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此間
《此間年少》
寧湛和年華剛走過淚湖上的浮橋,看見皇甫鸞穿著一身鵝黃色羅裳,輕靈如蝶地飄了過來。原來,她也是下午無事,來萬生塔找寧湛玩耍。三人結伴,去了平日常去的葬夢崖,消磨春日午後的清閑時光。
煙雲澹澹,風露凝香。寧湛、年華、皇甫鸞並排躺在茵茵碧草上,望著藍天上飄著的朵朵白雲。帶著花香的風拂面而過,時光靜好得有如幻覺。畢竟少年心性,時光太過靜好,三人反而有些無聊。
皇甫鸞笑吟吟地提議,「我剛才來萬生塔時,路過醫門的後山,發現彩羽錦冠鵝在睡覺,我們去逗它玩,好不好?」
醫門宗主岐黃曾在東皇山覓得一隻彩羽錦冠鵝,帶來天極門飼養。彩羽錦冠鵝是舉世難尋的醫家神物,鵝羽、鵝血、鵝糞都是奇葯。岐黃非常寶貝它,用精糧飼養著,鵝身肥如犬。寧湛,年華,皇甫鸞貪愛鵝的羽毛華麗,閑暇時,常常偷偷去拔鵝毛。鵝性格非常生猛,喜歡啄人。三人每次得逞后,都被鵝追得滿山跑。
寧湛有些猶豫,「上次,險些被它啄到……」
年華卻一躍而起,興奮地道:「好哇好哇,上次被它追得滿山跑,這次一定要去雪恥。」
皇甫鸞拍手笑道:「它太小氣了,這次一定要多拔幾根鵝毛。」
見年華和皇甫鸞興緻勃勃,寧湛也就不再反對,三人結伴向醫門後山而去。
彩羽錦冠鵝伏在一塊青石旁,正在閉目小憩。在陽光的照耀下,它的七彩翎羽折射出一片煌煌光華,端的是十分絢爛美麗。
寧湛,年華,皇甫鸞躲在一棵老槐樹后,悄悄地探出頭來,見懶鵝蜷在青石畔,絲毫沒有反應,互相使了一個眼色,躡手躡腳地向鵝走去。
三人的腳步放得極輕,鵝飽食貪睡,反應遲鈍,沒有察覺危險正在逼近。直到翅尾上陸續傳來三下劇痛,鵝才倏然睜開了黑寶石似的眸子,金黃的喙中發出一聲慘叫,像是被什麼燙著了一般,一躍而起。見三名少年笑嘻嘻地,抓著剛拔下的鮮麗鵝羽,鵝憤怒,眼中噴火,撲騰了幾下翅膀,作勢就要來啄人。
「還不快跑?」還是寧湛反應得快,出言的同時腳底抹油。
年華,皇甫鸞反應過來,急忙同寧湛一起開溜。
寧湛、年華、皇甫鸞從山下跑到山腰,憤怒的鵝緊追不放;三人從山腰繞下山,憤怒的鵝依舊緊追不放;三人從山前逃到山後,轉頭一看,鵝還在後面緊追不捨,速度絲毫不見緩下。
皇甫鸞捏著鵝羽的手浸出了冷汗,驚恐而迷茫地道:「平常,它追到山下也就不追了,今天怎麼像著了瘋魔,越追越猛了呢?」
寧湛和年華望著皇甫鸞手中那一大把,至少有十支之多的金色鵝羽,嘴角抽搐了一下,終究還是沒有回答迷茫少女的疑惑。
彩羽錦冠鵝畢竟是神物,平日雖然慵懶遲鈍,可是此刻惜羽生怒,在後緊追不捨,神威凜凜,絲毫不顯疲態。而在前面逃逸的三人卻已是強弩之末,饒是年華常年習武,此刻也見氣喘,更別說體弱的寧湛和嬌柔的皇甫鸞。
寧湛捂著胸口,臉色蒼白,額冒虛汗;皇甫鸞提著裙裾,臉色漲紅,香汗濕襟;兩人無論如何是跑不動了。
年華回頭望去,小徑盡頭的木葉中,已經現出了一點燦爛的金色。——彩羽錦冠鵝追來了!
年華咬了咬牙,一手扯了寧湛,一手拉了皇甫鸞,緩催真氣,腳尖輕點,施展輕功,向前飛掠而去。用輕功帶人御風而行,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年華原以為帶上兩個人會很困難,然而很奇怪,行動倒沒有她想象中艱辛。皇甫鸞身形嬌小,弱不勝衣,帶著輕巧的她倒不費事,誰知寧湛卻也似沒有絲毫重量。
年華運步如飛,在樹林中的小徑上疾行。疾風過耳,木葉撲面,她隱約聽得身後的皇甫鸞一直在叫她,「華、華姐姐,停……停……」
因為喘氣的緣故,皇甫鸞始終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她斷斷續續的話語被疾風攪碎,根本傳不進只顧飛馳的年華耳中。
三人奔了約有一盞茶的時間,終於出了醫門的範圍。
「呼,安全了!」年華鬆了一口氣,回頭對寧湛、皇甫鸞笑道:「這次,又被追得慘兮兮……啊!寧湛呢?」
後面哪裡有寧湛的影子?年華左手抓的是寧湛的一件外衫,怪不得她會覺得寧湛輕得沒有重量……
瞬間,年華冷汗如雨。
皇甫鸞一邊彎腰喘氣,一邊拍著胸口,語帶哭腔,「湛、湛哥哥落下了,我、我叫你停下,你沒聽見……」
皇甫鸞話音未落,年華已經一躍而起,消失在了來路上。
年華沿著原路逆回,一路尋找寧湛,但始終沒有尋見,她的心中焦急而自責。尋到後山的半腰時,耳邊的風聲中隱約夾雜著寧湛的咳嗽。年華神色一凜,疾速向前掠去,隔著一叢稀疏的結著紅果的灌木,她依稀看見了寧湛單薄的身影。
原來,當時情急之下,年華抓走的只是寧湛的外衫。寧湛駭然,呼叫,但年華早已帶著皇甫鸞奔遠,根本沒有聽見他的呼喊。
寧湛落在了後面,眼見鵝又追了來,只有拚命地跑,可是他體力不濟,終是被憤怒的鵝追上。此刻,他正跌坐在地上猛咳,體肥若犬的鵝目露凶光,就要撲上去啄他。
年華焦急,抬足踢起一枚石子,石子挾著勁風擊向彩羽錦冠鵝。
「砰!」石子正中鵝頸,彩羽錦冠鵝被石子的後勁所迫,向旁邊跌了開去。
「寧湛,過來,快!」年華向寧湛跑來,伸出手,道。
寧湛抬頭,見年華近在咫尺,心中稍安。趁身形臃腫的彩羽錦冠鵝尚未掙紮起來,他勉力撐起身形,向年華跑去,抓住了年華的手。
十指緊扣,雖處險境,形容狼狽,二人仍然相視一笑。
年華笑,「這次,再不會把你弄丟了。」
「嗯。」寧湛也笑了。突然,他面色一緊,低聲道:「不好,快跑,它又追來了!咳咳!」
見寧湛在咳嗽,年華慌忙將外衫套在他身上,握緊了他的手,攜他踏著草浪而行。彩羽錦冠鵝翻身而起后,更加惱羞成怒,搖搖擺擺地向二人追來,大有此仇不報非神鵝之氣勢。
雖說每日習武不輟,但年華終究只是一名十四歲的少女,內力和體力都不深。之前,她帶著皇甫鸞逃出醫門,已經耗去了大半體力,回來尋找寧湛時,因為心急,倒不覺得疲累,此刻尋到了寧湛,心中鬆懈,只覺得雙腿如灌了鉛般沉重,更何況寧湛比皇甫鸞要重許多,她漸漸感到丹田隱痛,有些接不上氣來。回頭看時,鵝氣勢洶洶,越迫越近。
年華正無計可施,前方七丈處出現了一棵巨大的紫杉樹,高約數丈,亭亭如蓋,樹榦約有三人合抱粗。薰風吹過,花葉如雨。
年華腦中閃過一道靈光,問寧湛,「你信不信我?」
寧湛雖不解其意,但仍堅定地點頭,「信!」
年華笑了:「好,抓緊我,別鬆開。」
說話的同時,年華卻停了下來,回頭等鵝離他們只有兩丈遠時,才又開始帶著寧湛向前掠去。這一次,她的速度極快,仿若一陣疾風,寧湛抓著她的手腕,只覺得腳底虛浮,耳畔生風。氣怒的鵝見年華突然加速,不甘示弱,也神威大顯地加速,極其剽悍地向二人追來。
年華帶著寧湛向紫杉樹奔去。兩人在前面疾馳,彩羽錦冠鵝在後緊追,雙方相隔不過三米。不過須臾,粗壯的樹榦已近在眼前,寧湛甚至能夠清晰地看見樹皮上的皸裂紋路,年華卻沒有緩速停下,甚至也沒有繞道避開的意思。
寧湛心中驚駭,再以這樣的速度向前跑,肯定會撞上樹榦,如果撞上去,後果不堪設想。他下意識地想鬆開年華的手,但是腦海中浮現出年華的笑容,和她剛才的話語,抓緊我,別鬆開……
抓緊我,別鬆開……
寧湛神色一沉,終究還是沒有放手。他緊緊地抓住了年華的手,用力到似乎即使三生三世之後,也沒有人能夠將他們分開。
雖然遵守承諾,沒有放開年華,寧湛的心裡卻充滿了恐懼,害怕。在深棕色的樹榦近在咫尺時,他嚇得閉上了眼睛……
然而,就在寧湛以為難逃撞樹的噩運的時候,他只覺得腰一緊,卻是年華的另一隻手,攬住了他,接著身體一輕,腳竟離了地面。
等寧湛的腳再次觸到實地時,他慌忙睜開眼睛,向四周看去,滿目皆是樹枝樹葉。原來,他人已經站在了樹上,年華正拉著他的手沖著他笑。
「砰!」樹下傳來一聲巨響,震得紫杉樹搖晃了一下,花朵花葉灑了二人滿頭,滿身。
寧湛往樹下望去,卻是彩羽錦冠鵝剎步不及,一頭撞上了粗壯的樹榦,雙蹼朝天地翻倒過去,不省人,不,鵝事。
寧湛和年華相視一望,撲哧一聲笑了。年華攤手,道:「是它自己撞上去的,如果有三長兩短,岐黃宗主可怪不上我們。咦,什麼聲音?」
寧湛側耳聽去,也聽見了奇怪的聲音,「嗡嗡」地響作一團,彷彿是……
「馬蜂!」寧湛指著年華身後,雙手發抖,臉色慘白。
原來,彩羽錦冠鵝這一撞,竟把杉樹上懸挂著的一個馬蜂窩給震落了。摔碎的馬蜂窩中湧出一大群馬蜂,烏壓壓地飛向寧湛和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