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永訣
年華問道,「龍斷雪現在在哪裡?皓都翡城嗎?」
緋姬嘆了一口氣,道:「赤城。雖然,皓王、龍斷雪在萬國館遇刺身亡的消息已經眾所周知,但在看見主上的咒印后,我就知道龍斷雪還活著,也知道一定需要他,主上才能醒過來。所以,在玉京尋找嫘祖的同時,我也請了江湖中的朋友去查龍斷雪的下落。我查出來,七天前,他和皓王抵達了赤城。」
年華望著緋姬,「為什麼你之前不告訴我這些?」
緋姬道:「年姑娘,主上最大的願望就是保護您、守護您,即使他現在昏迷著,我想他的這份心情也沒有變。比起去找下咒的龍斷雪解咒,我覺得由您出面,找嫘祖解咒,成功的機會會更大一些。事實也證明正是如此。至於龍斷雪的血,年姑娘您就不必操心了,緋會去赤城取來。」
原來,緋姬向她隱瞞龍斷雪還活著的消息,是早已打定主意自己去赤城冒險。年華想起緋姬在景城時受的傷,她根本不是龍斷雪的對手,去赤城只會枉送性命,「不,你不能去赤城。」
「雖然九轉丹能續命,但主上已經無法支撐太久了。主上於我有救命之恩,我願肝腦塗地,來報答他的恩情。」緋姬道。
嫘祖笑嘻嘻地道:「無論你們誰去,反正薔薇花凋殘之時,沒有龍兒的血,聖浮教主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望著昏迷不醒的雲風白,年華心中一寒。
「我會去赤城。」最後,年華道。
緋姬、蘇氏兄妹等人留在「張府」,照顧昏迷不醒的雲風白,年華和寧湛離開了。年華離開前,嫘祖笑著對她道:「風華大將軍,請給我一根你的頭髮。」
「你要我的頭髮做什麼?」年華奇怪。
「做一件有趣的事情。」嫘祖笑嘻嘻地道。
年華拔了一根頭髮,遞給嫘祖。嫘祖笑眯眯地收下了。年華心事重重地離開了。
寧湛望著嫘祖,懷疑地道,「你不會想行什麼邪門咒術吧?」
嫘祖笑著湊近寧湛,「你也給我一根頭髮吧。」
寧湛警惕,「你想幹什麼?」
嫘祖望著遠去的年華,道:「把你的命和她的命連在一起。你和她的命軌本就相同,同生,同死,同榮,同衰,如果以咒術將你們的命數相連……」嫘祖幽藍的瞳孔中倒映出年華的背影,年華的身上纏繞著一條妖龍的幻影,妖龍正張口吞噬她的頭顱,「那麼,她身上的屠龍之咒也許不會要了她的命……」
嫘祖最後一句話說得很輕,寧湛沒有聽見,他所想的卻和嫘祖不同,「如果,我和她的命系在一起,那她是不是會永遠在我身邊?」
嫘祖搖頭,「只是同生、同死,彼此共用一樣的命數,她不一定會在你身邊。」
寧湛望著嫘祖,「你為什麼要讓我和她的命數相連?」
嫘祖笑了,「因為,只有你的命才能和她的命連在一起,而且這樣做很有趣。給我一根頭髮吧。」
寧湛拂袖而去,「休想!誰知道你想行什麼妖邪之術?!」
嫘祖沒有生氣,依舊笑眯眯的。她的手上已經多了一根寧湛的頭髮,寧湛卻絲毫沒有察覺。
「這對你也有好處,你已經活不過今年冬天了,如果與她的命數相系,她能夠借你的帝王之命避過弒神的詛咒,你也能借她的武將之命延長壽數。」嫘祖望著寧湛的背影,笑眯眯地道。
皇宮。承光殿。
「年華,你真的決定去赤城?」寧湛問年華。
「是。」年華點頭。她不能讓緋姬獨自去涉險。為了雲風白,她必須去赤城。「之前,玄龍騎秘密集結赤城的消息就不斷地傳來。端木尋和龍斷雪在赤城集兵,又在玉京詐死,必有不軌圖謀。我願領青龍騎、白虎、騎去往炎塚原,取端木尋和龍斷雪的首級。」
「你去炎塚原,還是為了救雲風白吧?」寧湛望著年華。
年華不否認,「是。」
寧湛道:「如果,我不答應你去呢?」
端木尋詭詐多端,龍斷雪武功絕世,年華此去前景堪憂,勝算渺茫。端木尋將雲風白送還年華,也許正是以此為誘餌,誘引年華去炎塚原。自從那年夢裡屠龍之後,端木尋就不肯放過年華。如果年華不去皓國,不為她所用,她就會毀滅她。
「你不答應,我也會去。我沒有選擇的餘地。端木尋不給我選擇的餘地。」年華淡淡道。
「你決定要做的事情,我從來都無法阻止。」寧湛搖頭苦笑。
「十三年來,我出征七次,身經百戰。無論多麼艱險,每一次最終都能平安地回到玉京,那些戰鬥是為了黎民,為了蒼生,為了開拓你的清平盛世。而這一次出征,我是為了自己,為了我愛的人。」年華道。
寧湛心中悲傷,道:「年華,出征之前,可以陪我去看荼蘼花嗎?你還欠我這一個諾言。」
沉默良久,年華答應了寧湛,「好。」
這一次出征,無論生死,她都會離開寧湛了。如果,她能打敗端木尋、龍斷雪,讓雲風白醒來,她就會和雲風白離開玉京,浪跡天涯。如果,她不幸戰死沙場,那麼也是和寧湛永訣了。臨行前,她決定把欠他的這個諾言還給他。
「只是,已經春末夏初了,哪裡還有荼蘼花?」
「有一個地方,荼蘼花還未謝盡。你跟我來。」寧湛很高興,拉著年華走出了承光殿。
荼蘼宮。
荼蘼宮是寧湛為年華修築的宮室,花園中種滿了荼蘼花,宮室中掛滿了年華的畫像。年華遠嫁北冥后,這是寧湛的懺悔,也是他的思念。他原本計劃年華從北冥回來后,就娶她做他的妻子,可惜世事不以人想,他失去了她。
年華站在花園中,身邊是一片正在凋零的荼蘼花海,殘紅瘦白,花頹枝敗。凋零的美麗,有著一種揮之不去的虛無和縹緲。
「這裡的荼蘼花雖然也已經凋殘了,但終歸還未凋盡。」寧湛道。
「嗯。」年華突然有些傷感,她覺得生命中曾經無比美好的一些東西,也都隨著這些荼蘼花一起凋零,死去。那些曾經以為會地老天荒,永不改變的諾言,以及那些再也尋不到的青澀卻堅定、真誠卻虛幻的愛戀。
合虛山中,葬夢崖下,荼蘼花無邊無際地盛開,如火如雪。少年和少女在花叢中相擁而眠,彼此凝望,眼中是溫柔的繾綣,濃烈的愛意。他們發誓永遠相愛,不離不棄。那時,他們以為愛情如合虛山中永不凋謝的荼蘼花,永遠那麼美麗,不會消逝。
當時少年不知愁,執手諾白頭。紅顏明烈,帝子多情,未解世事憂。
誰共花下一壺酒,笑說清平后。奈何東君,無意相留,春去荼蘼瘦。
年華望向寧湛,寧湛也正望著她,兩人隔著凋零的荼蘼花相互對望。花瓣飄零如雨,卷過兩人身邊,零落成塵。
寧湛走向年華,低頭親吻她。他不能沒有她,他想挽回她。身為崇華帝,他最愛江山;身為寧湛,他最愛年華。
寧湛的唇觸碰上年華的唇的瞬間,年華側頭避開了他。
寧湛覺得悲傷,他還是無法挽回她。她始終不原諒他曾經做下的錯事,她已經不再愛他了。她會離開他,留下他孤零零的一個人,獨享無邊的寂寞。
年華垂下了頭,「花也看過了,這個諾言我已經還給你了。」
年華想走,寧湛拉住她的手,「究竟要怎樣,你才能原諒我?」
年華喃喃道:「除非,我能忘掉你做的一切,忘掉皇甫欽在我眼前死去的樣子,忘掉我親手殺了他……忘掉那些悲傷的、罪孽的、痛苦的記憶……」
寧湛鬆開了年華。時間無法倒流,他做過的事情,即使再後悔,也覆水難收。他們之間隔著一條河,誰也渡不過彼岸。
年華抬步離開。
走了幾步,年華回過頭來,「寧湛,我想求你一件事情。」
「什麼事?」寧湛問道。
「如果,如果我戰死在炎塚原,雲風白也無法醒來,請把我們葬在一起。我愛他,也欠他太多太多了。」
「你不會死,你會活著回來的。」寧湛道。
年華無聲嘆息,轉身離開了荼蘼宮。
年華的背影在落花紛飛中遠去,寧湛心中騰起莫名的悲傷,彷彿她將永遠地離開。——事實上,這也確實是他此生最後一次見到她。
第二天,年華領青龍騎、白虎、騎去往炎塚原。臨行前,她去嫘祖處和雲風白告別。雲風白靜靜地沉睡著,額頭上的咒印又褪去了一些,但眉心的一點藍砂仍然刺目而詭異。
年華撫摸雲風白冰冷的臉,心中悲傷,眼淚又落了下來。她垂頭吻了吻雲風白的唇,雖然他聽不見,但也在他耳邊承諾,「薔薇花謝之前,我一定會取來龍斷雪的血。等你醒后,我們就永遠在一起,永遠不再分開。」
永遠在一起,永遠不再分開。
腦海中盤旋著這一句話,年華心中有了莫大的勇氣,去面對不可戰勝的龍斷雪。為了儘早趕到炎塚原,年華領軍日夜兼程,枕戈待旦地趕路。她必須在薔薇花謝之前得到龍斷雪的血,否則她又將失去最愛的人。
炎塚原在夢華西南方,平原一望無際,河澤分佈如星斗,遠處是綿延起伏的女床山。年華駐軍在戚城,和赤城隔著一片古戰場。聽說風華大將軍帶領青龍騎、白虎、騎來到炎塚原,赤城中掀起軒然大、波。年華尚在路上時,已經在玉京中「死去」的皓王、玄龍大將軍赫然現身於赤城。寒日生戈劍,赤雲搖旆旌,炎塚原上劍拔弩張,一場燎原的戰火即將燃起,無可遏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