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夜襲
白虎營中,通曉天文的謀士夜觀天象,說五天後的晚上會有一整夜的大霧。那一夜,恰是「立冬」,也是越國的「奉元節」。
奉元節的傍晚,孤鶴谷前的天狼騎前鋒營中,巡邏軍在不遠處的驛道上劫住了一支運酒的商隊。商隊來自紫塞邊境的若國集鎮,商人們要將酒送往景城。這大量的烈酒是景城守將高價收購,儲備著冬日裡為將士們禦寒。
越軍大喜,立刻扣押了商隊,沒收了烈酒。
冷月千山,峭風梳骨寒。越軍久離故土,征戍他鄉,恰逢節日,士兵們格外思鄉,思親。
孤鶴谷前,天狼騎前鋒營中,因為傍晚截獲了大量好酒,前鋒營主將下令,將三分之一的酒分給將士們,一者算是節日之賞,慰勞將士們戍守之苦;二者也是為了禦寒。——今夜的霧氣比平日更濃,寒氣也更甚。其餘的酒,明日送進孤鶴谷中,上交給軒轅大將軍,也算是小功一件。
前鋒營中,篝火熊熊,胡笳低沉,將士們圍火而坐,一邊唱著家鄉的歌謠,一邊喝酒遣鄉愁,消戰苦。
與此同時,紫塞曠野中,一支身穿銀甲,披覆白色斗篷的大軍在草叢中疾行,輕裝無聲。整支大軍仿若一片白煙,靜靜地融進白霧裡,劍瞞,刀藏,長戟掩,殺意也被濃霧掩去。帶軍者,正是年華。這支大軍,正是白虎、騎。
年華率領白虎、騎抵達孤鶴谷時,已是子夜時分,正是霧氣最濃的時候。
年華縱目往前鋒營的方向望去,白霧凄迷,滿目炫白,只能隱約看見一點一點微弱如燭光的篝火。——不是熊熊燃燒的篝火不大,而是霧氣太厚,太濃。
天時比預想中的更順,年華暗暗定下了心神,傳令繼續前進。八千白虎、騎覆低了白色斗篷,借著濃霧的掩護,再一次無聲潛行,接近前鋒營。
白虎、騎再度停下來時,以年華為首的先鋒軍離前鋒營的哨口已不過兩百米。在塔樓值夜的哨兵,沒有察覺任何異樣。
年華側耳傾聽,風聲中隱約傳來胡笳聲,篳篥聲,歌謠聲,飲酒聲,哭笑聲,但是卻沒有她期待的聲音。
年華傳令眾軍,「暫時原地等候。」
上官武第一次上戰場,心裡十分緊張,害怕,他的身體忍不住發抖,嘴唇煞白。他本來在京畿營做校尉,但是他立志征戰沙場,獲得軍功,自願隨年華出征。
年華和上官武相隔很近,發現他情緒不寧,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害怕,就當這是一場狩獵,獵人怎能害怕獵物?」
得到年華的撫慰,上官武的心情平復了不少。在王師的將士心目中,這個出身天極將門,一劍擊敗摩羯勇士,一戰守住臨羨關,收復十二城的女主將,就是戰神一般的存在。她的言語,也格外有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上官武低聲卻堅定地道:「末將不怕。」
年華讚許地笑了。她明眸皓齒,紺發如沐,白霧縹緲中,她的笑容似一朵優曇在雪中盛開,美麗得有如幻覺。
上官武一時看得怔住,回過神來時,為了掩飾剛才的失態,低聲問年華:「年主將,此時尚未有信號傳來,巴布從將和烏雅武衛會不會失手了?」
年華望著前鋒營的篝火,沉聲道:「不會,我相信他二人的身手。」
前鋒營中,靠近孤鶴山的地方,有幾隻稍舊的大營帳。傍晚扣押的商隊,一共百來人,就被越軍捆了扔在這幾隻營帳中,準備明日隨酒一起送入孤鶴谷,交給大將軍處置。
今日是奉元節,俘虜又只是一群商民,所以被派來看守的士兵並不多。值夜的士兵呵欠連連,昏昏欲睡,絲毫沒有察覺霧氣縹緲中,一道道白色身影正從關押俘虜的營帳中閃出。
一名士兵的呵欠剛打了一半,突然覺得脖子上一涼,一熱,鮮血四濺中,這個呵欠就已經永遠打不完了。
白影所過之處,守衛的士兵一個個倒下,迅速而無聲。
解決完俘虜營帳附近的守衛,巴布、烏雅等一干商人裝扮,披著白色連頭斗篷的白虎、騎將士,聚首在了一起。
巴佈道:「已是子時,年主將大概已經抵達營外。我們現在必須立刻摧毀八面戰鼓,以防進攻時敵人發出警訊,向山上和山谷中的大軍報警求援。烏雅,你抬頭在看什麼?」
烏雅本在觀望半裡外的孤鶴山,聞言回過頭來,擔心地道:「雖然濃霧可以遮住視力,但是卻遮不住聲音,山上的守兵真的不會發現山腳下的變動嗎?」
巴佈道:「今夜刮的是西風,這裡是下風向,只要不擂戰鼓,山上的守衛就不會發現。」
烏雅吐舌,覆下風帽,「那,事不宜遲,我們快去破壞戰鼓吧!」
前鋒營的戰鼓數量,位置,之前早有暗探摸清,巴布、烏雅等人出發前就已銘記在心。眾人立刻分為八組,準備行動。
巴布囑咐道:「年主將吩咐,留下接近谷口的那面戰鼓。大家任務完成後,就在那面戰鼓下集合。注意,行動小心,不要打草驚蛇!」
「是。」眾人領命,覆上風帽,在濃霧中隱身而去。
子時一刻,前鋒營中,傳出一串清越悠長的笛音。笛音雖然十分響亮,但混合在胡笳,篳篥聲中,也不是太突兀。
年華聽到笛音,嘴角浮出一抹笑意,巴布、烏雅已經得手了!但隨即,她的神色漸漸變得嚴肅,眼中亦緩緩沉澱下決絕的殺意。
年華取下朱笛,置於唇邊,亦吹出一串清音。清音破霧而起,縈繞在曠野上空,分外清絕。
八千白虎、騎聞笛聲而動,潮水般湧向前鋒營,士兵們手中的刀,劍,長戟盡現,月下寒光照鐵衣,但腳步仍是無聲。
長草凄迷,白霧繚繞,紫塞上的風聲嗚咽如哭。
一場猝不及防的血戰,突如其來,拉開序幕。
一支白色的幽靈軍隊,從天而將,無聲無息。
刀光劍影被白霧隱去,痛哭哀嚎被風聲吹散,正沉浸在懷鄉幽情中的越軍眼中還帶著酒意,手中還拿著胡笳,就已被披堅執銳的夜襲者殺死,鮮血四濺,染紅了營帳……
一場血殺,從開始到結束,只用了半個時辰,順利得不可思議。前鋒營中,屍橫狼藉,孤鶴山上的守衛,孤鶴谷中的大軍仍蒙在鼓裡,毫不知情。
殺戮進行到尾聲時,年華手持滴血的聖鼉劍一步步走向谷口,一路上,只要遇上沒有穿白衣銀甲的人,她都揮出聖鼉劍斬殺。在這一場鏖戰中,她已不記得自己殺了多少人,白色斗篷已變為赤色,銀色盔甲被鮮血染紅。屍體,鮮血被白霧隱去,年華的神情也被白霧隱去,天地間只剩空茫的白,和刺目的紅。
巴布、烏雅守在谷口處的戰鼓旁,斬殺遭遇突襲而來擂鼓報警的越軍。為了防止前鋒營的越軍逃逸,夜襲入營的第一隊白虎、騎就守在谷口附近,攔殺想逃入孤鶴谷報信的人。但是,戰場混亂,在鏖戰接近尾聲時,還是有幾名越軍逃出,奔向谷中報信去了。
巴布欲去劫殺,被趕來的年華制止,「不必去追。巴布,去擂鼓,讓天狼騎出來。」
巴布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年主將,你沒弄錯吧?天狼騎一旦出來,大伙兒還怎麼撤退?」
年華望著巴布的眼睛,吐字清晰:「去擂鼓,只有天狼騎出來,我們才能全身而退。」
年華的話似乎很荒謬,但是巴布卻沒有質疑。她的話,再無稽,他也相信。
巴布走向戰鼓,拿起鼓槌,猿臂舒張,擂起鼓來。
「咚!咚咚!咚咚咚!」戰鼓聲在靜夜中傳開,響亮如雷,格外震耳,如同擂在心上。
幾乎在戰鼓停下的同時,孤鶴山上響起了獸角聲,由於白霧瀰漫,山上的守軍目不能視,不敢貿然用火弩,滾石,怕誤傷了自己人,只能吹獸角報警。孤鶴谷中的天狼騎聽到獸角聲,已經開始鳴金點兵。
雖然,孤鶴谷中立刻點兵,但是谷口通路曲細如鶴頸,援軍一時半會兒行不出來,只能幹著急。世間萬事萬物,無不得做兩面觀,越軍本是藉此谷口的優勢擋敵,但在如今的情勢下,優勢卻反成為劣勢,阻擋了他們自己。
年華聽見鳴金聲,下令:「撤!大軍撤出十里,先鋒軍隨我斷後!」
白虎、騎得令,立刻撤退。在撤退的同時,年華吩咐將前鋒營中剩下的烈酒,全部傾倒在谷口前面的空地上,並搜走了營中遠射程的弓弩,箭簇。
天狼騎蝸行出谷口,已是半個時辰之後。
年華早已率領巴布,烏雅,上官武等前鋒軍,潛伏在離谷口五百米外的草地中,觀察天狼騎的動向。撤離越軍的營地前,年華下令點火燒營,此刻白霧雖然重,但借著熊熊燃燒的大火,還是能夠隱約看見天狼騎龐大的陣仗。此時,剩下的白虎、騎已不到五千人,從孤鶴谷中出來的天狼騎少說也有一萬人,谷中更有十萬大軍。白虎、騎從人數上來說,已經處於必死的劣勢,更要命的是他們沒有馬,連逃跑也是難於登天。
望著規模龐大的天狼騎,烏雅的聲音有些發抖,「年主將,如果戰死了,有多少金的遺封?」
「財迷女人,都什麼時候了,腦子裡還想著錢?!!」巴布瞪了烏雅一眼,聲音顫抖得不比烏雅輕,但語氣中仍然流露出一份信任,「相信年主將,她一定有辦法帶大家脫身!」
烏雅咬著下唇,「他們有馬,我們徒步,怎麼可能脫身?」
巴布也不做聲了。
年華一直注意著越軍的動靜,神色平靜地道:「他們雖然有馬,但我們有霧。啊,時機已到,大家準備放火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