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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天石

  兩名士兵聞令,心中寒畏,立刻拖了瞽目的郭況離開。


  郭況的慘叫聲逐漸遠去,軒轅楚神色慢慢變得冷厲,「哐當」一聲扔了手中長劍,又一把掃落桌案上的令箭,文書,恨然道:「年華,這一步棋,算你厲害!可惡的老傢伙,當年出師時就該殺了你,居然教出這麼一個難纏的徒弟來對付我!」


  軒轅楚怒極,一拳擊在桌案上,木案碎裂的同時,他的右拳也鮮血長流。由於桌面震顫,放在桌上的人形木雕跳了起來,滾落地上。


  軒轅楚彷彿性命落地,顧不得手上疼痛,急忙去拾。他以鮮血淋漓的右手拾起木雕,人面上浸染了鮮血,目細如柳的少年頓時有了一雙血眸。


  軒轅楚以衣袖擦拭木雕上的血跡,聲音溫柔如水,「你不要害怕,不要擔心,我軒轅楚遇神殺神,遇魔斬魔,怎麼會怕一個女人?!遲早,我一定會踏著她的屍體,為你奪得這天下!阿殊,你什麼也不用做,什麼也不用操心,只要在宮裡享樂就好,我會保護你,我會將天下拱手送到你的面前……」


  木雕染血,人面如泣,木人以一種平靜而悲哀的目光,默默地注視著殘忍嗜血的武將。


  紫塞,景城。


  孤鶴谷中士氣低靡,千軍沮喪,景城中卻士氣大振,萬軍欣舞。


  夕陽如血,朔風如歌。白虎、騎紮營處的空地上,鋪開了一張巨大的白虎圖騰的旗幟,旗幟中央壘著一大堆軍牌。軍牌以玄鐵製造,大小不過方寸,正面刻著戰士的姓名、性別、籍貫,反面刻著戰士所屬的軍營圖騰。軍牌一共兩枚,一枚歸戰士佩戴,以為信物;一枚歸軍中收存,以為備案。


  這次夜襲,八千人去,四千三百人還。戰死的將士,甚至連馬革裹屍,送歸故里也不能實現,只能永遠長眠在紫塞的曠野之上,與山風為伴,與野草為鄰。白骨展於野,千里聽風吟,能為他們的親人帶回去的,只有軍中留存的軍牌,和遠不及生命可貴,但卻是他們此生全部榮耀的軍功策。


  三千多枚軍牌堆壘在一起,形狀彷彿一座墳冢。


  年華一身銀甲,站在墳冢般的軍牌前,右手成拳,置於左胸,深深地行了一個禮。活著歸來的將士站在年華身後,無論騎衛、武衛、校尉,還是普通的士兵,也右手成拳,置於左胸,深深地行了一個禮。


  白虎營中,從來沒有有過將領們向士兵行禮的事情,哪怕是向陣亡的士兵。李元修為了鞏固自己的權威,一向奉行上尊下卑的原則,亂了尊卑秩序的人,嚴懲不貸。但是此刻,跟著年華向陣亡的將士致禮,眾人並不覺得此舉有任何不妥,心中懷的只是對死者的哀痛,和對生命的敬畏。


  年華站在夕風中,拿出朱笛,為三千英靈吹一曲鎮魂之音,以笛聲指引徘徊在荒野上的遊魂去往一個光明,和平,幸福的國度。


  夜襲之後,軒轅楚另遣右翼軍駐紮在孤鶴谷外。右翼營外的十里地,每隔兩里生巨火三堆,以便夜裡在濃霧中視物。軒轅楚閉居孤鶴谷,沒有任何舉動,一心等待崔天允的援軍。


  景城表面上平靜如水,但卻有暗慌在水底流淌。——已入冬季,第一場雪,就快降下來了。


  絕塞之上,明月高懸。


  年華披著狐氅,獨自站在城樓上,遙望天上的冷月。月皎如鏡,寧湛似乎在月輪里,向她露出笑容,溫柔而無邪。


  年華對著月,伸出了手,「你在玉京,可還安好?冬季天寒,注意加衣,不要太勞累,不要忘了喝葯……」


  明月中的寧湛似乎在向年華笑著點頭,並伸出手,向年華飛來。


  寧湛從月中飛來,雙手環住年華,透明得如同一抹幻影。


  年華吃驚,與寧湛兩相凝望,伸手虛撫他的面龐,彷彿觸碰水面。


  寧湛深情地望著年華,垂首將唇湊近。


  年華望著寧湛越來越近的臉,閉上了眼睛。


  寧湛的吻虛無如風,並且有一點冰涼,在年華的眉間漸漸化開。


  年華睜眼,城樓上空寂無人,哪裡有寧湛?但是,月光之下,卻有一片片雪花飄落,細白如絮。


  年華心中一緊,紫塞的第一場雪,終於還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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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里之外,帝都玉京。


  承光殿,御書房。


  寒冬深夜,銀燭煌煌。


  寧湛坐在御案前批閱奏章,終是敵不過困意,以手支頤,閉目小憩。


  許忠見寧湛睡著了,怕他受寒,取了一襲猞猁裘,輕輕地替他披上。許忠的動作很輕,但還是驚醒了寧湛。


  許忠急忙垂首,道:「老奴該死……」


  寧湛似乎剛做了一個好夢,臉上帶著夢醒的遺憾,「朕夢見她了,她獨自站在城樓上,眉頭深鎖。朕想將她擁入懷中,吻平她的眉頭,可是突然就下雪了,就醒了……」


  許忠頭垂得更低,不敢做聲。


  寧湛的眉頭漸漸蹙起,神色十分苦澀:「已經入冬,紫塞一旦大雪封路,戰事一定會吃緊。她現在一定很苦惱,可是我卻無法擋在她身前,替她承擔一切煩憂,反而還要她替我遠赴他國,浴血搏命。我真是一個沒用的男人……」


  許忠道:「聖上多慮了。武將為帝王戎馬征戰,乃是分內之事。」


  寧湛一怔,喃喃,「朕總是會忘了,她的武將,朕是帝王……」


  寧湛舉目望向窗外,外面風清花落,月明如鏡。


  千里共看一輪月,相思相望不相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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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禁靈郁安侯崔天允率領靈羽騎,隨著紫塞上的第一場雪,抵達了孤鶴谷。這對軒轅楚來說,如同雪中送炭,而對青陽、年華來說,卻不啻於雪上加霜。


  這一日正午,青陽和年華站在地圖前,商議退敵大計。


  青陽愁容滿面:「這個冬天不知道能不能撐過去,如果實在不行了,就只有暫時放棄景城,退守典城,來年再圖奪回……」


  年華眼圈泛青,神色憔悴。這些時日,她常常親自帶著偵察兵,去天塹峽和丹水附近轉悠,幾乎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舒服的覺。行軍打仗,從來就是極其辛苦的事情,勞身勞心更勞智。「景山是天險,易守難攻,一旦撤離景城,想要再奪回就難了。而且,退離景城,就等於將景山和景山後的千里沃野拱手讓給軒轅楚。萬萬不能撤退。」


  青陽嘆了一口氣,「可是,此時此境,景城如何能守?崔天允是一個比軒轅楚還要厲害的對手。軒轅楚只是一隻讓人害怕的野獸,而崔天允卻是一個讓人恐懼的妖怪。這些年來,六國之中,四海之內,在才智和謀略上能夠與崔天允分庭抗禮的人,只有北冥金獅騎之主皇甫欽。皇甫欽狡如狐,崔天允詭如妖,都是能夠不為敵,就盡量為友的人物。」


  青陽很少稱讚人,所以年華雖然很難將在玉京見到的那個花痴脫線的皇甫九王爺和「狡如狐」三個字劃上等號,但還是對崔天允心存敬畏之意。


  崔天允,禁靈郁安侯,靈羽騎之主,戰國四公子之一。他本是文武全才之人,但是二十年前的一場事故,讓他變得不良於行,從此只能坐在輪椅上。他精通百工技藝,發明和改良了不少攻城武器,威力之大,匪夷所思。他更擅長陣法,自創了「風雷陣」,迅如風,疾似雷,困入陣中的人,鮮有生還。


  年華嘆道:「一名武將,身有殘疾,卻還能指揮千軍萬馬,摧毀敵人於言語之間,確實很可怕。」


  青陽面沉如鐵,望著地圖:「崔天允是一個鬼才,他的最可怕之處是你永遠也想不到他會用什麼辦法來摧毀你。對了,你近來常去丹水附近,是不是有什麼退敵良策?」


  年華指著丹水以北,正要開口。突然,議事廳一陣地動山搖,左邊的樓頂似乎被什麼東西擊中,大廳的屋椽瞬間傾塌,向年華、青陽砸了下來。


  「華師妹,小心!」說時遲,那時快,眼看屋椽從年華身後倒下,就要壓向沒有反應過來的女將,青陽急忙縱身撲過去,抱著年華一起滾開。


  下一剎那,巨大的屋椽砸在了年華剛才站立的位置,地面頓時被砸出了一個深陷的凹坑。屋椽落地,塵土飛揚,地面激蕩起的巨風,刮疼了年華的臉。


  青陽、年華剛站起身,沒了屋椽的支撐,左邊的屋頂轟然坍塌。青陽、年華雙雙向右邊大廳跑去,碎石瓦礫打了兩人一頭一身,幸運的是沒有被大物件砸到。


  議事廳右邊還算安全,屋頂沒有坍塌的跡象。青陽低頭望向年華,頓時一愣,他摸著她的頭和肩膀,焦急地問道:「華師妹,你沒事吧?哪裡受傷了?為兄怎麼見你一臉、一身都是血?」


  年華一愣,她明明好好的,一點兒傷也沒有。她一看青陽,頓時明白了,青陽被碎石砸破了頭,鮮血沿著他的額頭流入了眼裡,染紅了雙瞳。所以,他看什麼都是紅的。


  「我沒事,倒是師兄你……」年華急忙掏出白絹,覆在青陽的額上,為他止血:「稍微用力按住,免得再出血了。你留在這裡,我出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從剛才開始,一直有巨大的震蕩一下一下地傳來,伴隨著一聲聲震耳的巨響,彷彿有巨獸踏踩而過,又像是有隕石墜落。屋震樓盪,地動山搖間,還夾雜著士兵們奔逃的腳步聲,哀嚎聲。


  年華正要出去,青陽一把拉住她,臉色蒼白,示意她抬頭看屋頂的窟窿間露出的蒼穹:「你看,這、這是神鬼的力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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