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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剎那

  澹臺坤看見年華,陰陽怪氣地道:「年將軍,私縱異邪道妖人,罪當同誅。你不要再犯糊塗,速速將異邪道妖人交出,隨吾輩回宮向聖上請罪,或許還可免去一死!」


  從人數上看,禁衛軍比年華、雲風白等人要多出三倍有餘。從武功上來看,澹臺坤、無色僧、蓬萊真人等人與雲風白、緋姬、蘇氏兄妹等人不相伯仲。更何況,雲風白還負著重傷,無法盡全力一搏。


  年華與雲風白對望一眼,眼中都有擔憂之色。恰在這時,左邊的街道上,一大隊人馬執著火把趕來,也是一片刀兵摩擦,軍靴頓地之聲。這隊人馬的人數,比禁衛軍更多。


  看清來人,年華不禁笑了。來的是宵禁之後巡夜的京畿營將士,為首的將領是平亂有功,而被擢為京畿營副將的上官武。年華明天就將遠赴河西,京畿營的兵符早已交給上官武。如今,京畿營上下,全聽上官武調遣。


  上官武見到年華,急忙翻身下馬,「屬下參見年將軍。」


  年華道:「上官副將,你來得正好。澹臺坤帶領禁衛軍犯夜,還不速速將他們拿下!」


  澹臺坤急忙道:「上官副將,且勿輕信。年將軍夜入大理寺,劫走異邪道妖人,吾輩奉聖上旨意,前來捉拿年將軍。上官副將,請助吾輩擒住年將軍,誅殺異邪道妖人!」


  上官武望了一眼年華身邊的雲風白、緋姬等人,誰說的是真話,已經是很明顯的事情了。


  年華望著上官武,眼神帶著懇求,道:「上官副將,速速將他們拿下。」


  澹臺坤也急忙道:「上官副將,擒住年將軍,誅殺異邪道妖人,是大功一件。」


  上官武陷入了沉默。


  年華有些心虛,望了雲風白一眼。雲風白,緋姬等人,已經做好了廝殺的準備。


  澹臺坤見上官武陷入沉默,以為他已經被自己說動,抬起手來,做了一個手勢,準備讓禁衛軍出動。


  就在禁衛軍即將出動,圍剿年華、雲風白等人時,上官武突然下令道:「年將軍有令,禁衛軍無故犯夜,速速將其拿下!」


  「是!」眾京畿營將士聞令,立刻展開隊形,向禁衛軍包抄而去。


  澹臺坤又急又怒,道:「上官副將,你這是明知故犯,縱容罪徒!」


  上官武笑道:「你既然叫我上官副將,我這個副將,自然得聽年主將的調遣,何為明知故犯,縱容罪徒?!你們犯夜可是事實,給我全部拿下!」


  剎那之間,兵戈驟起,京畿營將士與禁衛軍亂作一團。


  上官武道:「年將軍,在禁衛軍的援軍到來之前,趕快走吧,這裡交給我就好了。」


  他明知她劫走朝廷重犯,幫她肯定逃脫不了干係,卻還肯伸出援手幫她。年華心中感激:「謝謝你,阿武。」


  上官武笑了笑,雖然穿著威風凜凜的鎧甲,笑容卻仍舊如同大男孩般羞澀,「年將軍客氣了。如果不是年將軍,阿武早就死在了清平郡主府。年將軍做的事,一定有自己的原因。無論如何,阿武相信你。」


  無論如何,阿武相信你。


  太傅雖然言之有理,可是朕還是不相信她。


  上官武的最後一句話,又勾起了年華的心痛處。


  寧湛啊寧湛,你我相識了十年,相愛了十年,你是我的寧湛,我是你的年華,可是如今,你對我的信任卻還不如一個部下……


  趁著京畿營將士絆住了禁衛軍,年華、雲風白、緋姬等人迅速離開。從建春門出玉京,十分順利,守軍見是年華,沒有多加盤問,就開城門放了行。


  年華在城門處,為雲風白等人要來了馬匹,讓他們可以儘快離開。為了防止意外,年華還是決定親自送雲風白等人出城。


  馬蹄敲月,濺起一片月光,數騎踏著古棧道,馳向天涯。


  約莫行了十里,年華勒住了韁繩,雲風白也勒馬。緋姬與眾人勒馬等候在前方。


  年華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我就送到這裡吧。」


  雲風白望著年華,道,「跟我走,不要再回玉京了。」


  年華苦笑,私劫重犯,引發械鬥,都是死罪。即使寧湛愛她,在氣怒之下,也一定不會原諒她。雖然,她不懂帝王術,但也知道臣子簪越帝王,是為帝者最大的忌諱。說不定,回到玉京,她真的會被處死。可是,即使會被處死,她也必須回去。即使今夜在御書房頂聽到的話,深深地傷害了她,讓她心如死灰,她也必須回去。因為,她還是放不下他。


  一情一念,莫非前定。


  一嗔一怨,莫非夙因。


  年華搖頭,「不,我不能……」


  年華的話,被雲風白的吻堵住。他的吻有淡淡的血腥味,卻很溫柔,像是在傾訴著什麼。兩匹馬在山坡上交頸,馬上的人一吻纏綿。


  雲風白望著年華:「跟我走,好不好?」


  年華搖頭,「不,我不能離開寧湛。」


  雲風白的心中空了一塊,落寞而苦澀。果然,在她的心中,寧湛還是重於一切,即使她違逆了他,也不願意離開他。


  年華勒馬轉身,「風白,你走吧,後會無期了。」


  雲風白望了一眼在不遠處等候的緋姬等人,眾人臉上都有焦急之色,畢竟在玉京附近多停留一刻,就會多一分危險。


  雲風白再回首時,年華已經揮鞭離去,背影孤絕。


  雲風白無奈,只好縱馬向緋姬等人而去。聖浮教一行人向北而去,回北宇幽都的聖浮教總壇——無色、界。


  行了不多遠,雲風白回頭,望向年華離去的方向。


  月光下的荒野寧靜而蒼涼,年華騎著馬逐漸遠去。雲風白輕輕道,「後會無期?不,除非我死了,才能後會無期……」


  莫飲相思水,不知相思苦。


  既飲相思水,終生為情痴。


  雲風白痴痴地望著年華,她始終心意如鐵,連頭也不肯回么?她對他一點愛都沒有么?


  雲風白心中蕭瑟,苦楚,回過了頭。


  就在雲風白回頭的下一剎那,年華回過了頭。也許永遠不會再見,她想再看看他的樣子。他為什麼不回頭看看她?看來,屢次無情地拒絕,他終是悟了。


  雲風白的背影寥落而寂寞,年華心中驀地一痛,彷彿失去了什麼。


  他們錯過了一剎那,也就錯過了很多很多……


  年華沒有回玉京,而是駐馬立在驛道邊的一棵老柳樹下。


  果然,不到半個時辰,一隊披堅執銳的禁衛軍匆匆趕來,人數比之前澹臺坤帶領的更多。


  年華苦笑,他們應該是來劫殺她和異邪道逃匪的吧?她的手緩緩伸向聖鼉劍。雲風白等人剛走不久,還是得為他們擋上一擋,讓他們能夠順利離開。


  禁衛軍漸漸靠近年華。


  年華看清帶領禁衛軍的人時,不由得一怔,道:「百里丞相,你……怎麼是你?」


  年華十分敬重百里策,一時不敢造次,束手立在風中。百里策是文臣,不會武功,寧湛派他來做什麼?

  百里策的臉上充滿焦急,驚慌,他見到年華,既不問年華為什麼要劫大理寺,也不問異邪道匪徒的逃向,只是道:「聖上突發痼疾,咳了很多血,已經昏迷不醒,一直念著年將軍的名字。無論如何,請年將軍速去承光殿,見見聖上。」


  年華心中一痛,臉上卻冷笑:「這又是他的什麼『算計』?」


  百里策肅色道:「年將軍,這一次是真的,聖上真的病危了。聖上知道你在房頂上聽到了那番話,就開始咳血……」


  年華打斷百里策,道:「夠了,百里丞相,他真的病危,應該去找太醫,我去承光殿有什麼用?今天我縱走雲風白,自知有罪,不會逃走,願意回玉京俯首認罪。他不必以這種『算計』來『算計』我。」


  百里策還想說什麼,但是張開了口,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也就決定,先帶年華回玉京再說。


  年華見禁衛軍沒有去追拿雲風白,也就乖乖地跟百里策回玉京。


  皇宮,承光殿。


  承光殿中燈火通明,一群太醫忙碌地進進出出,人人臉上都帶著驚慌和擔憂之色。


  年華隨百里策來到外殿,就不肯再進入內殿了。兩個時辰前,她剛在這裡心碎、絕望。此刻回來,她的心還在淋漓滴血。雖然,她因為放不下寧湛,拒絕了雲風白,沒有和雲風白離開,可是現在她卻不想見到寧湛。寧湛的笑容下隱藏著欺騙,聲音中充滿了算計,眼神里滿布著疑忌……這樣的他,她如何能夠面對?!而且,她不敢確定,這一場病入膏肓,是不是也是他的「算計」?!!

  夜風吹來,絲絲透骨,涼如絕望。年華站在外殿,怔怔地望著庭院。她有意忽略太醫的焦急,忽略宮女、太監的驚惶,忽略百里策的再三請求,不去關心內殿里那個人的生死。但她的手,卻在微微發抖……


  「年將軍……」一個聲音將年華的思緒從紛亂中拉回。


  年華回頭一看,道:「啊,是許翁……」


  許忠手持翡翠拂塵,來到了年華的身邊。


  「許翁,您也是來讓我進去的嗎?」


  「不是。老奴只是見年將軍一個人站著,所以過來陪您閑聊解悶。」


  「閑聊?聊什麼?」寧湛病危,許忠這個貼身宦官不去照顧聖駕,來和她閑聊什麼?

  許忠笑了,「聊觀星樓之變后,年將軍受傷昏迷了三天三夜,聖上是怎樣不眠不休地守護您,照顧您。當時,您昏迷不醒的地方,正是現在聖上躺的地方。」


  年華心中如遭重擊,狠狠地一痛。他不眠不休,日夜守候,也在『算計』中么?他親手喂她喝粥,一口一口地吹冷,這也在算計中么?不,應該不在,沒有什麼算計,可以連人心最幽微、曲折的地方都囊括在內。他是愛她的,一如她愛他。


  許忠繼續道:「老奴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只是聊一些曾經親眼見到的事實而已。年將軍曾經說過,不會愧對自己的心。那麼,您現在就不應該壓抑您的心。」


  年華豁然開朗,「謝謝你,許翁。」


  無論如何,她愛他,放不下他。


  這是她的心。


  年華向內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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