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散心

  「要不要不是由你說了算。」夏子衿淡淡地道,清冷的眸子掃過懼怕得顫身的茯苓,未有一絲一毫的憐憫,「帶走吧。」


  小桓子應聲領命,揮了揮手,左右兩邊便有宮人上前一左一右地押住了茯苓的肩胛,讓她的上身不得動彈。


  「放開我!」茯苓掙扎著嘶叫,腿不停地踢踹,卻依舊是於事無補。


  眼看著小桓子掌燈浩浩蕩蕩帶著幾人壓著茯苓而去,夏子衿嘲弄地笑了笑,裙袂隨風飄浮著,佩環響出一整整清脆的叮咚聲。


  三月初的驚蟄是春日臨近的又一日節氣,兩日之前金鑾殿上的殿試方才結束,這一年的科舉,參加者中寒門子弟居多,明聖帝也十分樂意見得如此,唯有寒門子弟在朝中無根基,不參黨派,他才能安心地任用。


  夏子衿算準了日子,在這一日打著出宮散心的旗號,去往南郊一帶。


  南郊以南三里,是上京城最簡陋的地界,這裡是一片平民窟,成百上千的貧窮百姓棲身之地。上京內的地價極貴,家境清貧的百姓根本無法再城內棲身,只能在較為偏僻的南郊世代衍身。


  一片的低矮磚瓦房之間,有一戶人家的窗戶中飄出了陣陣葯香。


  一個文弱溫雅的少年蹲在燒得旺的葯爐面前,用厚實的帕子蓋在藥罐的蓋子上頭,小心地掀起來,煮得咕嚕嚕冒泡的湯藥飄起陣陣白霧,他伸筷子輕輕攪動了一陣,便直立起身子端正藥罐,左右用將張白帕包裹著燙手的罐沿,嘩嘩地將罐子裡頭的湯藥全數濾去驗下倒進了瓷碗之中。


  少年約摸著二十齣頭的年紀,長相算不得出色,卻也五官端正三庭飽滿,是中規中矩的讀書人模樣。他小心翼翼地端著葯碗從簡陋的廚房中邁步進屋子,矮窄的屋子裡傳出幾聲難以壓抑的咳嗽。


  「娘,您怎麼又起來了,我不是讓您好好躺著歇息嗎……」


  面色蠟黃的中年女子伏身在高低不平的舊木桌上,枯瘦的手在綉布上穿針引線,刺繡這一朵朵栩栩如生的海棠。


  「舟兒啊,娘不要緊的,這披綉樣過幾日就能拉到集市上買了,娘手藝好,客人們都喜歡娘的綉樣!」她咧開一個慈愛淳樸的笑容,滿頭不屬於這個年紀的白髮在昏暗的窗光下染著暖光,「你剛考完了殿試,這些年的苦讀娘都看在眼裡,不管能不能有名次,娘都很欣慰了,想著多掙些銀子給你補補身子。」


  方舟放下藥碗,嘆了一口氣,他蹲下身子伏在方母的膝上輕聲道:「娘,這輩子您為了孩子吃了這樣多的苦,孩兒若是不努力成為人上人讓娘過上好日子,怎麼對得起您含辛茹苦地養育!」


  方母輕輕撫摸著方舟的額發,慈愛道:「娘不苦,有舟兒這樣貼心的孩兒,是娘的福氣!」


  方舟眼中有微芒閃動,抱著方母膝上的手一緊,良久才站起身來把溫度適宜的湯藥端到方母面前。


  「這會子葯正好不燙口了,娘快喝了吧,等會兒涼了就不好了。」


  方母點點頭,喉嚨裡頭發癢又悶聲咳嗽了幾聲,用湯勺舀著熬得黃褐的湯藥往嘴裡送進一口,苦澀的滋味便在口中蔓延開。


  嘭地一聲,這間破財的小屋僅有的一扇堅實木門被狠狠踹開,只見門外氣勢洶洶地來了三個滿臉橫肉的壯漢,他們踩踏著門板,不緊不慢地踏進屋子裡,將院子裡頭曬著的乾果蔬菜全數打翻。


  「你們這是要做什麼!」方母衝上前去攔住地痞流氓模樣的三人,眼看著自己辛苦曬好的糧食被一一糟蹋,心痛不已。


  「幹什麼?我說你這個婆娘是真傻還是假傻,老子幾個月前便差人通知了你,欠老子的三百兩銀子該還上了,怎麼,還想賴賬不成?」為首的地痞長著長至脖頸的絡腮大胡,大聲呵道,推聳著方母的肩膀,將她一把推倒在地。


  「娘!」


  方舟將方母扶起來,憤怒地瞪向為首的地痞道:「憑什麼要我們來還債?方山海欠你們的賭債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為首地痞旁邊一圓臉高個的壯漢嗤笑一聲,蹲下身子來拍了拍方舟單薄的肩膀。


  「秀才郎,你不是飽讀詩書嗎,難道不懂得父債子償的道理,方山海是你的老子,他錢的錢就是你們欠的錢!趕緊的,麻溜溜把錢拿出來,不然咱們哥幾個可不是好惹的!」


  方母抱著方舟大哭著,她命苦,嫁了一個吃喝嫖賭樣樣俱全的短命鬼,自己喝醉從山上摔死了就罷了,欠了一屁股的爛賬,這些年他們母子兩因為躲債不知道輾轉了多少地方,卻還是一次次被債主找上門欺凌。


  「我們孤兒寡母哪裡來的三百兩還給你們!」方母顫抖著嗓子,與方木兩人如同待宰羔羊,卻絲毫沒有反擊之力。


  「沒錢?」為首地痞冷喝一聲,眯起滿是戾氣的雙眼惡聲道,「兄弟們,給我搜,我到要看看是不是真的沒錢!」


  說著,三人就往屋子裡頭擠了進去,破財的小屋本就矮窄,根本容納不了這麼多人的活動,屋子裡頭的家用統共就只有兩張木床一個木衣櫃與一張矮腳桌,這會兒子三人在屋子裡翻箱倒櫃,沒一會兒就將簡陋的屋子翻了一個遍。


  「大哥你看!」


  圓臉壯漢吞咽了一口口水,捧著從衣櫃底下翻出來的一個布包遞到為首地痞的面前,眼中閃動著貪婪的光芒。


  「無恥混蛋!快把東西還給我娘!」方舟望向那個布包,眼中神色陡然一變,咬牙便沖了上去要去搶奪。


  離他最近的刀疤男一個拳頭就把方舟掀翻在地上,看著方舟捂著肚子在地上抽搐的樣子,笑得臉上的橫肉一抖,朝他啐了一口口水:「不自量力的傢伙!」


  其他兩人也是哈哈一笑,瞧著方母哭喊著爬到疼得蜷縮著身子的方舟身旁,抱著他痛哭起來,眼中滿是強者睥睨一切的傲氣與快意。


  「大哥你快看,這玩意看上去很值錢的樣子!」圓臉壯漢指了指布包道。


  為首地痞用兩根手指挑開了布包的外層,露出裡頭一層布料絲滑的綢緞,他眼睛一亮,繼續將綢緞也翻來,只見布包中央躺著一塊成色極佳的碧璽玉,那澄澈通透的質地一經光照便反射出琉璃一般的光,照在二人的臉上,照進他們貪婪的雙眼之中。


  「娘希皮……這東西最少值一千兩銀子吧……」


  三人都是看得傻眼了,隨後便是一陣的狂喜,這一回的買賣可是賺大發了,三百兩變一千兩,足足翻了兩個倍!

  「你們不能拿走啊……!」方母哭著拜倒在為首地痞的腳下,抱著他的腳踝痛哭著,眼中滿是哀絕之色。


  「你們沒錢,就得用東西抵債!你這婆娘忒不老實了,家裡藏著這麼值錢的寶貝,還跟老子哭窮!我去你媽的!」為首地痞一腳便踹向方母的心口,她如同破敗木偶一般跌落在地上,捂著心口疼得低聲抽氣。


  「你們這些禽獸!我和你們拼了!」


  方舟眼中血色膨脹,摸出懷裡防身用的小刀,咬著牙就衝上前舉刀要往為首地痞的腹部捅去。


  可是他單薄的身板哪裡是為首地痞的對手,只見為首地痞抬腳將他的手腕狠狠一踢,他手上的短刀便哐當一聲落地。


  為首地痞眼中閃過了嗜血的神色,一個大掌提起了方舟的領子,掐著他的脖子將他整個人舉了起來。


  方舟被掐得面色通紅髮紫,雙肩懸在半空中不停地瞪著,只覺得肺部的氣息越來越少,眼前開始模糊旋轉起來。


  「你們這些惡魔!放了我兒子啊!」方母眼看著自己的兒子命在旦夕,抓著為首地痞的手臂就咬了上去,卻也只是螳臂當車,為首地痞反手就是一個巴掌,將方母直接扇得暈厥了過去。


  「哈哈哈,螻蟻的命還想掀什麼風浪?」圓臉壯漢插著腰看著地上暈厥的方母,笑得難聽至極,從喉嚨裡頭呵上一口濃痰呸地一聲吐到了方舟的臉上譏笑道,「秀才郎,你不是挺能耐的嗎,怎麼,給老子叫啊,叫得滿意了說不定便饒了你一命。」


  其他兩人對視一眼,紛紛猥瑣地笑了起來,誰不知道圓臉壯漢是個男女通吃之徒,方舟這樣的白面書生最是合他的胃口。


  「你……做……夢……」


  方舟從牙縫裡擠出這三個字,腦袋裡已經昏昏漲漲得快要堅持不住,三人面目可憎的面容近在眼前,他卻毫無反擊之力,方舟眼角淌出一道熱淚,後悔自己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那就怪不得我們了!」


  為首地痞殘忍地笑了一聲,手中的力氣加重,緊箍住方舟的脖頸,下了死力。


  方舟的神識越來越弱,雙手也漸漸垂了下來,他好恨,恨這三個惡棍,更恨方山海,如果不是他這個沒有盡到一天父親責任的賭鬼爹,他們母子二人又何至於淪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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