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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獸奴

  更何況,高殊的心中,一直有一份隱秘的歉疚。這些年來,鳶夫人恃寵而驕,蠱惑他對外挑起爭端,對內凌虐朝臣,這說起來是鳶夫人蠱惑,其實卻是他自己願意這麼做。軟弱的他沒有勇氣反抗軒轅楚,於是借鳶夫人的手,挑釁軒轅楚,陷軒轅楚於絕境。可惜,無論怎麼做,他一直擺脫不了軒轅楚。到頭來,他成了昏君,鳶夫人成了妖妃,陷入了窮途末路。


  「她生病了,昏迷中,她一直叫著皇長子的名字。母子連心,她想見皇長子,大將軍你也沒有理由阻撓吧?」高殊嘆了一口氣,道。


  年華和寧琅對望一眼,寧琅的眼中依稀有淚光。高殊的神色不像是有詐,年華心中同情鳶夫人,道:「琅兒,你去吧。無論怎樣,她是你的母親……」


  即使鳶夫人恨年華,要置她於死地,年華還是無法恨鳶夫人。大概,也是當年在觀星樓上殺了李元修,心中隱隱有所愧疚。


  「嗯。」寧琅點頭,從年華身後走了出來。雖然,鳶夫人讓他感到害怕,但她畢竟是他的母親。住在春風殿的幾個月,鳶夫人大多數時候也溫柔可親,對他很好。


  「來人,送皇長子去紫鳶宮,交給鳶夫人。」高殊吩咐。


  「是。」一名侍衛領命,帶走了寧琅。


  天牢中寂靜下來,年華和高殊面面相覷。


  「來人,拿酒來。寡人想和年大將軍痛飲幾杯。」高殊道。


  「是。」一名侍衛領命而去。


  年華不明白高殊是什麼意思,難道他要殺她?!

  年華的背脊有冷汗滑落,「王主,這難道是送行酒?」


  高殊笑了,道:「寡人要殺你,早就殺了,不會等到現在。現在殺你,對寡人絲毫無益。寡人只是想和年大將軍喝幾杯而已。」


  朝臣造反,王師逼城,高殊焦頭爛額,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心中滿腹焦慮,滿腹愁思,無人可以言說。看見年華,讓他想起了軒轅楚,突然有些話想說。


  侍衛送上美酒。


  「年大將軍請。」


  「王主請。」


  高殊和年華席地而坐,對飲了三大杯。


  「寡人從來沒有和軒轅楚對坐暢飲過。論理來說,寡人為君,他為將,寡人和他應該和睦融洽。可是,他恨寡人,寡人也恨他。」高殊悵然道。


  「?」年華疑惑。高殊為什麼突然和她說這些?而且,聽高殊的話,他和軒轅楚之間竟然有這麼大的嫌隙?


  「王主為什麼恨軒轅楚?」


  「年大將軍,寡人給你講一個故事。一個皇子和一個奴隸的故事,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聽?」高殊沒有回答年華,苦笑了一下,道。


  「王主請講。」年華道。高殊這是怎麼了?為什麼她覺得他的語氣那麼不祥,彷彿大限將至一般?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高殊飲了一口杯中美酒,目光透過虛空,望向某個遙遠的地方。


  「從前,有一個皇子,他的性格十分軟弱,他在皇宮中默默無聞地生活著,湮沒於一大群皇子、公主中。皇子的母親身份低下,不受寵愛,他還常常被其它的皇子們欺侮。


  在皇子十歲時,南蠻送來一批獸奴。獸奴是體內流著野獸血液的蠻族人,他們體力過人,嗜血好鬥,並且都有一雙紅色的瞳。當時,宮廷中流行馴養獸奴,讓他們互相殘殺,供王族觀賞取樂。幾乎每一個王族都會豢養幾「只」獸奴,這是身份的象徵。沒錯,幾「只」,因為沒有人覺得獸奴是人。獸奴只是供人取樂的野獸罷了。


  那一批獸奴中,有一個羸弱的少年,因為他太弱了,而且正生著病,沒有人要他。他被關在鐵籠子里,大家鞭打他,折磨他,還說要把他吊起來曬死。


  皇子覺得這個獸奴很可憐,不希望他被曬死。皇子生平第一次鼓起勇氣,向國主請求獲得這個獸奴。那一日,恰好國主心情好,同意了皇子的請求。


  皇子得到了獸奴。


  皇子對獸奴很好,獸奴一開始懼怕他,後來發現他不會傷害他,也就放下了戒心,和皇子親近了起來。別的王族豢養獸奴,會用一些殘酷的方法激發獸奴的獸性,讓他們更善於格鬥、廝殺,而皇子卻教獸奴說話,識字,還教他雕刻的技藝。皇子非常喜歡雕刻。皇子把獸奴當成自己的玩伴,而不是奴隸。雖然,皇子一直被人嘲笑,欺侮,但是因為有獸奴陪著他,他還是過得很快樂。


  三年後,皇子的母親捲入了一場妃嬪間的爭鬥中,那個身份低下的女人是無辜的,但卻被一名有權勢的妃子推出來做了替罪羊,含冤而死。皇子也受到了牽連,以帶罪之身搬到了更加僻靜的偏殿,不僅受到國主的冷落,連宮人也都肆意地嘲弄和欺凌他。皇子心中悲痛,意志消沉。所幸,獸奴一直陪伴著他,他才能夠微笑著活下去。


  有一天,皇子被另一名皇子欺負,他感到悲哀而屈辱,對獸奴說了一句很多年後,讓他萬分後悔的話,『如果,我也能有一個大將軍就好了。那樣,就沒有人會欺辱我們了。』


  今天欺負他的那名皇子,以當時權傾朝野的大將軍為背後靠山。據說,他將來會是東宮太子的不二人選。


  皇子只是隨口一說,獸奴卻認真地問皇子,『怎樣才能成為大將軍?』


  皇子想了想,道,『聽說,在遙遠東極的合虛山中,有一個叫天極門的地方,天極門分為三十六宗派,其中將門授人以行軍布陣,統帥兵馬之術。自古以來,夢華九州中名垂青史的戰將,大多都是天極將門的弟子。』


  『合虛山,天極門?只要去了天極門,就可以成為大將軍了嗎?』獸奴問道。


  『這個,我也不知道。大概可以吧。』皇子道。


  第二天,獸奴不見了。皇子傷心欲絕,他以為是欺負他的那個皇子派人偷偷殺死了獸奴。他並沒有想到獸奴連夜跑出皇宮,去了天極門。一個不受寵的皇子身邊的奴隸不見了,並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皇子哭泣著,為獸奴立下了衣冠冢。從此以後,皇子更加消沉,懦弱,整天只是沉溺於雕刻中,逃避悲傷、痛苦。


  不知不覺,十年過去了。這一年的春天,一位天極將門的弟子來投效皇子的父王。正值亂世,各大諸侯國厲兵秣馬,都在大量招攬將才。國主接納了這位天極將門弟子,並且很器重他。這位天極將門弟子有萬夫不當之勇,而且極其擅長兵法,是一名百年難遇的將才。三年之內,他帶兵掃蕩了周邊小國,震懾了五大諸侯國。他的威名傳播四野,令各國畏懼。國主十分倚重這名將門弟子,擢升他為大將軍。


  皇子一直呆在偏僻的宮殿中,沉溺於木雕,不問世事。但是,從宮人們的閑言碎語中,他也聽說了這位大將軍的威名。不過,皇子並不在乎誰做大將軍,反正他這一生和政治無緣,和權勢無關。他只想平凡地度過一生,湮沒在一堆皇子中間,即使於社稷無用,有時還必須忍氣吞聲,但只要能夠雕刻,他就很滿足了。那時候,他卑微卻快樂。很多年後,他高高在上,卻痛苦不堪。


  這一年,到了獸奴死的那一日,皇子按照每年的慣例,在花樹下埋獸奴舊衣裳的地方祭祀。畢竟,這是他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朋友。


  焚香祭祀時,皇子看見早已死去的獸奴出現在他的眼前。獸奴一身戎裝,英姿威武。獸奴叫皇子的名字,對他說,『我來做你的大將軍。從此,沒有人可以欺侮我們。』


  獸奴長高了不少,但身形仍舊清瘦,細長的眼眸仍然是血紅色,依稀可見少年時的模樣。


  皇子這才知道,當年獸奴沒有死,而是去了天極將門拜師學藝。在天極將門中,本來沒有姓氏的獸奴,還獲得了一個姓氏。——那是獸奴的師父給他起的姓氏,因為南蠻獸族的先祖就是這個姓氏。不過,他的名字,還保留著皇子給他起的名字。


  獸奴沒有死,並且成為了大將軍。皇子很開心,但又隱隱覺得不安。也許,他直覺地感到,從那一刻起,他將墮入一場噩夢中,永遠無法解脫。


  獸奴,不,大將軍掌握了兵權,在朝廷中營私結黨,漸漸地架空了王權。他逼迫垂暮的國主廢黜太子,改立皇子為太子。國主無奈,只好下詔。太子聞訊,立刻聯合外戚勢力興兵對付大將軍。但是,太子不是大將軍的對手。那一年的秋天,太子連同一干大臣皆被大將軍誅殺,首級懸挂在午門上。


  第二年春天,大將軍扶持皇子成為太子。


  因為皇子性格懦弱,母親的身份也低下,更沒有治國安邦的才能,引起了其他皇子的不滿。皇子們和各自派系的大臣紛紛起兵反抗大將軍,結果都被殺了。大將軍在戰場上,就『每戰必屠城,每伐必誅盡』,更何況是在朝廷中。他的體內流著野獸的血,暴虐成性,凡是逆他者,皆亡。皇子成為太子的那兩年,鄴城的天空都是血的顏色。


  皇子生性怯弱,沒有政治才能,並不適合做太子。其實,皇子自己也並不是很想當太子,他也討厭大將軍做的一切。但是,他太懦弱了,他害怕大將軍,不敢對他說『不』。


  不過,在內心深處,突然從一個被人冷落的皇子一躍而成為顯貴的東宮太子,被人仰視著,阿諛著,連曾經看輕他的人也都匍匐在地,對他卑躬屈膝,這種從未有過的『炙手可熱勢絕倫』的虛榮感,也讓皇子內心滿足,愉悅。


  現在想想,這其實才是皇子沒有對大將軍說『不』,而是看著他屠戮自己的手足的主要原因吧。人心總是容易迷失,總是在無可挽回之後,才會幡然醒悟。


  最後,大將軍逼死了國主,輔佐皇子登上了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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