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鉤吾
朱雀騎將來紫塞的消息,在景城中秘而不宣,沒有公諸於眾。紫塞上的軒轅楚、崔天允並不知情。
寧無雙的使者只秘密來過景城一次,之後的訊息都由一隻朱鳥傳達。朱鳥又名火鳥,不畏雪,善高翔,能飛翔在雲層之上,是寧無雙馴養的愛物。幾次傳訊下來,朱鳥已經十分親近青陽。青陽和寧無雙在信中達成了守城的默契。
黃昏時,站在城樓上眺望天空,漸漸成了青陽的新習慣。而年華的新習慣是早起之後出城,去丹水上察看河面結冰的情況。
朱雀騎來紫塞的消息可以暗中封鎖,但白虎、騎將要遠行的動靜卻無法不走漏風聲。年華對外宣稱景城中糧草短缺,無法再撐下去,她要取道宵明山,迴轉玉京。一言傳出,一石激起千層浪,景城中的飛鷲騎紛紛怒責王師不守信用,在這關鍵的時候背盟棄約,甚至連白虎、騎也對主將背棄盟約的行為無法理解和贊同,只有數名高層將領知道取道宵明山不是回玉京,而是赴越境。
在白虎、騎整裝待發的日子裡,年華受盡了飛鷲騎的白眼,她並不生氣,也不解釋,仍舊早上去看丹水的結冰情況,晚上和青陽對著越國地圖討論攻城的路線。
這一日,朱鳥傳來訊息,寧無雙已經從穗城出發。年華立刻召集白虎、騎眾將集、會。在集、會中,她下了一道原先並沒有計劃的軍令:七萬六千白虎、騎,分為三軍:左軍、中軍、右軍。三軍分別從三處入越境,在越國邊境的師城會合。
集、會畢,青陽問年華:「你為什麼突然這麼決定?」
年華道:「因為我突然想到,即使白虎、騎隱瞞了此行的目的地,但押運的糧草數量會出賣我們的行蹤。軒轅楚、崔天允都是戰場老狐,從糧草的數量上,行軍的方向上,他們不難料到白虎、騎不是回玉京,而是去越境。在軒轅楚有所行動之前,讓左、右兩軍先行,會更加妥當。等清平郡主抵達中曲山,我便率領中軍離開。」
青陽道:「從腳程上算,郡主十日後即可抵達中曲山,左、右兩軍如果要先行,這幾日就應該出發。」
年華道:「是。恐怕夜長夢多,就三日後出發吧!」
和青陽分別後,年華與巴布、赫鋒、烏雅等人來到校場點兵。七萬六千白虎、騎分為三軍:左軍、中軍、右軍。左軍二萬五千人,由田濟為主帥;右軍二萬五千人,由甘鐵為主帥;中軍二萬六千人,由年華為主帥。左軍三日後出發,右軍六日後出發,悄悄由丹水北上,至越境師城前的宵明原會合。年華率領中軍,等寧無雙抵達中曲山後,再向宵明原出發。
點兵過後,眾將散去,年華留田濟,甘鐵議事。
眾將走出校場,巴布有些不解,問正在仰望飛雪出神的赫鋒:「我不明白,年主將為什麼要兵行險著,轉而攻鄴城?如果清平郡主率領朱雀騎來襄助,紫塞上的局勢將是三對二,軒轅楚、崔天允處在劣勢中,我們大可一舉擊潰越國、禁靈,保住景城。」
赫鋒收回目光,望向巴布,「年主將可以搬救兵,軒轅楚、崔天允一樣也能。皓國與禁靈是盟國,如果崔天允向皓國求兵,將玄龍大將軍龍斷雪拉入紫塞戰局,這景城之戰的戰局就會越滾越大,後果難以逆料。而且,對峙時,雙方兵力一旦失去平衡,戰火必定會立刻點燃。雖然景城在人數上佔優勢,但是自從失去了三萬將士,年主將對崔天允,對風雷陣,終究還是十分顧忌的吧!她看似喜歡行險棋,但其實每走一步都十分謹慎。她很珍惜將士的生命。」
烏雅一改平日的嬉笑,神色哀傷,「從靈羽營回景城后,年主將少了很多笑容和活力。她總在夜深人靜時,對著那三萬將士的軍牌默默無語。她雖然不說什麼,但心裡一定很難過,很自責。如果與軒轅楚、崔天允全力開戰,不論結果如何,紫塞上一定會血流飄櫓,屍橫遍野。相較之下,去攻鄴城,逼退軒轅楚,分化越國、禁靈,才能盡量避免無謂的流血和犧牲。」
赫鋒回頭,遙望在遠處與田濟議事的年華,「年主將是一位好將領,平日與將士們同甘共苦,體恤下情,作戰時沖在最前面,退在最後面。她將大家視如兄弟姐妹,而不是獲得軍功的卒子。」
巴佈道:「她值得人尊重和效忠,我巴布願意一生追隨她麾下,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烏雅眨了眨眼,道:「我也是。即使沒有銀子,我也願意跟著她。」
赫鋒望向巴布、烏雅,笑道,「你們難道都忘了白虎、騎姓李不姓年么?朝政複雜,為了明哲保身起見,還是不要站錯隊的好。」
巴布、烏雅面面相覷,卻又聽赫鋒道:「不過,如果是年主將的話,站錯了隊也無妨,她是在用真心和我們並肩戰鬥,同進共退,而不是用虛情奴役我們去賣命,去做炮灰。」赫鋒望了一眼在遠處與田濟、甘鐵認真傾談的年華,喃喃:「或許,她自己都不知道,比之金錢名利,將領的真心才是最能蠱惑兵心,收攏軍心的東西。」
小寒近末,大寒將至時,寧無雙帶領十萬朱雀騎抵達中曲山,年華帶領兩萬六千白虎、騎撤出景城。
臨行前,年華交給神色沉鬱的青陽一件東西。青陽接過一看,卻是半卷竹書,竹質泛黃,編繩古舊,刻的是古篆體文字。
青陽微驚,「《斗神策》下半卷?!華師妹,你這是……」
年華笑了笑,「在玉京時,機緣巧合,得了這《斗神策》下半卷。我本想將來親自送去合虛山,交給老頭子。可是,這一去越國,也不知……不知能否再回將門,師兄來日如果見到師父他老人家,就代我將此物交給他,告訴他『年華不孝,讓他失望了。』。」
青陽聞言,彷彿燙著了手一般,將《斗神策》拋回給年華,「不,華師妹,還是你將來親自交給老頭子。」
年華將半卷殘策再次遞給青陽,眼神悲傷卻堅定,心中有千言萬語,卻只化為五個字:「師兄,拜託了。」
青陽心中一慟,前路艱險重重,他恨不能代年華去越國攻鄴城,可是思及那日猜子奪帥的結果,和年華說一不二的心性,也只能徒嘆奈何。他伸手接過《斗神策》,拍了拍年華的肩膀,力道正好,「一路小心。等你回景城,再陪為兄飲酒縱歌。」
年華點頭,「好。」
千山聚雲暗,萬里飛雪輕。白虎、騎浩浩蕩蕩地向越境而去,很快融入了迷茫的天地之中。
年華率領白虎、騎逆丹水而上,餐風宿露,日夜兼程,向宵明原行去。
早在田濟的左軍渡丹水時,軒轅楚已如年華所料,從白虎、騎的糧草數量上,猜出了虎爪所向乃是越國。軒轅楚立刻派天狼騎攔截,但是為時已晚,田濟和甘鐵的左右軍都已經離開了紫塞,入了宵明山境內。軒轅楚下令,天狼騎全力攔截年華的中軍。
在天塹峽前,年華率領白虎、騎殺開天狼騎的圍截,逆丹水而上,行向宵明山。軒轅楚大為著急,親自率領了四萬天狼騎追趕,誓要將年華斬殺在丹水之上。
年華等人日夜兼程,枕戈行軍,一直無法擺脫天狼騎的追趕。他們每夜睡在野地上,冰河上,耳中猶聞馬蹄如雷,戰鼓如霆。將士們人心惶惶,夜不能寐,總是擔心被天狼騎追上。
這一日上午,白虎、騎行至鉤吾淵附近。大雪初霽,陽光明亮,兩岸的千仞冰壁上,反射出璀璨的七色光芒。白虎、騎行走在冰河上,仿如行走在幻境中,美麗而不真實。陽光和煦,雪山昳麗。眾將士的心情也好了些,神色間陰霾淡去,愁苦皆釋。一路行去,白虎、騎軍中突起鬨亂,人仰馬翻。
年華吃驚,以為是軒轅楚設伏,但追尋究底,卻是一些士兵踏陷了冰層,掉入了丹水之中。所幸左右救援得及時,無人喪命,只是失了車馬、物件。
年華下馬細看河面,但見冰層如魚鱗,並不平整,細細傾聽,有些地方水聲湍急,有些地方水聲低咽。年華心中一沉,立刻下令:「大家上岸,此處冰層不穩,不要再踏冰,以免陷河。」
白虎、騎聞令,立刻小心翼翼地上岸。上岸的過程中,又有一些士兵不慎掉下河去,被同伴撈起,凍得瑟瑟發抖。
鉤吾淵附近是丹水最湍急的一段,丹水的主河道在此拐了一個大彎,往西南流入紫塞。丹水支流名喚弱水,在西北方五百米處,懸為一道千米高的飛瀑——龍罨瀑布。龍罨瀑布在下面聚潭成淵,即是鉤吾淵。因為此處河流湍急,即使是深冬大寒時節,河面的冰層也並不穩定,有些地方堅固得能載山石,有些地方卻脆弱得不經足履,猶如自然之手布下的一個個致命陷阱。
白虎、騎過了這一段路,就可以棄河登岸,再行數百里,進入宵明山脈。過了宵明山南麓,則是越國的邊境——宵明原。田濟的左軍,甘鐵的右軍,正在宵明原上等候。
河面十分寬廣,但兩岸卻狹窄,白虎、騎上岸后,行軍的速度慢了下來。從高空俯瞰,只見冰面如方鏡,空無一人,兩岸上卻有兩條黑線在蠕動,緩慢如蝸牛。
風聲中,已隱約可聞馬蹄聲,戰鼓聲。——天狼騎已經逼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