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奤城
「這樣看來,這枚『忘憂』倒是絕不能扔掉了。」寧湛陷入了沉思。他等不了三年五載,那麼就只有現在將「忘憂」給年華了。一想到雲風白呆在年華身邊,他的心就被嫉妒蠶食,難以忍耐。他做出了一個決定,「三天後,朕去炎塚原。」
第二天,在早朝上,寧湛宣布了去炎塚原的決定。眾朝臣紛紛反對,但寧湛以「督戰」和「振奮士氣」為理由,執意前往。三天後,崇華帝在劉延昭帶領的青龍騎的護衛下,南下炎塚原。
戚城。王師營。
年華接到寧湛南下的消息,震驚且生氣,「真是荒唐!炎塚原這麼危險,他來這裡做什麼?督戰?振奮士氣?他來了還得保護他的安全,只會讓人更加忙亂和操心。」
雲風白知道寧湛冒險來到炎塚原是為了年華,他難道以為來到炎塚原,就能讓年華回心轉意?拋開私人的想法,雲風白也覺得作為一個素來冷靜謹慎的帝王,寧湛這一次的作為真是十分不明智。
「你打算怎麼應付?」雲風白問年華。
年華道:「無論如何,不能讓他踏入炎塚原。我害怕端木尋、龍斷雪會對他不利。」
年華讓方鳴帶領五千青龍騎北上,在寧湛必會經過的奤城等候,然後將寧湛安頓在奤城中。奤城是軍事重地,固若金湯,守衛森嚴,寧湛呆在奤城絕對不會出什麼問題。奤城離戚城不過兩天路程,寧湛在奤城中坐鎮,也算是督戰和振奮士氣了。
星月晦暗,風聲寂寥。
雲風白和年華相擁而眠,睡得正香。突然,年華從夢中驚醒,她驀地坐起,一身冷汗。她夢見了一場慘烈的征伐,血流成河,滿城浮屍。她經歷過那些場景,但又記不清是在哪一場戰役中經歷過,那些可怕的回憶讓她戰慄,恐懼。
雲風白被年華驚醒,也坐起身:「你怎麼了?」
年華一頭扎進雲風白的懷中,聲音顫抖,「噩夢,我做了一場噩夢……」
「我在這裡,你不要害怕。」雲風白安慰年華。
「嗯。」年華抱著雲風白的手還在戰慄。
雲風白嘆了一口氣。年華和諸位將領議事,二更天才睡,睡了不到一個時辰,又被噩夢驚醒了。這一連數日,因為端木尋、龍斷雪反攻,戰事吃緊,她每日懸心戰事,也沒怎麼休息。眼看她漸漸憔悴,他覺得心疼。可是,卻又無法為她做些什麼。
「風白,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很不安……」年華道。自從得知寧湛要來炎塚原,她就莫名地覺得不安。
雲風白也覺得不安。他想起剛來戚城那一夜,在塔樓頂看見的天象。那天象,絕非吉兆,年華身上也隱隱環繞著一層不祥的氣息。
「年華……」雲風白欲言又止。
「嗯?」年華抬頭,望著雲風白。
「不如,我們……」不如,我們現在就離開赤城。這一句話,雲風白很想說出來,但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因為,現在的局勢下,年華不可能抽身離開。
「不如什麼?」年華問道。
雲風白剛想開口,女侍在門外敲門:「大將軍,田將軍有事求見。」
年華有些忐忑,如果不是大事,田濟絕不會在深夜驚動她。她起身披衣,對雲風白道:「你先休息。我去看看出了什麼事。」
雲風白也起身披衣,「我陪你去。」
年華、雲風白來到議事廳,田濟和一名受傷的將領正在等候。見禮畢,田濟道:「大將軍,今夜子時,龍斷雪領兵偷襲峴水上游的據點,我軍駐守的五千將士折損了四千,只逃回來三百人。」
年華大驚。在赤城放出截流灌城的傳言后,她已經派兵嚴守據點,沒想到,還是被龍斷雪偷襲了。受傷的將領戰戰兢兢地道:「龍斷雪說,下一次他要取的將是大將軍的人頭……」
年華心中憤怒,她思索了一會兒,對田濟道:「加派三千兵士,去往澤地駐守。玄龍騎若有動向,立刻前來稟報。」
「是。」田濟和將領領命而去。
年華站在燭火中,不知道是因為憤怒,還是因為恐懼,她的手在微微發抖。雲風白握住年華的手,將她擁入懷中。年華將頭埋入雲風白的胸膛,他的溫暖讓她安心了許多。
「為將者一生戎馬,在鞍馬上殺人,也會在鞍馬上被殺。」年華喃喃道。不知道為什麼,她想起了師父說的這句話。曾經,她從不畏懼死亡,可是現在,她隱隱害怕。「風白,戰局眼看越來越緊張,勝負也難料定,端木尋和龍斷雪恨我入骨,他們不會讓我活著。如果,這一戰,我死了,你不要傷心,也不要難過,就當我是一場夢……」
她和龍斷雪對決沙場,是遲早的事情。面對龍斷雪,她毫無勝算。比起害怕自己會死,她更害怕雲風白會傷心,她是多麼希望他永遠快樂,永遠不要傷心。
雲風白抱緊年華,「從現在起,我將化為你的盾,隨你上戰場,與你同生死。無論是端木尋,還是龍斷雪,我都不會讓他們傷害你。」
年華笑了,「我保護戚城,你保護我,你這張盾牌得多大,多堅固,才能保護那麼多東西?」
「我這張盾牌不大,但足夠保護你。」雲風白笑道。
兩人在燈火下緊緊相擁,情到深處,反而無言。
夜風吹過炎塚原,百草低垂,風聲鶴唳。夜空中,星象大異,弦月發出不祥的紅光。
這一夜,寧湛抵達了奤城。他為即將見到年華,挽回年華而感到高興,完全沒有料到他將因為痴執而蒙昧了理智,親手釀成一出無可挽回的悲劇。
龍斷雪夜襲峴水上游的據點,大敗王師之後,玄龍騎士氣大振。十日之內,龍斷雪一鼓作氣,將王師逼回炎塚原以北。因為寧湛在奤城中,年華不敢冒險開戰,只能坐守戚城,觀望情勢,再圖反擊。
奤城。
寧湛想去戚城見年華,年華卻一再令人來告誡,讓他不可以離開奤城。寧湛覺得這是年華不想見到他的借口,他不顧眾臣反對,不聽百里策的勸諫,千里迢迢地來到炎塚原,只是想見她,想挽回她。可是,她卻不願意見他,他不禁感到悲傷。
紅娘子趁機煽惑寧湛,「據說,大將軍和雲風白在戚城中成雙成對,形影不離,大將軍只顧和雲風白恩愛,怠誤了戰事,才使得龍斷雪夜襲峴水,王師大敗……」
寧湛生氣,嫉妒之火再一次沖昏了頭腦。一想到年華和雲風白朝夕相處,他就覺得心中嫉妒,痛苦,不能容忍。可是,他還是考慮到大局,沒有下定將「忘憂」給年華的決心。雖然紅娘子一再保證,忘憂不會對人產生任何傷害,但畢竟在現在的局勢下,年華作為一軍統帥,她發生任何一點事情,都會動搖軍心。
紅娘子再一次蠱惑寧湛,「聖上想不想見一見大將軍?」
寧湛當然想,「她不許朕去戚城,朕怎樣見她?」
「草民有千里傳影之術,可以讓聖上見到大將軍。」紅娘子垂首道。
月圓如鏡,水波盈盈。
一座三面環水的華舍中,寧湛、紅娘子站在一面對著滿月的銅鏡前。鏡面通透如水,滿月映照在銅鏡中,蕩漾出夢幻的光暈。
獸爐中溢出裊裊煙霧,紅娘子口中喃喃地念著什麼,銅鏡中漸漸浮現出綽約的人影。寧湛一怔,不由得睜大了眼睛,他從銅鏡中看見了年華。
軒窗邊,錦榻上,年華偎依在雲風白的懷中,神情那麼溫柔,那麼幸福。
寧湛的肩膀微微顫抖,這十三年來,他從未在年華臉上看到那般純粹的、幸福的笑容。在玉京重逢之後,年華的笑容就帶著揮之不去的憂傷和無奈,從來沒有真正開懷過。他嫉妒雲風白,痛恨雲風白,為什麼他可以讓年華笑得那麼幸福?他一定是用了什麼妖術迷惑了她!
年華抬頭,雲風白垂頭,兩人的唇觸碰在一起,火熱而纏綿。唇舌交纏中,雲風白為年華褪去了衣衫。
月光之下,年華赤身坐在雲風白面前,她雪白的胴、體上隱隱可見交錯的傷痕。那些大大小小、深深淺淺的傷痕是武將的功勛,也是戰神的烙印。
雲風白摟住年華的纖腰,將頭埋在她的頸間,開始細細地親吻她的傷痕。從年華的頸到胸,從胸到腹,雲風白的吻溫柔而熾烈,年華擁抱著雲風白的頭,手指穿過他的銀髮,紅唇揚起溫柔的笑意,眸中漸漸燃起情、欲的火焰……
「嘩啦——」寧湛用燭台砸碎了銅鏡,鏡面碎作無數殘片。他心痛如刀割,心也和銅鏡一樣,碎作了無數殘片。
寧湛靜靜地站著,他的眼中幽暗不見光明,不知道在想什麼。沉默了半晌之後,寧湛召喚了侍立在華舍外的宮人:「來人,去將朕為大將軍準備的崑崙觴拿來。」
宮人去了片刻,拿來了寧湛為年華準備的崑崙觴。崑崙觴是世間珍釀,寧湛知道年華喜歡酒,特意從玉京帶來給她。
寧湛拍開泥封,酒液澄澈,金紅如血。寧湛從衣袖中拿出一個木匣,木匣中裝著忘憂。他將『忘憂』丟入了酒中。『忘憂』融入酒液,無色無味,無形無影。
「傳方鳴來。」寧湛吩咐道。
「遵旨。」一名侍衛領命而去。
在方鳴尚未到來時,寧湛讓宮人依舊封好酒罈。不一會兒,方鳴來了。方鳴跪地參拜,「末將方鳴,參見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方將軍平身。」寧湛道。
「謝聖上。」方鳴起身。
「大將軍在戚城中為了抗敵日夜辛勞,朕想送一壇酒給她,慰勞她的辛苦。朕不能去戚城,你替朕將這壇崑崙觴送去給她。」
方鳴一愣,隨即垂首道:「末將遵旨。」
「這是朕的一番心意,朕希望你能親眼看見她喝下酒。」寧湛道。
方鳴垂首道:「末將遵旨。」
方鳴帶著崑崙觴離開。他將連夜趕往戚城,送御酒給年華。
寧湛對紅娘子道:「明日,朕將起駕去戚城。在她喝下『忘憂』之後,朕不會再讓雲風白留在她身邊了。朕要殺死雲風白。」
「聖上英明。」紅娘子笑了。果然,再聰明、冷靜、英明的帝王,也會因為心困於愛欲,妒怒,而變得昏聵,愚蠢。
紅娘子很開心。因為龍斷雪傳信說,做完了這一件事,她就可以離開玉京,獲得自由了。潛伏在崇華帝身邊,小心翼翼,戰戰兢兢的日子,終於熬到頭了。雖然,這五年裡她也玩得很盡興,——看別人不幸,用蠱毒折磨人是她的樂趣。——但終歸不如在逍遙谷自在逍遙。
寧湛也很開心,因為他以為年華將會再次回到他身邊。這一次,他將會牢牢地抓住她,永遠不再失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