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巧遇
年華心中隱隱作痛。她抬頭望向天空,心情頓時明朗了許多,雲白風輕的天空,讓她想起了雲風白。他現在是在北宇幽都?還是在葛地?他此刻所在的地方,是不是也雲白風輕,艷陽高照?
年華不經意地側首,看見對面的山崖上站著兩個人。——一名白衣銀髮的男子,一名緋衣似火的女子。白衣男子似乎被白虎、騎的旗幟吸引,站在懸崖邊望向這裡。緋衣女子站在他身邊,在對他說些什麼。
「巴布,烏雅,你們看見對面懸崖上的人了嗎?」年華一怔,問道。
「看見了,那白衣男子似乎是雲公子?」烏雅手搭涼棚,望向對面,道。
看來不是幻覺,連烏雅都認出了雲風白。年華催馬上前,立於懸崖邊,想看清楚對面的人,也想讓對面的人看清自己。可惜,隔得太遠,她無法看清對方的容顏,但能夠感覺到對面的人是雲風白。他為什麼會在這裡?難道是想去越國找她?
另一邊的懸崖上,緋姬垂首道,「從旗幟上看,對面應該是白虎、騎,年姑娘也一定在其中……」
雲風白看見一名銀甲戰將催馬立於懸崖邊,他心念一動,也走到懸崖邊。是年華嗎?他想看清她。分別以後,日日夜夜的思念讓他煎熬,恨不得立刻去往她身邊。可是,龍斷雪和龍首門糾纏不休,他身為聖浮教主,不得不帶領教眾與之周旋。等局面暫定,他能夠離開無色、界時,越國之戰已經如火如荼。他帶著緋姬跋涉千里,去往越國,一路上不斷地被龍斷雪伏擊和追殺,耽誤了許多時間,今天才到達鉤吾淵。不想,倒正好和年華不期而遇。只可惜,他們一個在懸崖這邊,一個在懸崖那邊,中間隔了一道天塹。
年華和雲風白隔崖相望,她的眼淚奪眶而出。她是如此地思念他,如此地擔心他的安危,如此期盼和他再相逢。她看不清他的臉,但能夠感覺到他在溫柔地望著她,他也在思念她。心有靈犀,一點通。
「這附近,有能夠通向對面的弔橋嗎?」年華問道。
「從地圖上看,要去這附近最近的弔橋,也要往下遊走一天半的行程。」巴布回答道,看見年華似乎有想往弔橋去的意思,又趕緊道,「已經和青陽大將軍約定好,今夜就到達景城,如果無故失約,未免太失禮了。不如這樣,大將軍告訴雲公子我們將去景城,讓雲公子去景城相會。」
年華想了想,覺得這個主意不錯,但是又有些犯難,「我怎麼傳信?隔得太遠,山風又大,他恐怕聽不見……」
烏雅眼珠一轉,笑道:「用箭傳過去嘛!」
巴布瞪眼,「相隔這麼遠,且不說箭能不能射過去,就是能射過去,山風這麼大,萬一失了準頭,射傷了人怎麼辦?」
烏雅反瞪眼,「你就不會把箭頭折了,用布包起來再射么?以大將軍的膂力,這點距離不是問題。」
年華叫人拿來筆墨,在素絹上寫下「景城」二字。她折斷一支鐵翎箭,將素絹扎在箭上。這樣,即使箭射中人,也不會傷到人。
年華挽弓,射出斷箭。
雲風白仍舊站在對面山崖上,望著這邊。箭穿風而過,落在雲風白腳邊。他拾起箭,解開素絹,看到景城二字,明白了年華會在景城等他。
雲風白向年華微笑頷首。年華知道他會去景城,也露出了笑容。雖然,兩人之間隔著一道天塹,看不見彼此的笑容,但似乎彼此就在身邊,溫暖而甜蜜。
天色已經不早,巴布催促年華動身,「大將軍,該起程了。否則,今晚到不了景城。」
「好。」年華收斂了流連,勒轉馬頭,領兵向景城進發。走了很遠,她回頭望時,雲風白還靜靜地站在原地,衣袂翩躚。
年華決定,這一次和雲風白相見之後,她一定永遠不再和他分離了。這麼多年來,雲風白一直陪伴她,守護她,傾心相待,不離不棄。她卻一直未曾為他做過什麼,反而常常害他身陷險境。那麼,從今而後的時光,她將用她所有的愛回報他,無論天涯海角,黃泉碧落,和他永遠相伴相依。雲風白喜歡清靜,那麼他們就遠離繁華,自由自在。只要他開心,富貴榮華,權勢名利她都可以拋棄,所有的羈絆她都可以割捨。前塵如夢,夢醒無痕,如今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雲風白。只有,雲風白。
年華抵達景城時,已經是月升千山冷。
青陽等待許久,見白虎、騎逶迤而來,急忙下令開城迎接。
清冷的月光下,明火如晝,一身玄甲的青陽微笑著走向年華。青陽昂藏七尺,體格魁梧,麥色的皮膚,棕色的瞳孔,五官深如刀刻,氣質粗獷豪放。明明是一個征戰沙場的鐵血男兒,但是笑起來卻偏偏帶著一股陽光的孩子氣。
年華翻身下馬,走向青陽。十年未見,青陽並未改變多少,但是笑顏中多了幾分滄桑。歲月如刀,總是會在人的身上刻下時光流逝的痕迹。
「華師妹,多年不見,你還是老樣子。」兩人靠近的瞬間,青陽倏然抬手,拍向年華的肩膀。
「青陽師兄也一樣……」年華笑道,並未見她有所動作,但青陽的手卻拍空了。
「華師妹,你為什麼要躲開?幾年不見,就這麼疏遠,真是讓為兄心痛……」
「青陽師兄,如果我不躲開,就會肩痛了……」年華笑道。如果被青陽這一掌拍實了,她的肩胛骨一定會碎掉。從小到大,青陽的碎肩掌就是她揮之不去的噩夢。
「啊,清平郡主,你也來了!」青陽沖著年華的身後笑道。
年華回過頭去。在她看清身後並沒有人時,右肩傳來一陣大力,青陽的手結結實實地拍在她的肩膀上。
年華覺得右肩已碎,熱淚盈眶,「青陽師兄,你、你又使詐……」
「那是因為你太笨了,啊哈哈哈……」青陽大笑,拉著年華入城。青陽雖然在大笑,但眼中卻沒有絲毫笑意。他明白,年華並不笨,只是對待信任的人從來不設防。衣袖中的那一紙詔令,如同千斤重擔,讓他的心中沉重如鐵。武昭王項瑄不是一個甘於雌伏的人,他想要的不是和平,而是天下。青陽袖中的詔令,內容只有四個字,殺死年華。
年華和青陽進入景城,在飛鷲營中,青陽準備了酒宴,為年華洗塵接風。酒宴上,有最烈的美酒,年華和青陽對飲,談笑風生,很開心,很盡興。
武將在沙場上搏命,今日生,明日死,誰也不知道一別之後,會不會就是永訣。十年了,青陽還安好地活著,年華也安好地活著,這是一件值得慶幸和高興的事情。
「華師妹,你我兄妹二人難得相聚,無論如何,你要在景城多留幾日。」青陽爽朗地笑道。
「嗯。」年華點頭,笑道,「我會多留幾日,我要在景城等一個人。」
「等誰?」青陽好奇地問道。
「等會和我共度餘生的人。」年華的聲音非常溫柔。
「寧湛要來景城?」青陽微微吃驚。
年華神色黯然,「不,不是寧湛。我等的人,叫雲風白。」
青陽激動地道:「華師妹,你終於清醒了,不被寧湛那小子矇騙了!為兄一直就覺得寧湛那傢伙心思難測,非常靠不住……」
從小到大,青陽一直不喜歡寧湛,覺得他心性陰柔而深沉,不夠坦蕩。
年華悲傷地道:「寧湛已經不在了。在這茫茫紅塵中,我再也找不到他了。」
青陽輕輕拍了拍年華的肩膀,「光陰流逝,沒有人會一直一成不變。」
年華撲哧笑了,「青陽師兄你不就一直沒變嗎?」
「我……」青陽神色微變,袖中的詔令彷彿刀刃,割著他的手臂。光陰流逝,沒有人會一直一成不變。他也一樣。亂世中,武將的立場隨君王而改變,他和年華曾經親如兄妹,同為盟友,如今卻是敵人。他必須聽從武昭王的命令,殺死年華。謀略為上,兵不厭詐,他將選擇最穩妥的方式行事。——在年華醉酒後,攻其不備,將其斬殺。這不能怪他利用她的信任,要怪只能怪兩人各為其主,立場不同。將門弟子註定互相殘殺,這是鐵律。
「青陽師兄,你怎麼了?」年華見青陽突然發愣,伸手在他眼前晃。
「沒、沒事。」青陽回過神來,端起酒杯,笑道:「來,華師妹,陪為兄喝酒。今日,我們一醉方休!」
「好,一醉方休!」年華與青陽碰盞,笑道。
青陽、年華縱飲笑談,不知不覺月上中天。也可能是趕路累了,也可能是酒太烈了,年華醉倒在了桌上。
青陽望著醉倒的年華,手緩緩伸向佩刀。
冷月懸挂中天,千山重疊,萬里莽原。夜風吹過,檐鈴輕響,燭火「噼啪」一聲,爆了一下。青陽的內心在激烈地交戰著。刀若拔出,就再無回頭路。殺了年華的同時,若國和玉京勢必會燃起戰火。年華對他信任如初,絲毫不加防備,他覺得歉疚,覺得悲傷。
正猶豫不決間,青陽抬頭,看見了牆壁上懸挂的朱雀火羽,他的手驀地一松,刀落在了地上。他也頹然坐在了地上。
風吹檐鈴,玎鈴作響。
年華醒來時,已經日上三竿,大概是宿醉的緣故,她的頭有些痛。她記不得自己是怎麼回房間的了,大概是青陽派人送她回來的吧。果然,論酒量,她始終拼不過青陽。
年華伸了一個懶腰,在侍女的服侍下,梳洗完畢。用過早飯後,她神清氣爽地去找青陽。
年華剛走到塔樓下,就看見青陽憑欄而立,望著遠山,不知道在想什麼。他的手中握著一支朱雀火羽,眼神有些悲傷。
「青陽師兄!」年華在塔樓下叫青陽。
青陽低頭,看見年華,急忙收了手中的朱雀火羽,笑著走下塔樓,「華師妹,今天我們去校場,我們許久不曾切磋武藝了。記得在天極門時,我們常常都是十八般武藝輪番比過來。」
封父嚴苛,為了訓練青陽和年華的戰鬥力,常常讓他們對戰。輸的人,不僅會被封父罵得狗血淋頭,還得在一段時間內承擔將門的一切重活。雖然封父嘴毒,但他的責罵對青陽和年華的殺傷力,遠遠不如承擔將門的一切重活大。為了不幹活,青陽會毫不留情地把年華打趴下,年華也會拼盡全力地把青陽踢飛。那是一段痛苦又快樂的日子,當時覺得是辛苦,現在體味卻是溫暖。
年華笑道:「好。不過,輸了的人還要乾重活嗎?」
「不,輸了的人會死。」青陽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
年華沒有把青陽的話當真,只是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