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斷劍
這時,有叛軍跌跌撞撞地上來報急,「不好了,有人攻入了觀星樓!」
原來,烏衣軍、藩軍攻佔宮門之後,已經與等候在太液湖邊的蕭良會和,一起攻入了觀星樓。
「不好了,八座宮門已經失守了!!」
「不好了,藩軍來玉京勤王,已經攻入皇宮中了!」
觀星樓頂,頓時陷入了混亂。
雲風白倒是很平靜,他望了一眼站在雨中,渾身浴血的年華,又望了一眼伏在地上的寧湛,平靜地道,「如今,大勢已去了。崇華帝,這一切,都是你的安排?呵呵,出自天極君門的帝王,果然有不一樣的膽略和手腕。」
寧湛望著雲風白,沒有回答。
雲風白能夠冷靜,李元修卻亂了方寸,他驚恐地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明明已經勝券在握,怎麼會功虧一簣?!!」他突然想起了什麼,大笑道,「哈哈,豎子們拿下宮門又算得了什麼?城外還有白虎、騎、玄武騎!只要本將軍一聲令下,大軍立刻就會攻入皇城!」
李元修神色癲狂,伸手在身上摸索,狂笑,「哈哈哈,本將軍這就下令,讓他們殺入玉京,區區藩軍,何足懼也!吾乃手握天下兵權的威武大將軍,還會怕了這般宵小不曾?!」
你不該將皇宮變成屠場,將玉京沉入血海,你可知道,一日之間,多少將士枉死在這場變亂中?雲風白耳邊迴響起年華的話語,心中黯然,他想要阻止李元修,但是看了看雷電交加,風雨如晦的天色,卻只是嘆了一口氣。莫非,冥冥之中,真有天意安排,真有星命讖言?
李元修從懷中掏出火訊,才驀然驚覺,在這場傾盆大雨中,如何能夠點燃焰火,如何能夠令城外的兵士來援?——他並不知道白虎、騎已經兵變,玄武騎已經潰不成軍,即使能夠點燃焰火,城外也沒有騎兵可以來援。
李元修頹然坐倒在地。
緋姬望了一眼寧湛,對雲風白道,「無論藩軍,還是烏衣軍,都是為了救駕而來,依屬下之見,唯今之計,應該先殺了崇華帝,斷了眾人的念想。」見雲風白沉思不語,緋姬道,「教主如果擔心抗逆天命,受到懲罰,那就讓緋來動手吧!緋不信天命,只信教主!」
說著,緋姬出手如電,催動掌勢向寧湛襲去。
年華靜靜地站在雨中,她與雲風白、緋姬、李元修相隔十餘米,雷雨交加中,她聽不清三人的話語。趁著三人說話的當口,她緩緩催動心訣,調理體內真氣,以求支撐著不倒下去。當真氣運行到泥丸宮時,她突然看見緋姬襲向寧湛。寧湛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哪裡能夠躲避?!
年華心中焦急,提身向緋姬掠去,她身形拔起的同時,將真氣強行從泥丸宮導入左臂,也不顧是否會因為真氣逆行,而引起經脈盡斷的可怕後果。
緋姬的心思全撲在寧湛身上,沒有注意年華突然來襲。待她聽到耳後有風聲驟至,卻已經來不及躲避了。
緋姬的掌風掃在寧湛臉上的剎那,聖鼉劍正好貼上緋姬的後背。只要劍尖再遞進去分毫,黑色重劍就會以不可遏止之勢,洞穿緋姬的心臟。
千鈞一髮之際,雲風白疾風般掠來,左手推開緋姬,右手的熒煌劍格向聖鼉劍。
年華救人心切,這一襲幾乎用上了全部內力,雲風白為護緋姬性命,這一劍也沒留任何餘地。
兩劍交擊,火花迸濺。
熒煌劍、聖鼉劍均出自夢華第一鑄師獨孤鴻之手,乃是並稱於當世的兩柄絕世好劍。雙劍本非俗世凡物,劍主又灌注了全部真氣,但見這一交擊之下,黑色劍氣與銀色劍氣層層蕩漾開去,漫天風雨竟以雙劍為圓心,形成一個巨大而湍急的漩渦,將雲風白與年華困在其中。雙劍發出尖銳清越的長鳴,天邊一連串雷霆次第響起,竟都成了劍嘯的綿綿尾音。
一道紫色閃電划裂天宇,在墨色雲層中蜿蜒而下。接著,一個驚雷滾滾而落,劈在了祭天台上,生生將二十餘米見方的玄武岩石台,劈裂了一道巨大的方形缺口。
「啊!蒼天震怒了!!」
「我們不該反帝,這是逆天之罪!」
眾叛軍駭了一跳,嚇得抱頭鼠竄,哭喊連連。緋姬、李元修竟不能制止。
「還不放下武器,向蒼天懺悔!!」
「神啊,寬恕我們的罪過吧!!」也不知是誰帶頭,叛軍們紛紛放下了兵器,匍匐在地,口裡念著禱詞,聲嘶力竭地祈求上蒼的寬恕。
雲風白與年華正在對峙,雷霆落在玄武岩祭台上,驚起一陣夾著碎石的罡風,瘋狂地掃向兩人的身體。兩人卻仿若未覺,仍舊凝神對戰,誰也不敢先撤去內力。
年華的額上已隱見汗水,頸上的傷口也流血不止,她卻似乎絲毫不覺得疼痛,只是全心全意地作戰。
雲風白腳下的地面,已經微微凹下了一片,他抬頭望向年華露出面盔的眼睛,那雙眼睛依舊清澈,似不沾紅塵的明鏡,一如那時在冰雪荒原上初見,他甚至能從其中看見自己的影像。
雲風白功力深厚,他想擊敗年華,不過是一念之間。
「年華,你不要再硬撐了。我不想,殺你……」
年華已唇色蒼白,但眼中仍是執著與倔強:「不。今日本將在此,你們休想傷害聖上,休想逆天而為!」
她寧可戰死,也絕不會妥協,那是她身為武將的不可動搖的信念,也是她身為武將的鋼鐵般的魂靈。在她的信念中,只有戰死的勇士,沒有棄劍的懦夫。
拋開兒女柔腸,雲風白的心中油然升起一股傾佩,擁有威武不屈,堅韌不移的品質的人,無論男女,都值得任何人去敬畏。
雲風白心念電轉,他沒有發現熒煌劍上,一道極細的罅隙,因為受不住雙方霸道的內力,正在漸漸皸裂開來……
合虛山天極門相別,雲風白將熒煌劍交與年華,讓她攜劍去玉京,見面時再交還。初入玉京,年華不慎失了聖鼉劍,上林苑斗場中迎戰摩羯勇士,她就以熒煌劍為武器。當時,在得勝的最後關頭,鷹王子拓拔玥不服,暗投龍雀匕偷襲。年華以熒煌劍格擋,龍雀匕在熒煌劍上劃出了一道罅隙。後來,年華欲補劍,又被無良的江湖騙子欺騙,弄斷了熒煌劍。幸而,年華赴戰冶兵之都——景城,找到了優秀的鑄師,又修補好了熒煌劍。
破鏡不能重圓,斷劍豈能完璧?補好的熒煌劍,從外表上看,同從前並無二致,但終歸不再是原來的那一柄絕世好劍了。
聖鼉劍和熒煌劍本在伯仲之間,但因為熒煌劍曾經斷過,劍的威力大大打了折扣。此刻,雲風白和年華的內力都已催生至極致,熒煌劍立刻承受不住壓力,逐漸地現出斷裂的兆頭。
雲風白沒有察覺異樣。
年華因為失血過多,已經開始頭腦昏沉,嘴唇發乾,也沒有發現劍上的異樣。此刻,她全靠心中那一股不能倒下的信念支撐著,才能勉強與雲風白抗衡。
就在年華幾乎支撐不住的時候,凌空抵觸的雙劍齊齊發出一聲清鳴。倏然,熒煌劍從中斷裂,斷開的劍尖飛射開去,越過了不遠處的石牆,掉下了觀星樓外,消失在了黑暗的雲海中。
雲風白錯愕,年華也錯愕,雙方收勢不及,聖鼉劍循著慣性直刺向雲風白,雲風白手中的斷劍也刺向年華。
「嗤!」年華尚未反應過來,聖鼉劍已經貫穿了雲風白的胸膛。與此同時,雲風白的斷劍卻掉在了地上。
溫熱的鮮血濺在年華乾涸的唇上,舌尖有腥鹹的味道緩緩瀰漫。雲風白伏在了年華肩上,輕輕地在她耳邊說了一句什麼。
鮮血的濃烈味道,讓年華有些糊塗,她的頭腦還沒反應過來,手卻下意識地抽出了聖鼉劍,與雲風白分開了距離。
雲風白低呼一聲,痛苦地皺起了眉頭。傷口在右胸,長劍透胸而過,即使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也知道這樣的傷會致命。傷口汩汩流出的鮮血,迅速將半邊白衣染成了紅色,又被雨水浸濕、沖淡,與銀髮的末梢糾結,融成了淺淺的妃色。
雖然,神色極其痛苦,雲風白卻在笑,先是微笑,后是大笑,最後是狂笑,「哈哈,哈哈哈——」
在雲風白中劍時,緋姬早已嚇得尖叫出聲。這時,她見雲風白不理會傷口,只是在笑,急忙上前來點了他胸前的至陽、神堂、靈台幾處大穴,又撕下衣襟替他包紮傷口。
雲風白這一笑,倒把年華笑清醒了,她想起雲風白剛才在她耳邊的低語,「年華,我以為,你不會刺這一劍……」
年華心中驀然一慟。剛才,雲風白明明也能刺中她的心臟,可是他卻在半途鬆了手,任斷劍掉落在地上。她自問,自己如果真的有心留情,雲風白豈會受此重傷?可是,她當時糊塗了,沒有選擇棄劍,而是選擇傷他。
下一次見面,即使是持劍相向,你不必覺得愧疚,我也不會留情。這句話,雲風白沒有做到,他留了情。而年華,她非但沒有留情,還在重傷他之後,狠心地將劍拔出,置他於死地。所以,他才會笑得這麼凄狂,他是在笑她無情,還是在笑自己多情?
年華張口想說些什麼,可是終究什麼也沒說。胸口明明沒有傷,她卻覺得剜心地疼痛,甚至連呼吸也變得艱難。
由於失血過多,年華口渴得要命,她摘下了覆面的頭盔,張口想喝一些雨水。當她摘下頭盔時,突然驚訝地發現暴雨已經停了。
天風吹過觀星樓頂,濃厚的烏雲漸漸散開。已過了寅時,夜空如洗,隱約有星。觀星樓中有異聲傳來,年華側耳聽去,腳步聲、兵戈聲、殺伐聲、慘叫聲因為雨住雷停,而顯得格外清晰。
觀星樓頂,年華靜靜地站在天風中,身形孤峭而單薄。
緋姬正在給雲風白包紮傷口,對觀星樓的動靜充耳不聞。對她來說,雲風白的生死才是世間最重要的事情。
李元修又急又怒,他用劍威脅匍匐在地的叛軍,讓他們站起來,拿起武器繼續作戰。可是,軍士們被祭天台上的雷霆震懾,全都戰戰兢兢地匍匐著祈禱,沒有人響應他。
寧湛安靜地坐著,遙遙地望著年華,也不知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