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俠義
月色凄冷,風聲勁疾。
年華和遊俠兒們按照計劃,準備夜襲安南門。令年華意外的是,除了遊俠兒以外,還有不少賭場中的亡命之徒前來相助。遊俠兒中,除了與年華相熟的紫髯等人,還有一些年華不熟悉的三教九流的市井人物。這一次夜出天音城,居然有兩百多人參與。
年華吃驚之餘,也十分擔心。今晚的行動幾乎是與金獅騎搏命,即使攻破城門,結局也是逃亡。她不想連累太多的人。
紫髯看出了年華的憂慮,道:「年將軍不必多慮,這是大家自願的。他們大多受過你的恩惠,這一次你有危難,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袖手旁觀。」
「受過我的恩惠?」年華奇怪。她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施恩於這些市井中的遊俠兒。
紫髯道:「您難道忘了?遊俠兒大多是窮苦之人,大家喝酒沒有酒資,遠遊沒有旅資,家計艱難,難以糊口的時候,你常常接濟大家銀兩啊!大家受了你的恩惠,當時雖然沒有說什麼謝語,但都記在心裡,不敢忘記。」
年華這才想起,她住在北冥驛館,和成為晉王妃時,一直都在不斷地接濟遊俠兒。凡是有遊俠兒上門求資,她從來不問原由,一律給予資助。她這麼做,一者是因為欣賞遊俠兒的豪爽仗義,想與他們結交;二者,她覺得每個人都有困難的時候,朋友陷入困境,怎麼能不伸手相助?況且,他們需要的東西,正是她暫且富餘的東西,她沒有理由不給予。年華並沒有把這些事放在心上,一直都交給上官心兒在做。現在想想,當初一直被上官心兒稱為「騙吃騙喝騙財」的遊俠兒,竟在現在她陷入危險絕境的時候捨命相助。她的心情,複雜而感動。
仗義每在屠狗輩。年華想起自己曾經對上官心兒說的話,她並沒有交錯朋友。
年華、紫髯、雲風白和遊俠兒們衝到安南門時,他們已經在深夜的街道上經歷了兩番廝殺。——他們夜行時,遇見了兩隊金獅騎。
兵戈聲,殺伐聲,哀嚎聲,在夜風中分外清晰,安南門的金獅騎次第倒下,遊俠兒們合力打開了城門。但是,與此同時,城中傳來了馬蹄聲,增援的金獅騎到了。
戰鬥進行到此時,遊俠兒們已經死傷過半。紫髯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跡,對年華道:「年將軍,您和雲公子先走!這裡交給我們!接應的遊俠兒在半裡外的楊樹林中,那裡有馬匹。」
「不,大家一起走!」年華道。她不能貪生怕死地留下遊俠兒斷後,他們哪裡能敵過金獅騎?留下來只有死路一條。
金獅騎的馬蹄聲已經逼近。
紫髯急了,道:「年將軍你何時變得這麼婆婆媽媽,效仿那小兒女情態?這不是我們認識的年將軍了!快走!快走!」
眾人也都趕年華走。
「年將軍快走,再拖延下去,金獅騎就來了!!」這是苦口婆心的人。
「年將軍再婆婆媽媽,老子就當不認識你!」這是粗獷無羈的人。
「快滾,快滾,別妨礙爺殺人!」這大概是賭坊中的亡命之徒,只為刺激而來湊熱鬧。
年華還在猶豫,雲風白道:「年華,你如果不走,今日死去的人,就死得毫無意義了。」
年華望了雲風白一眼,終於下定了決心。她向眾人一抱拳,誠懇地道:「多謝各位。各位的恩義,年華永生難忘!」
紫髯笑了笑,也拱手道:「保重,年將軍!」
年華和雲風白離開了安南門。年華最後回頭看見的,是追來的金獅騎和遊俠兒陷入了混戰。
年華和雲風白來到了楊樹林,城外的遊俠兒果然在這裡接應。一名英姿勃發的少年向年華拱手:「年將軍!」
他正是曾經在北冥驛館中,和紫髯比刀輸了的白衣少年。
「子旻!」年華也拱手道。
子旻道:「時間緊迫,別的以後再說,我們趕緊上路!」
「好!」年華道。
年華和雲風白騎上遊俠兒們準備的駿馬,一行五十餘人向東南方馳去。尚未行到三里地,一名嗅覺極靈敏的遊俠兒道:「風中有兵戈鐵甲的味道,後面有追兵!」
眾人暫時勒馬。一名擅長地聽的遊俠兒,趴在地上傾聽了片刻,道:「從馬蹄聲聽來,後方追兵至少有五百人,離我們最近的,恐怕不到十里了。」
眾人大驚。
子旻想了想,道:「不如這樣,大家分路而行,分散金獅騎的注意力和兵力。這樣做,一者保護了年將軍,二者不至於全部被追兵圍殲。」
眾人同意了子旻的提議。子旻將眾人分作七路,年華謝過了眾人後,大家分別朝不同的方向打馬而去。這樣,金獅騎在追至岔路時,地上的七路馬蹄印會讓他們陷入迷惑,為年華的逃亡爭取時間。
年華和雲風白打馬向東南而行,後面並沒有追兵趕來。天色將亮未亮時,兩人停在河邊飲馬。年華一直沉默著,不發一語。雲風白知道她在憂心紫髯、子旻等人的生死,道:「年華,如今你能做的,只有早日抵達鄆城,帶領白虎、騎北上,聯合蕭良,平定北冥。這樣,紫髯等人因為你而背負的罪名才能洗清,子旻等人才能早日結束危險的逃亡。」
年華聞言,如醍醐灌頂,心中豁然開朗,「風白,你說得對。皇甫康如果不再是北冥王,那我和遊俠兒也就不會再被追殺和通緝了。不過,從這裡到鄆城,就算馬不停蹄,至少也要七天行程。更何況,我恐怕過不了關隘。」
年華帶著遊俠兒殺出天音城,逃亡北冥,皇甫欽怎麼肯輕易放過她?想必此時此刻,天音城周圍的城鎮,已經掛滿了年華的影像,而三天之後,整個北冥的重要城鎮,都會全力緝拿年華。在這種舉步維艱的情況下,她要抵達鄆城,實在是很困難。
雲風白思咐道,「不如,我們先去北宇幽都。我召集聖浮教徒……」
「不,」雲風白尚未說完,年華已經搖頭道:「我不想再牽連更多人了……」
雲風白是異邪道之主,他如果以手中的勢力助她,她固然能夠化險為夷,如虎添翼,只是到時候,多疑的寧湛又會再一次肅清江湖勢力。
江山,江湖,一明一暗,一顯一隱,不該混作一談。當年,觀星樓之變血染山河,就是前車之鑒。在觀星樓事變中,年華是屠戮異邪道的劊子手,雲風白愛她,寬恕了她,聖浮教徒卻未必不恨她,不仇視她。她無顏去借他們的力量。
雲風白是一個聰明人,自然猜到了年華的心思,明白她的憂慮。他想了想,也放棄了。把江湖勢力引入江山之爭,並非一件好事,一如當年的觀星樓之變。況且,他愛年華,守護年華,是他自己的事情,與聖浮教無關。
「如果不去北宇幽都,那就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雲風白道。
年華愁道:「這得走到猴年馬月去。我恨不能,立刻插翅飛到鄆城中!」
年華話音剛落,東方天空響起了一聲悠長的鳥鳴,「咴——咴——」
一隻巨大無比的,金羽煌煌的大鳥展翅而來,停在了年華和雲風白不遠處,激蕩起陣陣沙塵。
「金鵬?!」年華看清大鳥,不由得驚愕。
一名暗紅衣裙的女子從金鵬上下來,向年華伏拜:「紅娘子參見年將軍。」
年華道:「免禮。」
「屬下特地來送年將軍去鄆城。」紅娘子垂首道。
年華望了一眼金鵬,它的雙目中仍舊泛著沒有生命的冷光,讓人不寒而慄。
「乘著它去鄆城么?」
「正是。」紅娘子垂首道,「以金鵬的腳程,您下午就可以抵達鄆城。」
「下午就可以抵達鄆城?」年華大喜。
「正是。」紅娘子道。
年華、雲風白棄馬乘上金鵬。金鵬載著年華、雲風白、紅娘子扶搖而起,直上青雲。
天風吹亂了年華的頭髮,雲海在腳下沉浮,她的心緒很複雜。那年太平宮中,她騎著這隻金鵬,衝下懸崖去救皇甫欽。而如今,皇甫欽已經不在了,她乘著同樣的金鵬,目的卻是滅他的國。
雲風白望向紅娘子,眼神複雜。紅娘子回望雲風白,嘴角勾起一抹冷冷地笑意。雲風白說了一句什麼,紅娘子也回了一句,天風吹散了他們的對話,天地間只餘風聲和鵬鳴。
這一日下午,田濟和白虎、騎眾將議事,討論是否與蕭良合兵,去往天音城救年華。一隻巨大的金鵬遮天蔽日,從天而降,落在了鄆城中。
眾人大驚。
當年華從金鵬上躍下來,走向眾人時,大家更是驚得合不攏嘴,以為自己在做夢。
「年將軍?」田濟走過來,有些不敢置信。
「田副將。」年華笑了笑,道。
「啊!真的是年將軍!年將軍來鄆城了!!」田濟和眾將大喜。
年華抵達鄆城后,鄆城中的白虎、騎,在邊春原與金獅騎對峙的青龍騎士氣大振。年華整頓白虎、騎,調遣青龍騎,與奉帝命征伐北冥的蕭良合作,三軍齊發,攻打北冥。
北冥失去了皇甫欽和十八名精銳將領,朝廷中本就人心大亂,武將空虛。年華、蕭良三路大軍殺至,在前線作戰的金獅騎連連失利,節節敗退,燕靈王憂焚得寢食難安。終於,在年華、蕭良的大軍攻佔了青要關,已經向天音城進發時,燕靈王遞上了降表。
年華、蕭良踏入天音城時,正是春暮夏初。春風吹過,滿城飛花。皇甫康拿著降書,走下黃金寶座,來到城外跪地求降。
年華望著匍匐在地的北冥王主,心情複雜。去年小雪時節,因為這個人的一紙王令,她陷入了絕境,甚至連累了許多遊俠兒喪命。她恨皇甫康,可是事情的起因,卻是源於她血洗滄海閣,錯殺了皇甫欽。終究,罪孽在她。
蕭良不知出於什麼心思,道:「北冥王族理當誅殺,一個不留。」
皇甫康嚇得臉色蒼白,體如篩糠。
年華看著皇甫康,想起了死去的皇甫欽,想起了在玉京的皇甫鸞。皇甫康是皇甫欽的兄長,皇甫鸞的父親。此時此刻,她無法再恨這個曾經要取她性命的王主,他只是一個亡國之君,一個戰場敗俘而已。
「北冥王族應該押往玉京,任由聖上處置。蕭將軍,你我只是戰將,無權處決獻降的諸侯。」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很多事情,本將軍當然可以自己決定。」蕭良拔劍斬向皇甫康。
皇甫康嚇得幾乎暈倒。
就在蕭良的長劍即將斬飛皇甫康的頭顱時,另一柄青色重劍擋住了他的長劍。蕭良順著青劍向上望去,看見了年華。
「年將軍這是什麼意思?」
年華淡淡地道,「戰場之上,不殺俘虜。皇甫康已經投降了,蕭將軍何必趕盡殺絕?」
蕭良加大了手上力道,試圖斬殺皇甫康。可是,他的劍被年華手中的青劍鉗制,無法遞進半寸。
蕭良的額上有冷汗浸出。他的身後,玄武騎、烏衣軍眾將蠢蠢欲動,年華身後,青龍騎、白虎、騎眾將虎視眈眈。空氣中,似乎有無形的硝煙在瀰漫,兵戈內亂,一觸即發。
「哼!」蕭良收回長劍,冷冷諷道,「蕭某再怎麼趕盡殺絕,也比不上晉王妃為了軍功,在滄海閣殺死丈夫用心歹毒。果真是最毒不過婦人心!」
蕭良這一句話,如同利刃插、入了年華心中,她幾乎站立不穩。皇甫欽之死,是她心中最深的一道傷疤。蕭良撕裂了這道傷疤,讓她疼痛入髓。
蕭良揚長而去。
白虎、騎眾將面露不忿,欲要攔截蕭良。年華怕生事端,制止了他們。年華派青龍騎看押北冥王族,傳令三軍不許擾民,才領兵進入天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