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天音
崑崙從懷中拿出一隻錦囊,遞給年華。
年華接過錦囊,想要打開:「這是什麼?」
崑崙阻止了她,提筆:「行到絕路,方開錦囊。」
年華望了錦囊一眼,摸不透崑崙的心思。但是,直覺告訴她,崑崙沒有惡意,且值得信任。
年華收起錦囊,「我明白了。」
崑崙微微頷首,提筆:「好運。」
年華點頭:「謝謝你,崑崙。」
年華起程去朔方,一路艱辛,不必細敘。一個月後,年華一行人抵達了朔方王城——天音城。天音城位於北方邊春平原,玉帶河流經,綠野青門,風物秀美。天音城是一座歷史悠久的古都,銅街復道,珠市通衢,十分繁華熱鬧。燕靈王皇甫康隆重地接待了年華一行人。
在北冥皇宮中,年華見到了許久未見的皇甫鸞。昔年的可愛少女已經出落成一位絕色佳人,大而明亮的眼睛,小巧秀挺的鼻子,玫瑰花般的嬌唇。一笑起來,就露出甜甜的梨窩。
「華姐姐——」遠遠地,皇甫鸞提著裙裾奔來,如同一隻美麗的小鳥,撲向年華。年華張開雙臂,和她抱了個滿懷。
「華姐姐,終於又見到你了。你在西荒平亂這幾年,我每天都在向神明祈禱,願你平安無事。」
年華笑了:「神明一定聽見你的祈願了,所以我才平安無事。幾年不見,你長高了不少,也更漂亮了。」
「華姐姐,你看起來瘦了好多……」皇甫鸞關切地望著年華。
「那,小鳥兒你就好好招待我,讓我在北冥的這段日子裡胖起來。」
皇甫鸞笑道:「好,我一定拿宮中最好吃,最好玩的東西招待華姐姐。」
皇甫鸞拉著年華,走向自己的寢殿。年華剛邁步,身後傳來一聲呼喚,熱情洋溢:「小華,好久不見了。小王聽說你來了,立刻就飛奔過來了……」
年華回頭,一道華服身影映入眼帘。那人一襲紫色華服,一雙細長的丹鳳眼,眼珠如墨,極其薄的嘴唇,唇角如鉤。他熱情地飛撲過來,滿臉花痴的笑容,不是皇甫欽是誰?
眼看皇甫欽撲來,年華急忙往旁邊一閃。
「砰!」皇甫欽和廊柱抱了一個滿懷。他轉過頭來,一臉哀怨,「嗚嗚,小華,你為什麼要躲開……」
年華冷汗:「我也不知道,腳下意識地就動了……」
皇甫欽哀怨的臉,一下子換成了笑眯眯的臉:「小王就知道,小華你不會這麼無情。來,擁抱一下,以慰小王幾年來的思慕之情……」
皇甫欽張臂擁向年華,卻被皇甫鸞一掌拍飛,「九皇叔,你不要在這裡丟北冥王室的臉了!」
皇甫欽蹲在地上畫圈圈:「嗚嗚,小鳥兒你不孝,又拍飛你親叔叔……」
「華姐姐,不要理他,我們走。」皇甫鸞絕然地拉年華離開。
皇甫欽望著皇甫鸞、年華離去的背影,臉上露出了一絲陰沉的笑:「年華,你如今羽翼豐滿,已經是我北冥最大的威脅……」
沉香宮中,夏木蔭蔭。
年華和皇甫鸞坐在水榭邊,觀賞水中的芙蕖。時有涼風吹過,珠簾清脆的聲響回蕩在寂靜的宮室中。水中的睡蓮花大如蓋,色如紅玉,枝長一丈,一莖有四蓮叢生,蓮葉在清風中捲曲著。
年華望著眼前的景色,贊道:「真美。這荷花似乎與別處的荷花不同……」
「這荷花名叫『夜舒荷』,只有夜間見到月光,荷葉才會舒展開。夜舒荷只生於北冥國,在別的地方都不能存活。」皇甫鸞笑了笑,有些悲傷:「我此番去玉京和親,此生恐怕再也見不到夜舒荷了。」
年華望著夜舒荷,道:「如果,你不想去玉京,即使違背此行的召命,我也不會勉強你去。你的幸福和快樂,重於一切。」
「不,我要去。其實,是我懇求父王讓我去和親。兩年前,母妃去世后,我在皇宮裡特別寂寞,孤單。父皇的孩子很多,我又從小在天極門長大,他對我的感情並不深。母妃去世后,他幾乎已經忘了我。因為母妃曾經太過得寵,其他的母妃也不喜歡我。皇兄皇姊,皇弟皇妹也都和我很淡漠。在整個皇宮中,除了九皇叔,基本沒有人和我說話。我不想再呆在這裡了。我喜歡湛哥哥,從小就很喜歡他,他很溫柔,一定會陪我說話。當然,我也喜歡華姐姐,我想去玉京和你們在一起。我們三個人永遠在一起,像小時候一樣,快快樂樂,無憂無慮。」
年華伸手,撫摸皇甫鸞的臉,心中湧起一陣傷懷,卻不知該說什麼。時光不能倒流,那些美好的回憶只能在心中重溫,永遠不能實現。
皇甫鸞撲進年華懷裡,泣不成聲,淚水染濕了年華的衣襟:「小鳥兒害怕一個人。華姐姐,湛哥哥,還有小鳥兒,我們三個人永遠在一起,像小時候一樣,好不好?」
年華點頭,「好,我們永遠在一起……」
和親已成定局,燕靈王為女兒準備了豐厚的嫁奩。在北冥國逗留,等待起程的日子,年華住在驛館中,她白天與皇甫鸞消磨時光,晚上赴燕靈王的各色宴會,倒也清閑逍遙。
這一天,皇甫欽在九王府設宴,邀請年華。年華本來不想去,但還是去了。
年華帶著隨從,來到九王府時,已是正午時候。九王府富麗堂皇,豪奢氣派,連引路的婢女也都是絕色美人。年華暗自咋舌,怎麼看皇甫欽都是一個貪圖享樂,花痴好色的紈絝之徒,為什麼偏偏一旦帶兵出征,就如有神佑,戰無不勝?甚至連寧湛,也都對他十分忌憚。在玩世不恭的表面下,戰國四公子之首的皇甫欽,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小華,你來了,小王等了好久……」一道紫袍玉冠的身影張開雙臂,熱情地向年華奔來。
年華下意識地閃開。
「砰!」皇甫欽又抱上了廊柱。
「嗚嗚,小華,你為什麼又躲開?」
「咳,不知道為什麼,腳它自己就動了……」
酒宴設在穆陵亭中。亭台臨水,繁花似錦,七彩蝴蝶在花叢中飛舞。年華與皇甫欽落座,樂師們奏起了舒怡悅耳的樂曲,美麗的舞姬們翩翩起舞,水袖飛揚。
北冥不愧是音樂聖鄉,樂神青商的後裔們能歌善舞,精通音律。從玉京到西荒,年華在各式宴會中慣聞天籟,但覺還是天音城中的音律國手,歌姬舞伶技藝更勝一籌。
穆陵亭中沒有別的客人,年華奇怪地問皇甫欽:「九王爺,您今日沒有別的客人了嗎?」
皇甫欽答得爽快:「沒有了。今天只有你和我,一主一客而已。」
年華笑了:「這宴會,倒很特別。」
皇甫欽也笑了,意味深長:「是很特別。」
年華心中一緊。皇甫欽是主戰派,並不希望和親順利,這場宴會莫不是鴻門宴?不,應該不會,禁靈崔天允也希望玉京和北冥開戰。狡猾如皇甫欽,一定會選擇讓崔天允發難,不會自己手上沾腥。
皇甫欽指著桌上一道菜肴,對年華道:「這道鱸魚,是由八九月下霜之時,收半尺長的鱸魚做成的干鱠,浸漬香蜜。霜后鱸魚,肉白如雪,不腥。小華你嘗嘗。」
年華垂頭望去,但見一隻青花瓷盤中,盛著六條半尺長的鱸魚,魚頭朝中,形狀似劍,指著盤子正中的龍形花紋。
皇甫欽笑道:「這道菜的名字,叫做『諸侯擁劍』。」
年華一怔,象牙箸停在了半空。
皇甫欽微笑著望著年華,「諸侯擁劍的味道妙不可言,小華你可以嘗嘗。」
年華停箸半空,不過一剎那,她已經將象牙箸轉向了旁邊的一道菜。那是一盤海蝦,一共九隻,也是頭朝盤中央擺放,色如赤琉璃,光澈而肥美。
「比起『諸侯擁劍』,我還是更喜歡『九鼎朝尊』。」年華夾了一隻海蝦,放入食器中,笑道。
「九鼎朝尊么?呵呵,有意思。」皇甫欽笑了笑。
「身為戰將,忠於天子,是本分。」年華淡淡道。
「小華,你真是一個有趣的女人。」
「一入沙場,我不記得自己是女人。」
皇甫欽饒有興趣地望著年華:「年將軍,你嫁給小王,如何?」
年華挑眉:「為什麼?」
皇甫欽淡淡道:「為了北冥和玉京真正的和平,為了你能夠平安回到玉京。如果小王不派遣金獅騎護送,只怕你難以通過禁靈。」
不知何時,樂師演奏的曲目已經換成了《十面埋伏》,急促如走珠的琵琶調,入耳驚心。
皇甫欽道:「崇華帝不是平庸之主,『和親』只是他的懷柔手段,一旦時機和實力成熟,他還是要取北冥。這一點,明眼人都知道。如今西荒剛定,南疆又亂,朝中空虛,正是攻打玉京的最佳時機,只要小王領金獅騎南下,即使有你風華將軍鎮守,也難保全玉京。皇兄心性軟弱,只求眼前安定,看不到遠慮。他選擇了和親,而不是開戰。但是,北冥兵權在小王手中,戰或不戰,最終的決定權還是在小王。小王愛北冥國,愛北冥的子民,小王的使命是輔佐皇兄,守護北冥的安定。皇兄看不見的隱患,小王必須消彌。你之於玉京,就如小王之於北冥。你嫁給小王,崇華帝就是無將之帝,小王才能放心。」
年華笑了:「九王爺太高看年華了。自古以來,只聽說過帝姬和親,以換取和平。今日倒是第一次聽說戰將『和親』來換安定。九王爺的想法很有趣。不過,年華不能答應。你與我各為其主,如果你為了消弭北冥未來的隱患而開戰,那我只能作為夢華的戰將而迎戰。戰場之上,竟智斗勇,也須天命,我玉京未必就會輸給你北冥。」
年華最後一句話的氣勢,威懾住了皇甫欽。他微微一愣,繼而笑了:「年華,你真是一個有趣的女人。希望,你不會後悔今日的決定。」
年華望了皇甫欽一眼,「年華做事,從不後悔。」
穆陵亭周圍百花盛開,牡丹花瓣舒展,雍容華貴;芍藥花蕊搖曳,嫵媚嬌麗……鳳尾蝶在花間翩翩起舞,樂曲又換做了悠揚柔美的春日宴曲。
「嗚嗚,小華,你真的不考慮嫁給小王嗎?小王雖然好美色,其實是一個非常專情溫柔的男人。如果娶了你,就一定會與你白頭到老,不離不棄……」
年華心中一痛。彼年豆蔻,是誰也曾對她許下地老天荒?而如今,她卻要護送他的妻子去他身邊。
「九王爺,與其為了無謂的理由娶年華,不如娶一個您真心喜歡的女人,才會幸福和快樂。」
「小王真心喜歡的女人就是小華你啊……」皇甫欽花痴的老毛病又犯了。
年華裝聾作啞,專心宴飲,不再理會他。這個狡猾如狐的男人用『諸侯擁劍』試探她對寧湛的忠心,又用金獅騎護送做誘餌,試圖讓她嫁給他。最後,都不成功,他也未將宴會變成鴻門宴,而是將她的生死推給崔天允。皇甫欽果然是一個心思叵測,城府幽深的人。
年華心中戚戚,對前路憂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