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皇鸞
清晨,一雙冰涼而滑膩的手,輕輕觸上了年華的額頭。她猛然驚醒過來,入眼是紫石驚訝的臉:「年華,你在這裡坐了一夜么?」
「嗯。」年華點頭。她低頭看寧湛,他雖然還沒有醒來,但是神色已經鬆緩了許多。
紫石憐惜地看著年華,轉身吩咐道:「墨涵,把葯端上來。」
墨涵把葯送上來。年華這才注意到,昨晚遇見的少女也在,她正靜靜站在墨涵身後。
紫石伸手,輕觸寧湛的額頭。寧湛的睫毛輕輕跳動了幾下,悠悠地睜開了雙眼。身處陌生的環境,周圍是陌生的面孔,讓寧湛微微一驚,但是看見紫石和年華也在,緊張的神情頓時放鬆。
年華見寧湛醒來,露出了一個笑容,「你終於醒了,感覺好些了嗎?」
寧湛臉色很蒼白,神情很虛弱,但他不願意讓年華擔心,「好多了。」
紫石端過葯碗,用瓷勺輕攪冒著氤氳霧氣的湯藥,「你現在還很虛弱,先把葯吃了。」
紫石溫柔的笑容,讓寧湛覺得安心,張口吞下她遞來的一勺藥汁。
站立在墨涵身後的少女,淡漠地俯視著病弱的寧湛,發出一聲不屑的冷哼。
「端木,」紫石一邊喂寧湛吃藥,一邊對少女道:「你先去溫習課業,我一會兒就過去,今天我們講國之立道篇。」
「是,師父。」端木尋應聲而退,雖然行止謙恭有禮,但神情仍舊倨傲。
「真是一個冷傲的公主。」望著端木尋遠去的背影,紫石忍不住輕嘆:「雖然,她入我門下已經六年了,可我這個做師父的,卻始終看不清她的心。」
年華好奇地問道:「她是什麼人?」
紫石道:「她是皓國的長公主,也是皓國未來的女王。南方皓國的端木氏,向來是女主承繼天下。」
這時,萬生塔外突然傳來喧嘩之聲,一名藍衣侍者匆匆進來,招墨涵過去輕言耳語。墨涵回來向紫石稟報:「門主,那個脾氣暴躁的青陽,奉封父之命來接將門弟子,在塔外和人起了爭執。」
紫石搖頭苦笑,對年華道:「你若是不趕快去將門,只怕你這位性急的青陽師兄會把萬生塔給掀了。」
年華望向寧湛,不想離開他。寧湛也望著年華,笑了笑:「我沒事了,你不用擔心,等我能下床了,就去將門找你。」
望著兩個懵懂的痴兒,紫石也笑了,「放心,他已經吃了葯,很快就會沒事了。將門離萬生塔不遠,你隨時都可以過來。」
年華點點頭,戀戀不捨地離開。
紫石喂寧湛吃完葯,安撫虛弱的他繼續睡下,然後和墨涵走出了房間。行走在昏暗悠長的走廊中,紫石長嘆一口氣,神色複雜:「墨涵,你善於看相,你看年華這孩子命相如何?」
「她命犯孤星,縱有一世風華,半生戎馬,終是情字成蹉跎。」
紫石回望身後緊閉的房門:「那他呢?」
墨涵搖頭不語。
紫石喃喃道:「我只願,他不要負了她。」
前腳剛邁出萬生塔,年華眼前就是一花。她的頭尚未抬起,一柄雪亮森寒的槍尖已經挾著凜冽風聲刺來。
年華大吃一驚,急忙掠身躲避,森寒的銀槍陡然轉向,截斷了她的退路。年華腳尖輕點,身形飛燕般掠起,避過槍頭的鋒芒,在槍身上借力,凌空躍出一個漂亮的弧度,落在了持槍偷襲者的身後。
青陽一襲落空之後,倒也不再有所動作,他倒提著長槍回頭,玩味地望著年華:「你,就是師父新收的徒弟年華?」
年華打量虎背熊腰的少年,點頭:「我是年華。你是青陽師兄?」
「沒錯,」少年爽朗地答道:「你小小年紀,就有如此身手,老頭子果然慧眼如炬!」
年華突然覺得,無論是從氣質,還是神情上,這位粗獷豪爽的師兄都像極了封父。
青陽走過來,拍了拍年華的肩膀:「走,年華師妹,我帶你去見師父!」
「好。」年華悄悄揉著骨頭差點被拍裂的肩膀,跟上了青陽的步伐。兩人一路行去,但見雲廓木秀,水殿荷香,天極門中景緻之奇美,令人驚嘆。
青陽道:「我是若國人,你呢?」
「不知道。」年華道:「從我記事起,就總是跟著家人不斷地遷徙,哪裡不打仗,就往哪裡走。」
「夢華王朝糜爛腐朽,各國諸侯擁兵自重,以致百姓家不成家,真是令人痛心!」青陽不由得嘆息:「若要百姓能夠安居樂業,除非擁立一位賢能的名君,結束六國割據的混亂局面。」
年華道:「名君?現在的六國之主不是玉京中的孝明帝么?」
「寧氏早已敗落,當今天下最賢明的君主,非我若國武昭王莫屬!」青陽眼中閃耀著狂熱的光芒,「我青家世世代代輔佐若王,我投身天極將門,為的就是將來能夠效忠武昭王,助他成就千秋霸業!」
「這可是謀逆……」年華小聲嘀咕,可是隨即又想到,在混戰連綿的亂世中,謀逆似乎只是用在失敗者身上的詞。
青陽、年華來到了天極將門。和年華的預想不同,將門既沒有雄偉的講武堂,也沒有寬闊的演武場,有的只是幾間清幽茅舍,一溪潺潺碧水。
茅舍前的空地上,上身赤、裸的封父正在擺弄十八般兵器,即使已經年愈花甲,他的肌肉仍然虯實有力,不顯一絲松疲老態。重愈百斤的流星錘,在他手中旋轉如意;精光熠熠的百子鎖,在他腕間虎虎生風。
待得封父一個回合練下來,年華才逮到空隙上前行禮:「弟子年華,見過師父。」
封父微微點頭,眼神充滿嘲弄的意味:「獨自跋涉來此,想必不容易,但是以後跟著老夫,只會更累,更苦。不要以為來到了天極門,就一切功德圓滿了。」
年華恭敬地道:「弟子從未這麼想。」
「那好,我們現在就開始練習,」封父點點頭,道,「兵器是武將的靈魂與生命,作為統領軍隊的將才,必須要精通各種兵器。青陽,你今天繼續練習槍法第七層,老夫傍晚會來檢查,若是仍舊過不了關,那你晚上就別睡了!」
青陽臉色一寒:「是,師父。」
「至於你,」封父目光移向瘦弱的年華,嘴角泛起一絲冷笑:「你只要能拿動這十八般兵器,今天就算過關了。不過,你今天若是過不了關,那以後每一天,都得額外練習射箭一千次!」
年華垂首道:「是,師父。」
封父吩咐完畢,便揚長而去。
「老頭子好狠!他絕對是故意找你的碴!」青陽無限同情地拍了拍年華的肩膀:「當年,我練習拿動每一件兵器,就足足花了三天的時間,那時的我比你可要強壯多了!」
青陽提著銀槍走遠,年華痛苦地揉著幾乎被拍散架的肩膀,為什麼這個師兄總是愛拍人肩膀,還是下足猛力往死里拍?看來,為了不想肩膀斷掉,下次一定要提前躲開。
待肩膀的疼痛漸緩,年華試著舉一根沉重的狼牙棒,好不容易抬起一點高度,但終是撐不住百餘斤的重量,狼牙棒重重地砸在地上,險些磕到了她的腳。
年華皺了皺眉,猛吸了一口氣,再次向狼牙棒伸出手去……
傍晚,青陽的槍法沒有通過封父的考核,僅僅舉起六件兵器的年華也一樣,老頭子氣得吹鬍子瞪眼,大罵兩個徒弟都是廢物。青陽和年華面面相覷,垂低了頭挨訓。
☆★☆★☆★☆★☆★☆★☆★☆★
萬生塔。寧湛躺了三天,才勉強能夠下床走動。這三天里,墨涵日夜照顧他,紫石和岐黃偶爾來看探他的病情。因為他的身體太弱了,紫石讓他先好好靜養一段時間,暫且不必管君門的課業。
秋陽明媚的午後,陽光從窗外斜射進來。寧湛躺得煩了,從床、上坐起身來,走到窗戶邊。房間位於萬生塔的五樓,從四扇大開的窗戶望去,遠處是淡淡青山,近處是縹緲白雲。
年華一直沒有來看他,讓寧湛有些失落。她為什麼不來看他,難道她在將門交了更好的朋友,已經忘了他了?
墨涵帶著幾名藍衣門人走進房間,藍衣門人托著食盤,食盤中放著米飯,湯盅,幾樣精緻的菜肴。墨涵看見寧湛站在窗戶邊,道,「窗邊風大,湛公子不要著涼了。已經正午了,來吃點兒東西吧。」
寧湛微微一笑,「嗯,謝謝墨涵。」
寧湛在藍衣門人的服侍下,稍微吃了一點兒東西,喝下了一盞苦藥。
休息了一會兒,寧湛覺得精神好些了,想起幾日沒見年華,非常想念她,就請墨涵帶他去將門,順便熟悉一下天極門的環境。
墨涵答應了。
萬生塔佇立於淚湖中央,由十二道浮橋與四周的湖岸相接。走上藍蓮花盛開的浮橋時,墨涵向寧湛娓娓介紹:「君門的萬生塔是天極門的核心,其它三十五宗派的所屬地,均是圍繞萬生塔分佈。其它宗派的分佈並沒有規律,有些偏僻如異門,玄門,甚至遠遠位於和虛山的最東極。沒有特別的事情或需要,各門平日的交流並不多。」
「將門在哪兒?」寧湛問道,若是將門也遠在東極,那他就見不到年華了。
墨涵笑了:「湛公子放心,將門離萬生塔不遠。」
墨涵帶寧湛往將門走去。
「紫石師父一共有幾名弟子?」
「四名。不過,之前的兩位公子已經出師,如今的弟子只有您與皓國長公主端木尋兩位。」
說話間,墨涵、寧湛經過一座宮殿模樣的建築,古雅的建築內隱約傳出絲竹之聲。
墨涵道:「這裡是樂門。」
經過樂門的古牆下,寧湛看見一棵拓榴樹探出牆外,茂盛的枝葉冷綠如翡翠,細碎的榴花紅艷如寶石,一陣微風輕拂而過,紅花綠葉飄飛若絮。
寧湛貪看這艷美景緻,不由得放慢了腳步。
「啪嗒」一聲響,一件金色的東西從天而降,掉落在寧湛腳邊。
寧湛低頭,好一件金光燦爛,雕功精美的麒麟!
寧湛彎腰,拾起金麒麟。
「噯!那是我的東西!」空靈如天籟的聲音,響起在拓榴樹上。寧湛循聲抬頭,柔軟的花葉被一雙雪白的小手拂開,花樹中探出一張粉雕玉琢的臉。
寧湛問:「這個金麒麟是你的?」
樹上的女孩看上去比寧湛小,她嘟起粉紅的嘴唇道:「當然是我的,你快還給我!」
女孩的聲音真是好聽,簡直像是一隻唱歌的鳥兒,正當寧湛這麼想的時候,牆裡突然有女聲道:「小鳥兒,快點下來,師父過來了!」
女孩吃了一驚,急忙問寧湛:「你是哪一門的人?」
「君門,我叫寧湛。」
「你把金麒麟收好,晚上我去萬生塔向你要。」女孩轉眼消失在榴花中,花葉間留著天籟般的尾音:「我叫皇甫鸞,你可以叫我小鳥兒。」
寧湛收好金麒麟,不由得笑了笑:「真是一隻活潑可愛的小鳥兒!」
墨涵道:「皇甫鸞是北溟國的三公主,她不僅有著天籟般的好嗓音,對樂理和歌藝也非常有天賦,是樂門宗主最得意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