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枯井
姐姐苦笑,掙脫年華:「那一堆火,他們發現有火無人,一定會四處搜尋……快藏好,他們來了!記住,千萬別出來……」
姐姐剛站在火堆邊,那幾名流寇就走進了大殿中。他們看見破爛的荒廟中,竟然站著一名恬美的少女,頓時露出猥、瑣的淫、笑,「他娘的,好一個水嫩的娘兒們!」
「嘻嘻,今晚咱們兄弟可有樂子了!」
「哎,美人兒別怕,咱們兄弟會好好疼你!」
姐姐嚇得逃向大殿外,卻被一名相貌猥、瑣的流寇抓住,無法掙脫:「想逃?沒那麼容易!」
姐姐褪下自己的銀鐲,顫抖著遞給流寇,「這是小女子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求求各位大人行行好,放了小女子吧!小女子來世做牛做馬,也會報答各位大人……」
「嘖嘖,確實是一匹好馬……」流寇淫、笑道,不顧少女的掙扎,將她拖入廟中。
「不要,不要,求求你們……」少女苦苦哀求,卻絲毫沒有打動這群人性盡失的流寇。他們狂笑著撕裂少女的衣裳,看著少女絕望地哀求,掙扎,心中竟沒有一絲罪惡感,沒有一點憐憫心。流寇多為逃兵,他們本就是戰場上的弱者,所以凌、辱一個更荏弱的人,讓他們覺得自己很強大,感到一種虛幻的滿足。
「嗤啦——嗤啦——」布料被撕裂的聲音,回蕩在大殿中。年華和弟弟藏在佛像后,什麼也看不到,心中恐懼而忐忑。不一會兒,神幔外傳來粗重的喘氣聲,和流寇們不堪入耳的淫、穢謔笑聲,可是卻沒有姐姐的聲音。
「這娘兒們啞巴了么?剛才求饒時叫得挺歡,現在怎麼成悶嘴葫蘆了?!」
「嘻嘻,老三,大概是你火候不夠,待會兒看我的!」
「啪!」一記清脆的耳光響起,「喂,臭娘兒們,你快給老子叫!」
姐姐始終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年華和弟弟瑟縮著,顫抖著,憤怒著,恐懼著,年幼的他們並不明白姐姐正在經歷什麼事情,但隱隱知道那一定是極殘酷和屈辱的折磨。他們不能出去,出去只會被流寇殺死。他們無法救姐姐,因為流寇比他們強大。他們卑微地蜷縮在佛像后,任由姐姐被凌、辱折磨,無能為力。
弟弟的眼淚又涌了出來,年華緊緊握著拳頭,指甲深深地扎進了掌心,鮮血淋漓。佛像的背影高大而慈穆,祂應該能夠看見大殿里正在發生的一切,可是祂也只是冷眼旁觀。佛只渡眾生,不會救眾生。在亂世中,慈悲不能救人,殺戮才可以。年華低頭望著自己的血,發誓不再信佛。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突然傳來一個流寇的驚呼:「啊,這娘兒們咬舌自盡了!!」
「不是吧?!哎,還沒輪到老子呢!」
「就這麼死了,真是掃興!」
「屍體扔出去吧,死狀怪難看的!」
聽見外面傳來的對話,弟弟險些哭出聲來。年華也哭了,她咬緊嘴唇,拚命地壓抑著,才沒有發出聲音。姐姐溫柔的笑容猶在眼前,可是再也見不到了。
「砰!」外面響起重物落地的聲音,姐姐的屍體被扔出了大殿。
年華悲傷,憤怒,自責,絕望,如果他們居住的城,今晚沒有戰亂就好了;如果他們姐弟三人沒有和父親失散就好了;如果她能更強大一些,足以保護姐姐就好了;如果,如果,可惜如果從來蒼白無力,不能挽回任何事……
弟弟忍不住哭出聲來:「姐姐,嗚嗚……」
年華急忙去捂他的嘴,可是已經晚了。一名流寇聽見哭聲,快步走到佛像后,掀開神幔,看見了瑟瑟發抖的年華和弟弟。
「哎,老大,這裡還躲著兩個小兔崽……子……」流寇話未說完,突然覺得腹部一涼一痛,他低頭一看,竟是那個看上去年長的小鬼,將一柄匕首插入了他腹中。她的眼眶泛紅,眼中充滿仇恨,像一頭欲噬人的小獸。
「!」被孩子那雙血紅的眼睛盯著,流寇在一瞬間竟恐懼得無法動彈。
年華倏然抽出匕首,鮮血四濺,噴了她一臉。流寇倒下的剎那,另一名流寇正好趕來,「老三,怎麼了?」
「呃!」流寇看見撲地的同伴,和手持匕首,滿臉鮮血的孩子,微微一怔。但他反應極快,抽出朴刀,砍向年華:「你這兔崽子,老子殺了你!」
朴刀森寒如水,年華嚇得腦中一片空白,雙腿彷彿釘在了地上,怎麼也邁步開。弟弟見狀,一下子撲過去,抱住流寇的左腿,「年華,快跑啊!」
流寇一刀砍偏了,年華安然無恙。他轉移了怒火,伸手提起弟弟的衣領,狠狠地將他摜開,「小兔崽子,你找死!」
「砰!」弟弟像一隻破麻袋般飛出,太陽穴碰在石雕的佛像上,頓時軟到在地。
「弟弟!」年華急忙奔向佛座,扶起軟倒的男孩,男孩的太陽穴上血流如注,已是氣若遊絲。
「弟弟……」年華抱著弟弟,泣不成聲。
「別哭,老子這就送你去陪這兔崽子!」流寇吐了一口唾沫,揮刀砍向年華。
年華腦中只剩憤怒和悲哀,在朴刀落下的前一瞬間,她縱身而起,撲向流寇。她機械地,瘋狂地揮舞著匕首,並不在乎砍中了什麼,也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年華腦中一片空白,耳邊傳來流寇的慘叫聲,接著有凌亂的腳步聲傳來,另外幾名流寇也趕了過來。緊接著,年華的背上、手臂上,如同被一道道烈焰焚燒,疼痛入骨。
一道巨力逆襲而來,匕首脫手飛出,年華也筋疲力盡地倒下。她躺在地上,腦海中一片空白,耳邊隱約有聲音傳來:「這小兔崽子,乾脆一刀宰了他!」
「他殺了老三,傷了老子,一刀宰了,太便宜他了,老子要讓他生不如死!」
年華感到自己被人拎了起來,眼前的景物由大殿移向外面。極冷的寒風迎面吹來,讓她稍微清醒了一些。流寇拎著她走出大殿,來到一口廢棄的枯井旁,將她丟了進去。
「呃!」年華摔倒在井底,背部傳來一陣劇痛,又讓她清醒了幾分。井底陰冷而潮濕,還有少量積水,泥腥味讓人慾嘔。也是井口離地面不算太高,加之泥地鬆軟,她才沒有摔死。
年華平躺在井底,從井口望見的星空浩瀚而美麗。姐姐和弟弟的臉龐依稀浮現在星空中,對她露出了熟悉的笑容。
年華伸手,卻觸不到星空,也觸不到親人的笑容。眼淚,滑落她的眼角。
因為太疲累,年華漸漸昏迷過去。等她醒來時,井口的星空已經不見了,也沒有陽光。原來,流寇離開古剎前,竟用巨石封死了井口。
無盡的黑暗,無邊的寂靜,傷口的痛楚,讓年華更加恐懼,絕望,悲傷,憤怒……
飢餓和傷痛讓年華奄奄無力,沒有食物和水,她只能以井底的青苔充饑,以泥水解渴。泥水極腥臭,入口讓人慾嘔。
最初,年華一直在哭喊求救,希望有路人聽見,搬開巨石,救她出去。或許,古剎太過荒涼,人跡罕至,她的眼淚乾涸了,聲音嘶啞了,卻始終沒有人來救她。
困在黑暗寂靜的井底,不知今夕何夕,飢餓,孤獨,寒冷,恐懼,疼痛無時不在折磨著年華,聞著鼻端的腐臭的泥腥味,她覺得自己也正在泥土中漸漸腐爛……
年華絕望了,開始靜靜等待死亡的降臨。可是,一想起父親也許正在某處拚命地尋找他們三姐弟,她乾涸的眼睛又一次濕潤了,忍不住啜泣,「嗚嗚……」
年華的啜泣聲很輕,比起之前聲嘶力竭地求救聲要輕得多。可是這一次,居然有人聽到了。
「誰在井底?是人么?」清朗的聲音從井口傳來,隔著巨石,有些縹緲。
年華大喜,不啻於聽見天籟,她掙扎著張開口,以最大的聲音回應:「救救我,救救我……」
年華的喉嚨早已嘶啞,她能發出的最大聲音也細如蚊吶。可神奇的是,井外的人居然聽清了,「你稍等,我把石頭弄開……」
年華忍不住想哭。這些天來緊繃到極致的神經,隨著這一句天籟之語而鬆懈,她安心地暈厥了過去。
神智迷糊中,年華一直在哭,她夢見她遇到了父親,正在向父親哭訴,「姐姐……他們殺死了姐姐……弟弟也死了……」
一隻溫暖的手,在替她擦淚,低喃著安撫她:「沒事了,已經沒事了……」
「嗚嗚,姐姐,你不要死……」年華哭泣著,眼前一片黑暗,身體卻很溫暖。誰,誰在擁抱著她?是父親?還是姐姐?還是……救她的人?
「在這亂世中,只有變得強大,才能守護……」那個溫和而好聽的聲音道。
溫暖中,年華漸漸沉睡過去,耳邊的聲音也漸漸遠去……
「大師兄,該起程了。我們還有要事在身,不能在這破廟裡耽誤時辰。」
「知道了。」
……
年華醒來時,陽光明亮而耀眼,她伸手擋了擋陽光,好半天才能視物。
四周不再是陰冷逼仄的井底,而是光線明亮的古剎,她正躺在一方柔軟的毛皮上,身上蓋著一件如雪的白衣。她以為自己在做夢,可是身上的傷口隱隱作痛,告訴她這不是做夢。她環顧四周,不見一個人。離毛氈不遠處,放著一點乾糧,一些錢,和幾瓶金瘡葯。
是誰留下了這些東西?是救了她的那個人么?他是誰?他已經離開了么?
年華看見乾糧,腹中飢餓如焚,她一把抓過乾糧,一邊狼吞虎咽地往嘴裡塞,一邊淚眼婆娑。吃到一半時,她突然想起了什麼,丟開乾糧,一躍而起。
年華顫抖著走到佛像邊,佛祖盤腿坐在蓮台上,嘴角含笑,神情慈穆。蓮台的一角有一塊暗褐色的血跡,地上也有一攤暗褐色的血跡,卻沒有見到本該倒在這裡的弟弟。
年華奔向大殿外,外面陽光明媚,積雪初融。年華在嶙峋的亂石中尋找,想找到姐姐的屍體,可是也沒有找到。
年華心中忐忑,驀然回首間,一棵經冬猶翠的松樹下,鋪著一方草席,草席下凸起的形狀,像……人?!!
草席裹屍,是烽煙亂世中最簡單的葬禮。
年華奔到松樹下,她看見破敗的草席下,露出兩雙人足。一雙是女性赤、裸的纖足,右足踝上系著一圈紅色的長命絲。姐姐身體不好,一直習慣在足踝上系長命絲祓災祈福。另一雙足很小,穿著木底布鞋。布鞋的鞋面很破舊了,木底也幾乎已經磨沒了。弟弟總是吵著要換一雙新鞋,可是父親一直沒有多餘的錢給他買。草席下,正是姐姐和弟弟的屍體。
「啊——啊啊——」年華跪在地上,撫屍而泣,哀慟欲絕。哭到再也沒有眼淚時,年華才開始思索,是誰為姐姐和弟弟收殮了屍體。絕不會是那群窮凶極惡,天良喪盡的流寇,一定是救她的人。那人說,在這亂世中,只有變得強大,才能守護。沒錯,如果她足夠強大,姐姐和弟弟就不會死了。
天上風起雲湧,地上荒冢。年華對著姐姐和弟弟的屍體發誓,從此以後,她一定要變得強大,為此她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後來,我拿著救我的人留下的錢和乾糧離開了古剎,我跟著一些難民往北遷徙,途中竟遇到了父親。他知道姐姐和弟弟歿了,一瞬間蒼老了十歲。我們到了朔方南邊的柘城定居,父女兩人相依為命。平靜的日子沒過多久,越國伐朔方,軒轅楚帶著天狼騎攻破了柘城,我眼睜睜地看著父親死在了越兵刀下。我逃出城,在一片小樹林里,被師父所救。師父給了我天極將門的青雲符,說如果我能夠獨自穿過烽火亂世,抵達合虛山天極門,他就收我為弟子。我答應了,因為我想變得強大,即使為將者在鞍馬上殺人,也終將在鞍馬上被殺,也無所謂。我只是希望,在我活著的時候,不會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重要的人死去,而無能為力。」
年華和皇甫欽踏雪而行,年華的故事已近尾聲,青龍營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