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 流氓知縣
繼續江楓的故事之前,有必要先來認識一下陽穀知縣李達天。
將陽穀縣城的流氓按照渾蛋程度搞個排行榜,如果知縣李達天排名第二的話,那就沒有人敢自稱第一了。
李達天鼻直口方,濃眉大眼,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一副典型的正人君子長相,但是他卻是全縣人見人恨的大流氓!
李達天頗有些才華!
他不能將四書五經倒背如流,而且文采飛揚,出口成章。
諸如“才高八鬥”,“學富五車”,“滿腹經綸”這類詞語太過蒼白空洞,壓根無法形容李知縣才學的百分之一。
文人的才華以克論,李知縣的才華按噸量,人家每個毛孔裏都流淌著才華和學問。
大宋朝的文人騷客喜歡寫詞,但是最優秀的詞人在李達天這裏都不好使!
有的人說什麽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在李知縣看來這純粹是無稽之談:人家隨便胡謅一句話便能成為經典,再胡謅一句話還是經典。
據說宋詞有豪放與婉約之分,這種劃分在李達天這裏不成立,他可以在豪放和婉約之間自由切換,而且毫無違和之感。
李知縣在縣衙的公堂上問案時屬於豪放派,說話氣勢逼人,如大海潮音,如獅子吼。
那種氣震山河的氣勢,蘇軾都沾不上他的邊,辛棄疾蹬著梯子也摸不到他的腳後跟。
但是到了風塵場所,周圍佳人相伴時,李達天便自如地切換到婉約模式。
那可是真是愁腸百結,柳永的哀傷的濃度不及他千分之一;李清照的愁緒跟他比起來不過是小河溝遇到太平洋。
鬱鬱不得誌的李達天風光過,當年登過皇榜,中過狀元!
中狀元那年,他混在眾多學子當中,踮著腳尖,隔著幾十丈遠親眼目睹當時的哲宗皇帝的隆顏。
讓他激動萬千得熱淚盈眶的事情還在後麵!
皇帝親自宣布他李達天是當年的狀元郎,然後款款地走下禦座,徑直地走到他身邊,給他戴上插著金花的烏紗帽,給他佩戴上大紅花,然後握著他的手,一番諄諄教導,一番語重心長……
年輕的李達天迎來了人生的高光時刻!
李達天有個毛病!
輕狂!
原本就有輕狂的毛病,如今高中狀元郎,哲宗皇帝還當著滿朝文武的麵溫言嘉勉,有如此待遇者普天之下能有幾人?
此時的李達天已經狂傲得忘乎所以了:以後我李某便是大宋朝的擎天博玉柱,架海紫金梁,從前的所謂名臣賢相,諸如蘇軾、王安石、司馬光之類的統統靠邊站,我李達天才是大宋朝的一號政治家。
官場的規則是隱忍,韜光養晦,深藏不露,李達天毀就毀在他的輕狂,還有那張不把門的破嘴上!
樂極生悲,李達天萬萬沒想到自己人生的起點便成了事業的頂峰!
喜中狀元以後,朝廷不少人都為人此子才華橫溢,又蒙皇上恩寵,自然前途不可限量,於是一眾人請他吃飯。
李達天牛逼哄哄地到了,一頓飯沒吃完,他在席間高談闊論,牛皮吹得震天響,把大宋朝有名的高官大吏給罵了個遍。
“李狀元認為蘇東坡這首詞寫得如何?”
“嗤,我八歲的時候便不再寫這種調調的詞了!”
“李狀元如何評價當年王安石的革新之舉?”
李達天腦袋搖晃得跟撥浪鼓一樣。
“王半山的智勇謀略見識均不足,能當個知縣便高抬了,他居然做到了宰相,這樣的豎子能有何治國良策?”
太過張狂,鋒芒畢露的人往往不招人待見,三兩句話說完,便沒人再敢和他說話了。
推杯換盞之間,有人拿出一幅字來炫耀。
“諸位,兄弟我得了蔡京蔡元長的墨寶一副,請諸位兄台評價!”
眾人讚歎聲一片!唯有李達天不以為然!
“噗,真是笑話!這也叫書法?我李某人腳趾頭夾住根柴火榜也比這個福建佬寫得好!”
然後便可是滔滔不絕的一番貶損之詞。
李達天一番慷慨激昂以後,再瞅瞅席間眾人皆啞然。
李達天反倒自鳴得意,不以為然。
宴席散掉以後,有好人提醒李達天。
“李大人,你鑄成大錯啦!”
“何錯之有?”
“坐在你對麵的乃是蔡京蔡大人的長子蔡攸!”
“那又有何妨?”
“蔡家實力強大,你在官場混,如果得罪了蔡家那豈不是死路一條?老兄我勸趕快去給蔡攸道個歉,賠個不是。免得再生後患。”
李達天滿臉的不在乎。
“哼,得罪了他又能怎樣?蔡京這廝張狂不了幾天了!皇上惡心他,準備將他貶到天涯海角,不毛之地,他爹不過中人之姿,這個指望著裙帶當了官的兒子更是不足為懼!”
“唉,李老弟,老兄我癡長你幾歲,但是還是勸你一句,言多必失,以後要隱忍,官場波詭雲譎,遠非你所想象哇!”
李達天哪裏聽得下去這種勸告,第二天他便將這事兒忘得無影無蹤了。
沒想到蔡京的春天很快就來了。
李達天倒黴的時日來了,一門心思地想著封侯拜相,沒想到非但沒有升遷,反倒莫名其妙地被遠離京城的陽穀縣擔任知縣,更讓沒想到的是到了陽穀以後便再也回不去了。
直到後來,有人給他提前當年宴席之上埋汰蔡京的話,他竟然已經想不起來了。
陽穀地界偏偏,遠離京城。
起初他以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來自我安慰,皇帝是要磨煉自己,讓自己體恤民情,了解百姓疾苦,這是所有大人物成名前必須經過的階段,這是皇帝的一番良苦用心,隻要皇上遇到困難,馬上便會想到自己這個天才,到時候朱筆一揮,馬上便會邀請自己回來。
所以他便帶著了兩個書童到陽穀赴任了。
沒想到從此以後官運不通。
他便在陽穀知縣任上,十多年再沒被召見過。
李達天每天都盼望著京城重用自己的調令,黃土埋到了胸口還隻是卑微的陽穀知縣,芝麻粒小的官!
李達天覺知依照自己的能力,至少得混到大理寺卿的高度。
“唉,莫非皇帝將我這個天才給遺忘了?”
有高人提醒他:要想登高位,光有才華不行,必須得送銀子找靠山。
起初他眼睛一瞪,義正詞嚴:讀書人豈能做此卑鄙齷齪的下三濫勾當。
起初很倔強,但是後來慢慢想通了。
他必須往上爬,因為官場最基本的價值觀便是往上爬。
起初省吃儉用積攢了幾十兩銀子,又買了幾包土特產,然後跑到京城吏部送禮。
吏部有個姓周的侍郎,當年考進士時是他的同期,中的是狀元,那廝勉強入圍殿試,如今這廝都混成侍郎了。
他素來瞧不起這廝,文章寫得跟狗屎一樣,長得又矬又醜,沒想到混到侍郎的高位,眼瞅著便是尚書了。
雖然不甘心,但是沒辦法,如今人家位高權重,自己隻好硬著頭皮去巴結。
好不容易打聽到周侍郎的府邸,剛到了門口,結果還沒進門便被轟了出來。
“見誰?”
“周侍郎!”
“空手而來?”
李達天將幾十兩銀子和幾包土特產拿了出來。
看門的嘴撇成了瓢。
“就這?拿這點狗不吃豬不聞的破爛拜見周大人?還是慰問苦難群眾哇?”
二話沒說,連推帶搡,就像打發要飯的一樣將他給轟走了。
李達天垂頭喪氣地回到陽穀縣衙。
一個給他做飯的老仆和他推心置腹了一番。
老仆姓高,十多歲便在縣衙做飯,見多識廣,深通官場之道。
“李大人,你得準備重金厚禮才行!”
“放屁!我又不會屙金溺銀,哪裏準備那麽多銀子哇?”
“大人,您這是端著金碗要飯嘛。”
“此話何意?”
“您頭上的烏紗帽便是有錢人的通行證;您書案上的官印便是打開阿裏巴巴寶庫的鑰匙,有權便有錢哇。”
老仆將曆任知縣的發家之道給他講了一遍。
李達天如同醍醐灌頂。
“唉,貪汙腐敗豈是君子所為。”
“大人,識時事方為君子,馬不吃夜草不肥,人不發橫財不富,指望您那點微薄的薪俸,當到知縣便是你職業的天花板了。”
李達天深以為然,但是怎麽貪呢?《四書》、《五經》裏都沒有傳授貪汙之道。
“如何貪?”
這事兒難不住老高。
首先增加捐稅,在朝廷攤派的基礎上增加兩倍。
其次治理黃河的銀子有文章可做,朝廷撥下來的銀子,您老人家扣一半。
第三賑災的銀子也不能放過,朝廷按照一天三頓給口糧,您按照一天一頓發就是了。
還有派遣軍餉,整天給遼國打仗,每年派多少次軍餉都數不清了,裏麵大有文章可做。
這些才是大頭。
這可是死罪哇?
老爺,一層一層都是這麽下來的!誰查哇?如果真查,大宋朝戴烏紗帽的豈不是都死絕了?
還有監獄!
監獄哪裏是關犯人的地方?那裏簡直就是大人的聚寶盆嘛。
以後無論殺人放火,還是攔路搶劫,判罰的標準不是大宋律例,一律銀子說了算。
給的錢多的輕判,給錢少的嚴懲。
可判不可判的先一律判。
可關不可關的先一律關。
最後能不能改,能不能放,最終取決於給送多少錢!
“難道山賊和強盜也放?”
“哪裏有山賊?誰有是強盜?不都是為了錢嗎?隻不過大家分工和方式不同而已!這些山賊咱們得養起來,隻要不行凶殺人,到時候悄悄給大人送錢,便都是好人嘛!”
還有一條:不能光自己貪!您老吃肉,總得給下屬們留口湯喝。
李達天這才明白底下那幫人為啥不配合!縣衙癱瘓的症結原來在這裏。
李達天覺著自己的靈魂受到了洗禮。
他徹底重生了。
“唉,真是慚愧!幹脆這個知縣讓給你當算了。”
老高趕緊陪著笑臉說:“我哪裏大人這樣的本事,不過,這些事兒都見不得光,咱們得暗中行事,咱們可以演雙簧,大人繼續當剛正不阿的大人,至於這撈錢的事兒可以由小人替您老做!”
李達天點了點頭:“好好幹!”
從那以後,李達天才真正懂得了什麽叫財源滾滾。
不僅財源滾滾。
而且衙門裏上上下下都對他一片讚譽恭維之聲。
越是如此,他越想往上爬。
“奶奶的,當個知縣都這麽多好處,如果幹到府尹、巡撫、尚書,那家夥日子不得快樂的象神仙!”
雖然有了銀子,但是李達天的官運卻並沒有好轉。
他今天給張尚書送,明天給李太尉送,但是那邊前腳收了銀子後腳便被革了職罷了官。
銀子都成了過手的銀子,但是官卻沒有當上。
朝廷爭權奪利更厲害。
老高說了:唯有巴結上高俅、蔡京、童貫和楊戩中的一個他的升遷夢想才能成真。
所以當李達天聽說高俅的兒子高衙內成了自己的頂頭上司,而且陽穀縣成了他赴任的第一站。
李達天感覺:我的機會來了!
我要把高衙內伺候得好好的,衙內高興,太尉自然滿意,太尉滿意了,自己便可以飛黃騰達了。
奶奶的,鐵樹開花,我老李的機會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