便能夠扭轉你命不久矣的事實么?你若是不鬼迷心竅地透露科舉試題給李家人,也不會落到這天牢裡頭了。」
那聲音古怪地笑了起來,帶著三分得意,腳上准一雙純黑高筒的長靴,側面綉有祥雲紋,用銀線勾描,金線添滿,著實是價值不菲。
夏晟卿呵地笑了一聲,滿不在乎地閉上雙眼往後一仰,雙手墊著腦袋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靠著。
「何以見得就是奴才所為?人做自有天看,奴才沒有做過的事,又要如何承認。您說對吧,皇長子?」夏晟卿淡淡道,即便身處天牢,也未見有一絲慌亂。
那人眉頭一挑,脫下寬帽來,果然就是皇長子夏斌。
皇長子低笑了一聲,腳步又往前挪動了兩步,肥碩的身軀隨著腳步的移動而晃了幾晃:「你承不承認又有什麼要緊的,只要是父皇信了,你便做了。待在父皇身邊這麼多年,難道你還不懂的這個道理嗎?」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恆古至今,永恆不變。
一個帝王最不能夠忍受的不是臣子徇私枉法,不是他們拉幫結派,而是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地之中以權謀私。
而夏晟卿,恰好就是這個明聖帝信任的人。
皇長子幸災樂禍一般地笑了幾聲,忽而神秘般地壓低了聲音,帶著蠱惑和引誘,傳進夏晟卿的耳廓之中:「若是夏總管肯答應以後為本皇子做事,當本皇子的眼線,或許本皇子可以考慮為夏總管正明?」
夏晟卿睜眼轉頭,唇含一笑,彷彿很是稀罕這樣的說辭。
「皇長子竟有這樣通天的本事,能夠扭轉乾坤?」
皇長子未聽出他話中的諷刺,只當他是誇獎自己本事不俗,不由得有些賣弄了起來,挑了挑眉頭背過雙手。
「夏總管可別看本皇子不是太子,便小看了本皇子,父皇一日未曾決定當權,眾皇子便一日是平等。二弟他雖有德妃幫襯,可無非是仗著自己太子的名分,能力不過爾爾。可本皇子不同,本皇子是皇室長子,朝中人脈廣闊,假以時日定能夠大有作為。夏總管若是肯做本皇子的人,本皇子不但能夠替你解決眼前之事,更能保證你日後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皇長子如此道,寬胖的身軀讓他看上去有些憨厚,可臉上卻掛著不屬於這身氣質的陰厲,細短的雙目含有幾分得意,似乎對夏晟卿勢在必得。
夏晟卿盯著他看了片刻,忽地笑著道:「皇長子怎麼就能保證救奴才出去?」
因為,就是本皇子把你送進去的。
皇長子陰沉沉地扯了扯嘴,卻不會把這句話說出來,而是抬眸在夏晟卿身上掃看,幽幽道:「本皇子的本事,難不成夏總管還要質疑嗎?本皇子既然提出這樣的建議,便是已經心中有數。夏總管是不是足夠聰明,懂不懂得如何決定自己的生死,才是關鍵,夏總管說是不是呢?」
夏晟卿又笑了,他不知是笑皇長子野心太過,還是笑皇長子自信太過。他坐直了身子,往前一傾,望向那寬肥的身軀,搖頭道:「即便奴才成為了皇長子的線人,也難逃一死,皇上最恨人背叛於他,皇長子莫不是要奴才死無全屍?」
「夏總管是個聰明人,應該懂得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事的道理。如今父皇已經年邁,你若肯為本皇子效力,等本皇子勝過太子之時,你可就是一等一的功臣,本皇子一向對待有功之人恩厚有加,介時你可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給了夏總管這樣的地位,難道還不夠誠意嗎?」
皇長子喑啞著嗓子,每一句都帶著權利與金錢的蠱惑。他不相信有一個人會對這些東西不心動,男人嘛,嚮往的無非就是錢權和女人,夏晟卿已經成了太監,那定然就對錢與權更為傾向一些。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夏晟卿默念著這句話,忽然就笑開了,睜開雙眼看定了皇長子,唇邊銜有一絲呷戲。
「皇長子,您可小心禍從口出,這天下如今還是皇上的,難不成您已經迫不及待要取而代之?真是人心可畏,枉費皇上如此寬厚待您,恐怕您這心裡頭,是巴不得太子和皇上都命歸黃泉,您便可以高枕無憂地接手這個天下了,是也不是?」
「你……!」
夏晟卿說得這樣直白,不免讓皇長子有些羞惱,他冷哼了一聲,低下頭顱看定了夏晟卿。
「夏總管,本皇子勸你不要逞口舌之快,你也知道,如今你沒有幾天的命了,若是你懂得保身之道,就該趁早投身到本皇子麾下,是生是死,你自己掂量吧!」
夏晟卿依舊是那副淡淡的表情,彷彿生死之說與他無關一般,長嘆了一聲唏噓哉,便闔上雙目不再理會。
「不識好歹!」皇長子在欄杆前站了一會兒,自覺沒趣,冷哼一聲便拂袖而去。
沉重的腳步聲消失在了天牢長欄的盡頭,夏晟卿睜開雙眼,終是嘲弄一笑。
「公主,前面就是李府了。」
一輛平平無奇的馬車之中,小桓子壓低了聲音,對身側的夏子衿道,二人在黑夜的掩映下藏匿在李白祖家旁的巷子口,府前已經貼上了封條,因為事關科舉舞弊,李白祖全府上下都被監禁了起來,這偌大的李府也被封上了封條。
「小心一些把封條揭下來,我們悄悄地進去,待會兒出來再用蜜蠟粘上。」夏子衿換上一身男裝,倒多了幾分英姿,這黑夜裡暗入李府,終歸不便穿著曳地長裙。
小桓子點了點頭,與夏子衿兩人便按照事先的計劃悄悄地潛入了李府,夜色寂靜,偶有幾聲畫鳥的咕叫,劃破空氣,拉得深長。
李府中沒有一盞燈點亮,周遭漆黑不已,小桓子從腰側摸出了兩個火摺子,拔掉帽蓋輕輕一吹,猩紅的火電便在一片墨黑中將亮起來。
「我們去書房看看。」夏子衿沉聲道,雙眼警惕地在一排排的窗案上掃過。
幸好李府被封之前人人走得匆忙,屋門大多都是開著,屋內陳設倒是看得清楚,排排看去很快便找到了書房所在處,否則這樣一間間地推門找去,不知要多費幾番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