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刀兵
焦黑的灰燼中,高殊和鳶夫人的屍體安靜地躺著,兩具屍體皆已焦黑成炭,只能從身形分辨誰是誰。高大的人是高殊,嬌小的人是鳶夫人。
寶兒走到鳶夫人的屍體邊,跪在地上,放聲慟哭。
年華不許寧琅過去,並遮住了他的眼睛。即使是自己的母親,這樣猙獰可怖的焦屍,對於一個孩子來說也太過殘忍。
年華遠遠地望著鳶夫人、高殊的屍體,心中非常難過。記得她第一次見到鳶夫人,也是這樣飛雪的冬天。那時的鳶夫人美麗,善良,溫柔。如今,她最後一次見她,也是飛雪時節,可是她已經化成了一具焦屍。生命,如此脆弱;人生,如此無常;愛恨,如此難解;恩怨,如此虛幻。
寒風吹過,隱隱夾雜著刀兵之聲,提醒了年華現在不是傷懷的時候,「寶兒,我們該走了。」
之前,寶兒雖然設計害年華陷入危險,但年華還是沒辦法丟下寶兒不管。
寶兒獃獃地望著鳶夫人,又望了一眼寧琅,終於還是站起身來。她拿出兩塊手絹,一塊遮在鳶夫人臉上,一塊遮在高殊的臉上,權作掩埋。
寶兒的動作十分機械,臉上沒有表情。
年華覺得,寶兒的心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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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倒回一個時辰。
鄴城北門之外,南蠻大軍和白虎、騎兵臨城下,已經開始攻城。軒轅楚率領天狼騎從南方趕來,飛雪中捲起一道道煙塵。南門守城的王將軍大喜,急忙放下弔橋,開城迎接軒轅楚。
軒轅楚沒在南門做片刻停留,也沒有聽王將軍的報急,更沒有理會王師已經開始攻打北門,他帶領天狼騎打馬直奔皇宮。昨晚,他做了一個噩夢,他夢見高殊死了。他唯一侍奉的帝王,他一生唯一的一個朋友,恩人,世界上唯一一個對他溫柔的人,死了……
不,他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他不要高殊死!無論誰想殺高殊,哪怕是神,或者是魔,他都一定會斬殺他們,保護高殊。
軒轅楚抵達越宮時,皇宮中亂成一片。東南方的侓台火光衝天,宮中人仰馬翻,宮人們紛紛逃命,羽林軍也阻攔不住。
軒轅楚抓住一個逃竄的宮人,問道:「侓台怎麼會起火?王主在哪裡?」
宮人嚇得結結巴巴,「王主在……在侓台祭天,火……火……不知道……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軒轅楚一劍殺死了宮人,「沒用的東西!活著也無益。」
侍衛統領帶領羽林軍還在盡職地守衛宮門。侍衛統領聞報,急忙來見軒轅楚,「末將參見大將軍。」
「宮中如此混亂,成何體統?!如果驚了王駕,爾等怎可擔待?!」軒轅楚生氣地道,轉身吩咐身邊的天狼騎副將,「傳令下去,讓薛,陳,張,韓四位從將各帶三千人去往四座宮門守衛,如果再有宮人逃竄,殺無赦!其餘人在午門等候,待本將軍進宮問候王主之後,就去南城門迎敵。有我軒轅楚在此,就算年華已經攻入了鄴城,我也能讓她敗出鄴城。」
「是。」副將領命而去。
侍衛統領欲言又止,他想告訴軒轅楚王主已經不在了,所以宮人們才四散逃難,但又不敢開口。恰在這時,那名位列三公的老臣走了過來,老淚縱橫地對軒轅楚道:「軒轅大將軍,王主已經不在了……」
「你說什麼?!」軒轅楚一把抓住老臣的衣領,將他拎了起來。
老臣被懸吊在半空中,樹皮般的臉漲得通紅,說不出話來。
侍衛統領見狀,只能硬著頭皮道:「大將軍,王主在侓台自、焚而亡,鳶夫人也死了。這件事,就發生在半個時辰前。您瞧,侓台的火還尚未熄滅。」
軒轅楚鬆開了手,老臣跌倒在地上。
軒轅楚僵直地站著,眼神驀地黯淡了許多。高殊死了,高殊死了,高殊死了,高殊死了,高殊死了……
高殊,死了……
噩夢,成真了。
終究,他還是遲了一步。
「王主的……屍體在哪裡?」軒轅楚問道。
「還在侓台。因為敵軍進宮鄴城,尚未來得及為王主殮葬。」侍衛統領道。
恰在這時,有一騎飛馳而至,是鄴城北門的將士,前來向軒轅楚求援,「軒轅大將軍,徐將軍請您去北門,敵軍攻勢極猛,只怕守不住了。」
軒轅楚沒有理會將士的哀求,他騎上戰馬,帶領天狼騎向侓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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侓台。
寒風之中,刀兵之氣更重,隱約還可以聽見馬蹄聲。
年華、寶兒、寧琅正準備離開侓台,一隊玄胄鐵騎踏雪而來,雪塵滾滾,氣勢洶洶。
年華看清一騎當先的男子,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心中暗道不妙。軒轅楚怎麼會恰在這時回到鄴城?又偏偏和她在越宮中狹路相逢?她現在勢單力薄,還帶著寧琅、寶兒,和他對敵幾乎全無勝算。
軒轅楚帶領天狼騎剛抵達侓台,遠遠地看見了三個人影。風雪中,看不真切,但其中的一人身上,隱隱帶著一股凌烈的殺伐之氣。
待得近了,他看清了三個人,尤其是當先的一人時,不由得眼神一凜。年華,她怎麼會在侓台?她不是應該在城外帶領大軍攻城嗎?難道,阿殊是她逼死的?沒錯,一定是她逼死的,如果不是她帶兵逼城,阿殊怎麼會死?
軒轅楚冷冷下令道:「殺了那三人。」
「是!」天狼騎得令,縱馬上前,揮刀攻向年華、寶兒、寧琅。
年華將寧琅、寶兒護在身後。
馬蹄如雷,刀光森寒,眼看天狼騎迎面逼來,年華拾起地上的一條長繩,——祭禮上用來捆綁旗幟的粗繩,真氣灌注於繩子上,揮卷而出,直掃馬上諸人。三名當先的天狼騎被長繩卷下了戰馬,跌落在地上,響起了骨碎的聲音。
年華翻身上了正在賓士的戰馬,勒轉馬首,重劍揮出,勢如雷霆,接連斬殺了兩名天狼騎將領。
「寶兒,上馬,帶琅皇子先走。」年華一邊和天狼騎廝殺,一邊對寶兒道。
「是。年將軍。」寶兒抱著寧琅,雙腿發抖地攀上一匹戰馬。她是大將軍李元修的家奴,小時候耳濡目染,也略通騎術。她揮鞭打馬,向天狼騎相反的方向逃去。
年華與天狼騎陷入鏖戰,她始終牽制著天狼騎,以給寧琅、寶兒爭取生機。
軒轅楚駐馬在十米外,他冷冷地望著年華。他恨不得上去撕碎年華,但卻忍住了。年華是一個棘手的敵人,他經過長途跋涉,體力消耗極大,貿然與年華交戰,並無勝算。他必須先消耗年華的體力。軒轅楚做了一個手勢,又一隊天狼騎攻向年華。
年華眼看更多的天狼騎圍來,心中一凜。她縱是三頭六臂,也敵不住這麼多人。寶兒不會武功,寧琅還是一個孩子,萬一被天狼騎追上,必會死於刀兵之下。這,這該如何是好?!
一名天狼騎被年華殺死,聖鼉劍的鋒刃傷及了戰馬。戰馬吃痛狂奔,撞翻了一方一人高的銅鼎,銅鼎中有黑色的液體傾出,——那是祭神的膏油。
軒轅楚等人站立的地方地勢較低,膏油順勢傾下,四散蔓延。地上雪融成水,濕漉漉的,膏油擴散得極快,極廣,甚至已經蔓延到了軒轅楚的馬蹄下。
年華眼前一亮。左邊還有一座銅鼎,想必也是裝了膏油。雙是吉數,祭禮上的東西都是雙數。
戰馬發狂,銅鼎倒下,衝散了年華和天狼騎。年華左手拿起馬上的長鞭,將三米外的一簇燃著細火的松枝掃向膏油。膏油觸火即燃,熊熊火焰躍地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地勢低處蔓延。
「啊——火,起火了!」天狼騎大驚,馬蹄大亂。
火簾分開了年華和天狼騎。年華揮鞭而出,捲住另一方銅鼎的耳,她手腕加力,銅鼎倒塌,膏油迅速流向天狼騎。膏油向下蔓延的途中,遇火成焰,封住了天狼騎的逃路。
火焰中,戰馬受驚,自相踐踏,天狼騎驚慌哀嚎。軒轅楚的戰馬也受了驚,仰天嘶鳴,欲將他跌下火中。
軒轅楚果斷地棄馬,腳在馬鞍上一點,騰身而起,他踏著火海中掙扎著的人的身體,離開了火焰的範圍。
「哈哈哈——」年華仰天大笑,打馬而去。這火只能替她暫阻追兵,還是去和寧琅、寶兒會合,趕緊出宮要緊。
軒轅楚雖然逃離火海,但是臉上被火灼傷,火辣辣地疼。死傷過半的天狼騎逃離火海,已經是一炷香時間之後。
「篤篤篤——」馬蹄聲踏雪而至,又是一隊天狼騎疾馳而來。為首的天狼騎將領翻身下馬,跪在軒轅楚面前,「稟報大將軍,北門來報,王師已經衝進鄴城了!」
軒轅楚臉色微變。他轉頭望向天壇,斷壁殘垣,滿地焦土。他走向天壇,看見了高殊和鳶夫人燒焦的屍體。其實,屍體已經看不出是高殊和鳶夫人了,但軒轅楚認得高殊左手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
「啊啊——」軒轅楚抱著高殊的屍體,仰天長嘯,彷彿世界在頃刻間傾塌。對軒轅楚來說,高殊就是整個世界。
「傳令下去,封鎖四邊宮門,在宮中搜拿年華,我一定要讓她死!!」軒轅楚咬牙切齒地對天狼騎下令道。
「可是,大將軍,王師已經攻入鄴城……」天狼騎將領道。局勢緊迫,當務之急,是帶領天狼騎去迎戰敵人。
軒轅楚瞪著血紅的眼睛,「少羅嗦!你敢違抗本將軍的命令?!」
天狼騎將領冷汗如雨,「不敢,屬下這就去傳令!」
年華追上寶兒、寧琅時,寶兒、寧琅正跌坐在地上。——因為下雪的緣故,戰馬腳下打滑,將兩人跌下馬來。為了保護寧琅不受傷,寶兒的背脊狠狠地撞在地上,她的肩膀在尖銳的石頭上劃下了一道血痕。但是,寧琅也還是受傷了,額上不斷地流著血。
年華翻身下馬,關切地道:「你們沒事吧?」
寶兒搖頭道:「我沒事,但琅皇子他額上受傷了……」
不遠處,有一座宮殿,不知道是誰住的。年華扶著寶兒、寧琅走向宮殿,無論怎樣,先進去避一避。宮殿里空寂無人,滿地狼藉,住在這裡的妃嬪和宮人想必都逃難去了。
寶兒忍著劇痛四處翻找,總算找到了一個藥箱。
「啊!好疼……」寶兒給寧琅上藥,寧琅疼得眼淚汪汪。寶兒傷得比寧琅更嚴重,但她似乎一點兒也沒有感覺,只是神色凄哀地護理寧琅的傷。
「年將軍,他們會追來嗎?我們該怎麼辦?」寶兒問道。
「軒轅楚不會放過我們,一定會窮追不捨。」年華道。看了一眼寶兒的傷勢,年華心中嘆了一口氣,道,「如果,不被人發現,我們就藏在這裡,等待王師攻入鄴城……」
突然,殿外響起了一片鐵甲摩擦之聲,雜亂的腳步聲,有人在嚷嚷:「大將軍有令,全力搜拿風華將軍和皇長子,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年華、寶兒、寧琅神色大變。寧琅抓緊了年華的手,雖然他沒有說害怕,但年華能從他顫抖的手上感受到他心中的恐懼。
「師父,怎麼辦?」寧琅問年華,聲音顫抖。
年華聽著逐漸逼近的腳步聲,望了一眼殿外一重一重蔓延向天邊的宮室,天邊風雲變幻,兵戈震天。——那是攻入鄴城的白虎、騎和南蠻大軍。
「看來,如今要想活著,只有殺出宮去了!」年華沉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