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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出兵

  牢中恢復了寂靜,年華安靜地發獃,聽牆角滴水的空洞聲音。她的心中空落落的,十分疲倦,十分乏力。滄海閣中的一幕幕猶如噩夢,她覺得自己正在崩潰。


  她不能承受,自己不受控制地濫殺,這和野獸有何區別?她更不能承受,雲風白已經不在人世。這個世界沒有了他,總覺得連顏色也黯淡晦澀了。


  玉京,皇宮。


  霜降時節,萬木凋零。寧湛站在承光殿中,望著窗外蕭瑟肅殺的秋景。一陣涼風吹來,他忍不住劇烈咳嗽。好半天,他才喘過氣來。他的身體,因為常年操勞國事,越見差了。


  「年華,對不起……」寧湛望著北方,嘆了一口氣。三天前的早上,年華在滄海閣殺了皇甫欽的消息已經傳到了玉京。


  寧湛苦笑。這一次,他又拿她做了棋子。她如果知道了真相,一定會恨他恨到再也不會原諒他。可是,皇甫欽的死,讓他很滿意,很高興。於私心,一想到皇甫欽與年華朝夕相處,耳鬢廝磨,他的心中就怨恨,嫉妒,恨不得親手殺死皇甫欽。從小到大,他一直覺得年華只能是他一個人的,他如同愛另一個自己一般愛她。他親手將她送至遠方,因為他有讓她回來他身邊的辦法。他不會離開她,也不允許她離開他。皇甫欽一死,她又會回到他的身邊。於大局,北冥沒有了皇甫欽,就如同野獸沒有了爪牙,不再可懼。利用皇甫欽滅禁靈,再殺了他,攻取北冥。多麼完美的計劃,一石二鳥,坐收巨利。他相信,只要部署得當,以年華的能力,一定可以替他平定北冥。只要北冥臣服,天下就已經定下一半,其餘所慮者,唯南方的越國和皓國。


  想到這裡,寧湛舒了一口氣。他越來越依賴年華,在權勢鬥爭錯綜複雜的玉京中,他得到的越多,越覺得孤獨。放眼左右,只有年華能讓他覺得溫暖,安心。有一種愛,太過深沉,經過時間的沉澱,就像沒有愛一樣,唯想要她長伴在身邊。可是,他這一次的計謀狠毒而絕情,置她於無情無義之地,以她眼裡揉不得沙子的性格,知道了真相,絕對不會原諒他,一定會與他相絕,棄他而去。


  不,他一定不能讓她知道真相!蠱蟲之事只有紅娘子知道,那麼事成之後,為了防止夜長夢多,只能殺了紅娘子,才能永保秘密……


  寧湛正在思索間,百里策和蕭良走進御書房,跪地行禮:「臣百里策參見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臣蕭良參見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寧湛回過神來,道:「兩位愛卿平身。」


  「謝萬歲。」百里策和蕭良起身,站立在一旁聽命。


  寧湛對蕭良道:「蕭愛卿,今日朕召你前來,是想聽聽你的意見。唉,禁靈方定,盟約尚未履行,晟城中竟然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年將軍殺了皇甫欽,已經被金獅騎押解去了天音城,禁靈境內的青龍騎與金獅騎也起了衝突,陷入了僵持。燕靈王一向倚重皇甫欽,年華身為玉京的將軍,她殺了皇甫欽,他怎麼會與玉京善罷甘休?只怕玉京和北冥難免一場戰禍。朕已經是六神無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蕭愛卿認為現在該怎麼辦?」


  蕭良沉吟了一會兒,道:「依末將之見,如今正是一舉攻破北冥的大好時機。燕靈王雖然是北冥王主,但他怯懦昏聵,萬事全都依賴皇甫欽。皇甫康只是王座上的木偶,皇甫欽才是北冥的棟樑。皇甫欽一死,北冥朝廷中必定人心大亂,軍中也會士氣低靡。更重要的是,金獅騎中的精銳將領皆在滄海閣被年將軍殺死……」蕭良說到這裡,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聲音微微有些顫抖。他知道年華悍勇,但是沒有料到她竟然悍勇到了這種地步。——僅憑一人一劍,斬殺了十八名數一數二的金獅騎猛將。在這個崇尚勇武和力量的亂世,蕭良雖然和年華是水火不容的政敵,但也不得不對她心生敬畏。正如坊間傳言,若論九州第一英雄,當數風華將軍。蕭良繼續道,「如今,北冥的武將均不足為懼,如果要攻取北冥,也就在聖上的一念之中。」


  寧湛淡淡道:「蕭愛卿的分析十分有理。可是,年將軍陷在天音城中生死未卜,放眼朝中,又有誰可以領兵揮師入北冥?」


  蕭良垂首,毛遂自薦:「末將雖然不才,但是自認為可以領玄武騎入北冥,救出年將軍,再與青龍騎、白虎、騎合力一擊,踏平天音城。」


  寧湛大喜:「蕭將軍肯出馬,何愁北冥不破?明日早朝,朕就下旨讓蕭將軍出征北冥!」


  「是。」蕭良垂首。


  蕭良告退後,百里策道:「聖上,微臣以為蕭良不會救年將軍,反倒會趁機置她於死地,以攏兵權。」


  「無妨。朕本來就沒有指望他會救年華。」寧湛坐回御座上,喝了一口茶,道,「朕派遣紅娘子暗中保護年華,無論是燕靈王要處死她,或者是蕭良想置她於死地,只怕都很難。況且,憑藉蕭良一己之力,難定北冥。他也不是一個不知道大局為重的人,生死關頭,他自然明白外敵和內敵孰輕孰重……咳咳咳……」


  一陣風吹來,有些寒冷,寧湛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聖上英明。臣等只看清前後三步,聖上已經將十步之內的變數看得清明了。」百里策由衷地贊道,同時心中也生出感慨,眼看著自己曾經的學生,紫石培養出來的王子越來越有帝王的胸襟氣度,謀略手腕,也越來越具有帝王的無情和冷酷。他高興的同時,又有一點悲哀。他這為帝的一生,只剩山河,只怕永難快樂。望著身體羸弱,咳嗽不止的寧湛,百里策悲哀地想到。


  「太傅,你知道蕭良為什麼主動要求攻打北冥?」良久,寧湛終於止住了咳嗽,臉色蒼白,靠在御座上喘氣。


  百里策想了想,猜測:「因為皇后的緣故?」


  皇后皇甫鸞是北冥國三公主,蕭氏權勢的根基在外戚的身份。自從蕭德妃死後,蕭氏又將兩名蕭氏女子送入宮中,皆已晉封了妃位。蕭太后一直想除掉皇甫鸞,將蕭氏妃子扶上后位,以鞏固蕭氏的權勢。可是,礙於皇甫鸞是諸侯王室之女,外有北冥為後盾,內有年華護佑,不能得手。如今,因為滄海閣之變,北冥與玉京反目,只要北冥國亡,皇甫鸞就不復有公主的身份和強大的後盾,她的皇后之位也就不再穩固。所以,蕭良在這重要關頭,主動請纓出征北冥。


  寧湛點頭,道:「自朕立后以來,皇后性格太柔弱單純,震懾不住後宮,也管理不了後宮。後宮諸事,皆由太后和兩位蕭妃把持。年華也遠去北冥,蕭氏愈加猖狂無忌。自古以來,多少王朝敗壞在外戚手中,綱紀坍塌,乃至亡國。蕭氏的勢力已然太大了,必須抑制,否則一定會釀成大患。北冥之戰後,無論成敗,小鳥兒一定會受到牽連。太後會抓住這個機會,讓朕廢后重立。朕絕不會讓夢華再出現姓蕭的皇后,朕需要一個聰明強勢,可以與太后抗衡的女人做朕的皇后,統領後宮。」


  百里策思忖了片刻,道:「曆數聖上後宮中的妃嬪,有資格晉封為皇後者,見到蕭太后或如鼠避貓,或阿諛奉承,哪裡有敢與她抗衡者?」


  寧湛道:「太后忌憚的人,只有年華。如果朕娶年華為皇后……」


  百里策嚇了一跳,急忙反對:「聖上,這萬萬不可。其一,年華出生低微,不配為皇后。其二,自古以來,從沒有帝王娶女臣為皇后,更何況還是女武將,這樣做有亂朝綱,恐生變亂。其三,年華是北冥晉王妃,晉王皇甫欽剛死,還是她殺的……且不論殺人之事,單隻是她已經嫁為人婦,就不能再做皇后了。微臣雖然傾佩年將軍,也知道年將軍是一位好女子,微臣在朝中也是站在年將軍這一邊的臣子,但是絕不贊成聖上封她為皇后……」


  寧湛聞言,有些不高興:「她雖然是平民出身,但是已經憑藉軍功晉陞為風華將軍,如今玉京中有幾個人比她的身份尊貴?自古以來,沒有帝王娶女臣為皇后。以前沒有,不代表以後不會有,朕就破了這個例又如何?亂朝綱?生變亂?現在的朝綱不亂嗎?天下不亂嗎?朕娶她為皇后,又能亂到哪裡去?規矩是人定的,朕不介意她曾嫁為人婦,皇甫欽也死了,朕為什麼不能娶她?……咳咳,咳咳咳……」


  也許是心緒太過激動,寧湛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百里策嘆了一口氣,不敢再多言,只好道:「一切,還是等年將軍回玉京之後,再做定奪也不遲。況且,現在還不知道她能否安然回到玉京……」


  良久,寧湛的咳嗽才平息了下來。他抬頭,望向北邊的天空,喃喃:「她一定會回來的。只是,現在,她還願意嫁給我嗎……」


  滄海閣事件后,年華被金獅騎押解去天音城。年華帶來晟城的侍衛,一半被殺,一半逃回了南邊春原。屯兵在南邊春原的青龍騎聞訊,舉兵北上救年華,被駐紮在北邊春原的金獅騎阻攔。兩軍幾番混戰後,僵持在了玉帶河。


  年華被帶到天音城時,已經是立冬時節。燕靈王見到皇甫欽的屍體,痛哭不已,他下令處死年華,以祭皇甫欽在天之靈。刑期定在小雪那一日。


  禁靈境內,青龍騎與金獅騎頻頻交兵,青龍騎大軍駐紮在南邊春原,在北冥西南方;白虎、騎屯兵在北冥東南方的鄆城,蠢蠢欲動。青龍騎、白虎、騎呈犄角之勢,包圍北冥。蕭良帶領的玄武騎,從正南方緩緩北上,直逼北冥而來。


  年華困在重重守衛的天牢中,不知道外面烽火已燃,兵戈將起,也不知道今夕何夕,她只是在坐等死亡的降臨。她曾經也困陷過天牢,但那時她仍生龍活虎,有求生的慾望。而如今的她,面色蒼白憔悴,目光僵滯,已然是一具行屍走肉,沒有求生的慾望。


  在一場場襲來的血腥噩夢中,她陷入了困惑、迷茫、罪惡、自厭、恐懼的漩渦中,不能自拔。明知道外面必定掀起腥風血雨,明知道自己身為將軍,又是罪魁禍首,有責任、有義務去平息這一場浩劫,可是,她沒有力氣,也沒有勇氣清醒。她害怕,害怕清醒的自己仍舊會不受控制地濫殺無辜。


  她寧願當一隻烏龜,縮在殼裡,等待被人殺死。或許,死亡才是解脫。皇甫欽被她殺死了,他臨死前,她才知道他愛她。雲風白也不在這個世界上了,他雖然非她所殺,卻也是因她而死。她唯一的依賴與溫暖,也不再存在於世上。這個世界,只剩孤獨和寒冷了。也許,死了更好。死了之後,說不定能夠見到雲風白。如果,真能在黃泉彼岸相遇,她一定不再辜負他的深情。


  年華蜷縮在天牢的角落裡,右手握成拳,一次一次地擊打冷硬的石壁。她的右手鮮血淋漓,牆壁上也血跡斑斑。唯有以這種近乎自殘的方式,讓疼痛驅趕睏乏,她才能保持清醒,免得一閉眼,又是無盡的血海和殘酷的殺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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