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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夔奴

  巴布驚急萬分,額上浸出了汗水。


  然而,夔奴的大腳在離他的頭不過三寸處,倏然停止。一柄劍鞘疾如閃電,敲擊在夔奴膝蓋的曲泉穴上,他吃痛不住,抱腳向後跳退。


  巴布側頭,循著長劍向上望去,看見了一名目光溫潤而堅定的女子。


  巴布心中一暖,繼而赧然:「年、年將軍……」


  年華道:「傷勢如何?不要緊吧?」


  巴布痛得皺眉,卻仍咧齒一笑:「年將軍放心,死不了……小心後面!」


  年華轉頭,但見夔奴雙目赤紅,握拳襲來。


  年華心中一驚,本欲閃避,但夔奴來勢洶洶,她若走開,巴布勢必遭殃。電光石火間,她抬手格向夔奴,同時右腳掃向夔奴下盤。


  夔奴蠻力過人,年華的手如擊鐵石,無法撼動分毫,反而痛得麻木。幸好,夔奴為護下盤,虎虎生風地擊向年華面門的拳頭,一時間失了準頭,只是堪堪擦過年華的下顎。


  雖然只是堪堪擦過,年華的下顎卻如烈焰掠過,火辣辣地疼。嘴角有什麼流出,她用手輕拭,卻是血。


  夔奴踉蹌了一下,才立定了身形。他狀若痴狂,喃喃道,「誰能讓我清醒?誰能狠狠地揍我,讓我清醒……」突然,他轉頭,垂目望向年華,「你,你能打醒我嗎?」


  年華看了一眼手上的血跡,抬頭望向夔奴,笑了:「我?好,我願意試一試。」


  年華骨子裡具有武人的天性,喜歡挑戰強者,喜歡超越強者。酣暢淋漓的暴力,未嘗不是一種另類的凈滌靈魂的方式。


  田濟、烏雅上來擂台,扶走受傷的巴布。田濟聞言,一驚,阻止:「年將軍,不可……」


  年華對田濟笑了笑,道:「不必擔心,我自有分寸。」


  烏雅卻歡喜雀躍,道:「太好了,年將軍出手,那十金有望了!」


  打擂的規矩是赤手空拳。年華將聖鼉劍拋給烏雅,烏雅抬手接住,嬉笑退去,關切叮囑:「年將軍,要小心。」


  年華笑著點頭。


  年華剛站定,夔奴已經山嶽壓頂般撲來,他醋缽大的拳頭,直襲年華面門。年華橫掌為刀,切向夔奴手腕。這一襲,她使上了七層內力,普通人的太淵穴被切中,一定會疼痛如骨裂,但夔奴毫無反應。


  年華心中驚詫,眼見重拳擊來,勁風如刀,鼻翼已經隱隱作痛,她急忙化刀為掌,抓住夔奴的手臂借力,身體倒拔而起,凌空掠過夔奴頭頂。


  年華在夔奴身後落地的瞬間,已經抬腿掃向夔奴的膝蓋。夔奴攻勢未盡,又遭一襲,身體慣性地向前仆倒。


  「咚!」夔奴倒下,如巨山傾塌,木頭搭建的擂台,頓時凹下了一片。


  「啊!」擂台下,眾人大驚。畢竟,自從擂台擺下,夔奴還從不曾倒下過。


  夔奴爬起來,摸了摸流血的額角,低頭望向年華,喃喃:「我想清醒,將我打清醒……」


  鮮血染額,鬚髮戟張,夔奴的模樣猙獰而可怖,但是莫名的,年華卻覺得他的眼神充滿了悲傷、絕望、痛苦。也許,他是一個有故事的人。


  突然,夔奴雙手抱頭,仰天長嘯,「啊啊啊——我要清醒……不,我不要清醒……」


  年華不禁懾住,他究竟承受過什麼?究竟怎麼樣的經歷,才能讓一個人如此癲狂、痛苦、絕望?

  年華髮怔的剎那,夔奴暴起發難。他如同完全瘋了,緊緊迫向年華,一招快似一招,一式猛似一式,迅如閃電,威似雷霆。


  年華急忙抬手招架。


  擂台下,眾人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年華身形纖裊,夔奴幾乎比她高出兩個頭,比她壯上三圈。兩人交手,如同一隻兇猛的惡獸在噬咬一名纖纖女子。眾人都為年華懸著一顆心。


  夔奴近乎瘋狂,饒是年華身手矯捷,腳步輕盈,也被逼得進退維谷,難以招架。突然,年華的左肩受了一拳,如被重鎚擊中,她跌飛開去,重重落地。


  渾身散架般地疼,但年華仍然咬牙站了起來,她拭去唇角血跡,握掌成拳,襲向夔奴。夔奴以拳格擋。大拳如缽,小拳似鐵,兩拳相擊,缽碎鐵震。


  「咯吱——」一聲骨裂聲響起,年華神色如常,夔奴卻面色驟變。


  劇痛如同一條蛇,沿著夔奴的右拳爬進了他的心中。因為疼痛,他的雙眼微微清明了一剎那。接著,他感到眼前一黑,鼻樑上傳來一陣劇痛,渾身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衝擊,不由自主地跌飛開去。


  「咚!」夔奴落地,又是一聲巨響,擂台坍塌了一大片。不一會兒,夔奴慢慢爬起來,鼻骨碎裂,鮮血淋漓。


  年華握拳站在風中,青絲亂舞,唇角猶帶血痕。


  年華靜靜地望著夔奴。


  夔奴暴怒,拔身而起,襲向年華。


  夔奴尚未靠近年華,只覺得眼前一花,右眼傳來一下劇痛。下一須臾,他的右臂彷彿被藤蔓纏住,他試圖掙脫,可是越掙扎越被那股巨大的力量攫住。突然,那股巨力逆向扭轉,他的右肩傳來脫臼的骨裂聲,一陣絞心的劇痛襲來。與此同時,夔奴被一道巨力狠狠地摜了開去,再一次重重撲地。


  擂台下人山人海,卻鴉雀無聲,空氣中只有夔奴粗重的喘氣聲。


  夔奴試圖掙扎著起身,未果。他只好躺在地上,安靜地望著年華。他的鼻骨碎裂,鮮血模糊了他的面容,右肩脫臼的痛楚,讓他的表情愈發猙獰。但是,他渾濁的目光卻有了一絲清明,彷彿一個陷在噩夢中無法醒來的人終於有了一瞬間的清醒。


  夔奴望著年華,近乎哀求地喃喃:「打我,讓我痛,讓我清醒……」


  年華聞言,當真走向夔奴,拎起他的衣領,一拳擊在他的右頰。這一拳下去,夔奴口中一甜,吐出一口鮮血,還有兩顆牙齒。


  夔奴咧嘴,對年華笑了笑,十分悲傷:「我還是……無法清醒啊……」


  夔奴的牙齒黢黑如炭,這一笑十分瘮人。年華怔了一怔,鬆開了夔奴,道:「也許,你不是無法清醒,而是你自己不願意清醒。」


  年華伸手,扶住夔奴的右臂。


  夔奴一驚,如警惕的野獸,「你要做什麼?」


  年華道:「接骨。忍著些,會很痛。」


  年華話音剛落,已經找准了脫臼的骨位,猛一抬手。


  「啊啊——」夔奴發出一聲慘叫,汗落如雨。不過,接著,他的神情輕鬆了許多。脫臼的右肩,已經回到了原位。


  「保重。」年華站起身,對夔奴道了一聲,就走下了擂台。


  夔奴躺在擂台上,望著年華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擂台下人聲鼎沸,人們吃驚地望著年華,驚讚、愕然、佩服之聲不絕。巴布、田濟見年華下來,急忙圍上來,「年將軍,您沒受傷吧?」


  年華道:「沒事。走,回營去,免得再生事端。咦,烏雅哪裡去了?」


  擂台另一邊,烏雅正雙手叉腰,堵住留著山羊鬍的擂主要賞金:「我們打敗了夔奴,按照擂台的規矩,你得賠給我們十金。」


  山羊鬍老奸巨猾,眼珠一轉,道:「擂台規矩,打一次擂,先交一銀。你們雖然打敗了夔奴,可是沒有事先交銀,根本不算打擂,我不能賠你十金。」


  烏雅不幹了:「那可不行!上台了,就算打擂。喏,這是一銀,現在交也不晚,快把十金給我!」


  山羊鬍也不幹了:「看見母雞下蛋了,才拿錢出來買,哪有這種道理?!對不起,不給。」


  巴布望著正在糾纏不清的烏雅和山羊鬍,嘆了一口氣,道:「以烏雅的脾氣,今天無論蒙、詐、纏、唬,總是要把那十金拿到手了才會甘心。年將軍,咱們先回去吧!」


  年華也對烏雅無奈,但知道她雖然財迷,做事卻向來有分寸,不至於出亂子,也就隨她去了。


  年華、田濟、巴布撥開人群,回白虎營。


  年華回到白虎營,找營中的大夫處理了肩上、手上的傷。幸而並不嚴重,只是有些隱隱作痛。武力,總是傷人又傷己。無論是輸家,還是贏家,沒有人可以完璧。


  年華用清茶漱口,吐出了口中殘血,卻仍有腥味殘留舌間。她突然想起了夔奴的黑齒。那樣黢黑如炭的牙齒,絕對不是天生,而是人為染上。西北蠻荒地區,有些蠻族喜歡紋面,有些蠻族喜歡長頸,有些蠻族喜歡傷痕,但是染黑齒卻並不常見。


  年華拿出一卷地圖,在桌上攤開,尋找夔山。她找了足足一刻鐘,才發現那座小小的,不起眼的荒山。夔山在朔方境內,靠近岡仁波齊山脈,位於獅泉河下游。


  年華坐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


  傍晚時分,年華正在校場練習射箭。田濟匆匆來報,氣喘吁吁:「年將軍,不好了,烏雅回來了!」


  年華笑了:「烏雅回來了,有什麼不好?不回來,才該擔心吧?」


  田濟喘了一口氣,急道:「不是,烏雅回來了,還帶著那個夔奴。不,不是烏雅帶著夔奴,而是夔奴跟著烏雅,來到了白虎營。眾將士上前阻攔,他見人就出手,根本攔他不住,營中現在已經亂成了一鍋粥!您快出去看看吧!」


  年華放下弓箭,隨田濟去查看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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