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侘祭
年華笑了笑:「拓拔王主,又見面了。」
「女人,你的聲音變了,但伽藍護腕沒有變,我還能從人群中認出你。」拓拔玥望著年華,道。他有臉盲之症,無法記住人的臉。當年,年華在斗場上打敗了他,為了能從人海中認出年華,他將摩羯族獨一無二的伽藍護腕戴在了年華手上。伽藍護腕一旦戴上,除非死去,除非斷腕,無法取下。這樣,他就能夠從人海中認出年華。
「一晃十一年過去了,聲音會變低啞,容顏會變蒼老,青絲會變白髮,時間不能改變的,大概也只有伽藍護腕了。」年華笑道。
「你一點也沒變蒼老,倒比當年更美麗了。」拓拔玥笑道。
年華也笑了,「拓拔王主,您倒是變得比當年更會說話了。」
「本王說的是真心話。」拓拔玥的藍眸中閃過一抹溫柔。
年華移開了目光,沒有看見。
太陽尚未落下,大營中已經次第燃起了篝火。鼓樂聲中,摩羯人圍著篝火跳舞。拓拔玥領年華來到獸皮榻上,分賓主坐下,下首坐著摩羯將領。
年華掃了一眼眾將領,問道:「怎麼不見兀思丞相?」
拓拔玥道:「兀思留在王都,沒有隨本王來南泛澤。」
年華鬆了一口氣。兀思不在,她也能稍微放心了。當年,在玉京,兀思兩次出手救拓拔玥,其武功、智謀都讓她覺得比拓拔玥更難招架。
「女人,你來得正好,黃昏時,祭典的儀式才正式開始。」拓拔玥道。
年華坐在拓拔玥身邊,和他一起看侘祭。今天的場合,明顯不是談盟約的氣氛,還是先看祭典好了。
落日西斜,弦月東升,雲中隱約可見幾顆星子。皮鼓聲,獸角聲,骨鈴聲在夕風中飄蕩。最大的一堆篝火旁,一個巫師模樣的老人正在跳著奇怪的舞蹈,他的嘴裡發出似哭似笑的嗚咽聲。篝火旁邊有一方祭台,祭台上綁著一個健壯的男奴。巫師圍著祭壇念念有詞,在太陽徹底落下地平線的一剎那,巫師用利刃剖開了男奴的胸膛,取出了他的心臟。男奴凄慘地死去。——他是獻給斗神爝的祭品。
巫師捧著血淋淋的心臟,朝天上拜了三拜,然後將心臟放進了一瓮酒中。緊接著,他將血酒倒入了十幾個酒盞中,巫師的門徒們依次將酒盞奉給拓拔玥、年華、在座的摩羯將領。
年華盯著手中紅色的酒液,一滴冷汗滑落背脊。不會是,要喝吧?
果然,不出年華所料,在巫師朝天大呼了三聲之後,拓拔玥、眾摩羯將領將血酒一飲而盡。入鄉隨俗,年華只能硬著頭皮,也將血酒一飲而盡。
拓拔玥放聲大笑,「哈哈哈,女人,飲了這斗神祭酒,會讓人力量倍增,所向無敵。」
年華覺得,飲這血酒,增加的不是力氣,而是噁心。不過,她還是笑了笑,算是同意了拓拔玥的說法。
祭典的氣氛很熱鬧,摩羯人載歌載舞,飲酒吃肉,歡樂而瘋狂。拓拔玥和年華談了越國、南蠻、玉京三方的情勢,對於是否願意結盟共對越國,拓拔玥並未明確表示態度,年華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弦月升上中天時,年華睏乏了。拓拔玥派人送年華去為白虎、騎準備的營地休息。
年華跟隨侍從離開,拓拔玥望著她的背影,怔怔出神。她坐過的地方,尚有幽蘭般的芬芳。拓拔玥翕動鼻翼,在夜風中貪婪地嗅著她的氣息。因為在她轉過身去的那一瞬間,他已經忘記了她的容顏。只有氣息,才能讓他記住。
第二天,侘祭仍在繼續。年華和白虎、騎也參加了祭典。幾名摩羯將領久聞風華大將軍神勇,前來挑戰。年華欣然應戰。摩羯將領敗得很狼狽,拓拔玥沒有生氣,反而爽朗大笑:「哈哈哈,女人,你的身手倒是越來越好了。」
年華也笑了:「如果身手越來越差,我也活不到今天了。」
晚宴上,年華又向拓拔玥提起結盟之事,拓拔玥顧左右而言他,「女人,聽說你殺死了你的丈夫?」
年華一怔,神色黯然,承認,「皇甫欽……是我殺死的……」
「因為他是你平定北冥的障礙,所以你殺了他?」
年華搖頭,悲傷地道:「不是,我不想殺他。他的死,是一個錯誤……」
拓拔玥道:「本王聽不懂你的話,但能看出你眼中的悲傷是真實的。你很愛他嗎?」
年華搖頭,「不,我不愛他,但是他因為我而死,我覺得很悲傷和愧疚。」
「你不愛他嗎?那真好……」拓拔玥笑了,溫柔地望著年華,喃喃道。
第三天,是祭典的最後一天。大家似乎都已經有些疲憊,連皮鼓、骨鈴的聲音都有氣無力。年華再一次提起結盟的事情,拓拔玥答道:「先等祭典結束,再談不遲。」
第三天傍晚,夕陽沉下地平線時,斗神祭終於結束了。不過,一些尚有餘興的摩羯人仍在篝火邊跳舞、飲酒。
夜晚,年華坐在帳篷外的草地上,望著星空出神。今晚的星空特別明澈,像是一條河流在流淌。年華覺得,看拓拔玥的態度,是不會願意和她結盟共敵軒轅楚了。那麼,他請她來南泛澤,究竟是為了什麼?僅僅只是為了參加斗神祭?
年華正在沉思,一名侍衛向她走來,垂首:「大將軍,王請您去大帳中議事。」
難道,拓拔玥改變了主意,還是想要和她聯手共對越國?
年華站起身,「好,請帶路。」
侍從沒有帶年華去往議事的大帳,而是來到了拓拔玥的寢帳。年華心中覺得不妥,夜色已經深了,即使是商議事情,也應該在大帳中,為什麼要帶她來他的寢帳?這未免太無禮了。
「請進。」侍從掀起帳篷,讓年華進去。
年華想了想,還是走了進去。
拓拔玥倚坐在獸皮榻上,正在飲酒。年華走進帳篷時,他抬起了頭,看見年華手腕上的伽藍護腕,藍眸中泛起一絲溫柔的笑意,「女人,你來了。過來,陪本王喝酒。」
年華沒有動,道:「王主深夜召見,難道只是為了喝酒?」
「當然,還可以談一談結盟之事。」
「結盟之事,還是去大帳中商談更合適。」年華道。
拓拔玥站起來,走到年華身邊,輕嗅她的發香,「在這裡談也是一樣。」
年華退後一步,望著拓拔玥,「你想怎麼談?」
拓拔玥湊近年華耳邊,笑得曖昧,「我們可以在榻上慢慢談。」
年華臉色一寒,心中厭惡,但是她卻笑了,「也好,我們可以在榻上慢慢談。」
拓拔玥欲親吻年華的臉頰,年華恰好走開了,他落了一個空,心中有些失落。他笑了笑,轉身跟著年華走向獸皮榻。今晚,他想要她。這十一年來,他始終記不得她的模樣,所能回憶的,只是她曾經的聲音。今晚,他想要將她的氣味、體溫刻印在腦海中。那麼,以後,就不會再忘了她。
年華剛站在榻邊,拓拔玥伸手,從她身後抱住了她。
年華冷冷地道:「王主,你這是什麼意思?」
「女人,本王想要你。」拓拔玥貪婪地嗅著年華的氣息,「本王喜歡你,想將你銘記在腦海里,這樣就能從人群中認出你……」
「你想認出我,有伽藍護腕就行了。你不需要記住我。我喜歡的人,不是你。」年華冷冷地道。
拓拔玥在年華耳邊道:「也許,過了今晚,你就會喜歡上本王了。」
年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斥道:「放開!」
拓拔玥沒有放開年華,以吻代替了回答。
拓拔玥尚未吻上年華,只覺得右腕一緊,一股巨大的力道從右臂傳來,身體於瞬間凌空而起。
「砰!」拓拔玥被年華摔倒在地上。
年華擺脫了拓拔玥,也不想再生事端,舉步想離開。
突然,拓拔玥伸腿,掃向年華的膝蓋。
年華猝不及防,正被拓拔玥掃中,她只覺得膝蓋一痛一麻,人也跪倒在地上。
拓拔玥撲了上來,將年華壓倒,「女人,你休想走!」
年華氣惱,一拳擊向拓拔玥的面門。這一拳,凜凜生風,年華使上了三層內力。
拓拔玥側身避開,拳風堪堪擦過他的臉,皮膚如刀割過。他暗自心驚,如果被這一拳擊中,他的鼻樑恐怕立刻會碎裂。
年華趁拓拔玥側身的一剎那,一躍而起。拓拔玥如一頭猛虎,伸手扣住年華的右臂,再一次將她壓倒。拓拔玥魁梧的身軀如同一座山,年華又被他扣住右臂,一時間無法動彈。
「女人,無論你的拳法多厲害,力氣始終不及男人吧?」拓拔玥吻著年華的臉頰,在她耳邊道。
年華沒有反抗,拓拔玥以為她屈服了,鬆開了她的手臂。
年華神色冰冷,沒有表情。
「我想記住你,我只想記住你……」拓拔玥一邊吻著年華,一邊喃喃道。在拓拔玥吻上年華的唇時,年華突然開口了:「外面有多少侍衛?」
「今夜,外面沒有侍衛。」拓拔玥輕聲道。
「真的?」
「當然。」難道,她害羞了?擔心外面的侍衛會聽到帳內的旖旎?原來,她也會有溫柔羞澀的一面,拓拔玥心馳神盪。
「那就再好不過了。」年華詭異地笑了。
拓拔玥眼前閃過一道拳影,極快。
拓拔玥尚未反應過來,左眼已被年華擊中。他失聲驚呼,突然覺得腰間一緊,一痛,整個人飛了起來,落在了獸皮榻邊,撞歪了床榻。
拓拔玥尚未站起來,年華已經撲了上來,將他壓倒在身下,一拳擊向他的臉頰。拓拔玥的臉頰火辣辣地痛。
年華又一拳,擊向他的小腹。
拓拔玥臉色煞白,覺得腸子都快斷了。
「你想記住我?這樣,足夠你記住我了嗎?」年華冷笑。
拓拔玥怒吼一聲,一拳擊向年華。
年華伸掌,硬接了他這一拳,看上去雲淡風輕,「咯吱」一聲,有骨骼碎裂的聲音響起。拓拔玥的手指,在年華掌中骨折。
「啊——」拓拔玥慘叫,痛得滿頭是汗。
「你還想記得更深一些嗎?」年華加重了手中力道,湊近拓拔玥,問道。
「不、不想了,你快……放開我!」拓拔玥求饒。果然,不該和她來硬的。他忘記了,這不是一個普通的女人,她是戰場上的修羅——風華大將軍。
年華放開了拓拔玥,站起身來。
拓拔玥忍著腰痛、手痛、臉痛爬起來,歪在榻上喘著粗氣,「女人,你的氣力怎麼變得這麼大了?」
年華攤手,笑了,「大概,是在祭典上喝了血酒的緣故吧!那酒喝了不是會力氣倍增嗎?所以,我的力氣也變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