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右堂主
這個人叫周恆,是左海的人。
不過,這只是暗地裡,明面兒上他的身份是什麼我並不知道。
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還是在裴岩銳的書房,那時候我還住在宅子里,裴岩名在書桌上寫毛筆字,我在一旁學,一個明媚的午後,他難得有空閑,也有興緻,就教我用各種字體寫自己的名字。
他寫得很漂亮,每種字體我都很喜歡,可哪一種也寫不好,他笑我笨笨,細碎的陽光落在他的眉間,平時冷厲的眉眼變得溫暖,眼神一晃,我的心被他晃到的感覺現在也忘不了。
庄海就是在那個時候敲門把周恆帶進去的。
我記得裴岩銳的嘴唇剛剛落在我的鼻尖,被敲門聲打斷,他十分不高興,我哧哧的在一邊悶笑。
庄海進來的時候裴岩銳還黑著臉,語氣明顯不善,讓他一臉茫然,他身後的周恆半垂著頭,略長的頭髮遮住眼睛,右腮上有一道淺淺的傷痕。
我從房間里退出來的時候,隱約聽到庄海說,周恆是他的人,被安排到什麼地方,我也沒有聽清楚也沒有往心裡去。
他們在書房裡呆了一個多小時,出去的時候我正在院子的水池邊,周恆的手裡夾著一支煙,每次抽一口,他的小手指都要顫一顫,正是這個小動作和之前他臉上的傷痕,讓我記住了這個人。
沒有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他。
我心頭微動,庄海說他得到了消息,這個消息……會不會是周恆傳給他的?
這個念頭剛剛一閃,不遠處的大門再次被打開,幾個人從裡面走了出來,周恆慢慢站直了身子,手裡的煙也落了地。
那幾個人徑直走到他的面前,對他說道:「周恆,怎麼跑到這裡來了?羽哥說了,沒事兒不讓出來,你沒聽到?」
周恆拍了拍身上的灰,笑了一聲說道:「裡面太悶了,我出來抽支煙。幾位,我平時可沒有得罪過,千萬別讓羽哥知道,我這就回去。我是這個小人物,不像各位,舉足輕重,羽哥不會注意到我的。」
其中一人冷笑著說道:「周恆,還讓你小子說對了,你就是個小人物,羽哥不會注意到你。可是,有句話是怎麼說來著?千里之堤,潰於蟻穴。有時候,越是小東西,越是讓人意想不到。」
他話音一落,周恆的臉色微微一白,另一個人說道:「哎喲,還說上詞兒了,真是酸死我算了。哎,我說,你今天晚上吃的什麼,喝了八罈子老陳醋?」
「呸!」剛才那個人說道:「少他媽廢話,老子好不容易文一回,全讓你把感覺破壞了。」
「少說兩句,這可是羽哥說的,要是再拿文人開玩笑,到時候讓羽哥知道,有你們好受。」
幾個人嘀咕了幾句,都不再吭聲,話鋒一轉,再次轉到了周恆的身上。
周恆的的臉色更白了幾分,有人上前拍了拍他的臉,「走吧,跟我們進去,羽哥要見你,別說哥幾個沒有提醒你,羽哥的臉色不太好,你自己小心點。」
周恆見狀立即說道:「哥幾個,這麼著,你們先進去,我去買包煙,一會兒就來。怎麼樣?」
「少廢話,難不成還讓羽哥等著你?」
「我去去就回來,就是買包煙……」周恆不肯向前走,話還沒有說完,突然有人對著他的小腹給了他一下,他後面的話也隨之咽了回去。
那人收回拳頭,「哼,給臉不要臉,非得這樣才行。走。」
幾個人連推帶搡把周恆帶過去,最後面的那個人一時疏忽,忘記了關門。
我的心狂跳,剛才的事兒看得很清楚,周恆八成是被發現了,這是要被報復了,不過……再怎麼樣,也都是裴氏的人,就算是有兩派之爭,也不能這樣明顯吧?
庄海還沒有到。
我心中發急,不知道這個周恆是不是還知道別的事,萬一……被這麼打死了,許多消息豈不是永遠不知道了?
看了看時間,給庄海打了一個電話,可那邊說的是無法接通,我看著大門,還有裡面的隱隱燈光,把心一橫,邁步走了進去。
我還是第一次走這個門,之前來過是走的前面寫字樓大門,這裡相當於是後門,進來以後是一個寬闊的院子,四周種著樹,空無一人,風聲微微,樹葉沙沙,在夜色中十分清晰。
光線太暗,我看不清路,正在猶豫不知道走哪條路,忽然聽到有悶哼的聲音,仔細辯認了一下,尋著聲音來源的方向走過去,片刻之後,竟然出現了十幾棵組成的小樹林,完全擋住了路。
我有些錯愕,這是什麼情況?
站在樹林邊,仔細往裡看,透過樹好像光線明亮了一些,怎麼也是到了這裡,我索性走到樹林里,穿插而過。
眼前的景象越來越來清晰,讓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這是一個十分寬大的空場,大約可以盛得下數百人甚至上千人眾,那裡也的確站著很多人,但是卻聲息皆無,那些人穿黑色牛仔褲和緊身衝鋒衣,頭髮很短,或是光頭,露出額頭和冷銳的眉眼。
他們整齊的排開,在黑夜中靜默,連呼吸聲都很淺。
正中間放著一把椅子,有個人坐在那裡,他身上穿著淡藍色的西裝,像一捧藍色的海水,十分乾淨脫俗,特別是在這些黑色衣服的男人中,顯得特別突出。
他翹著二郎腿,腳上穿著白色的皮鞋,鞋上很乾凈,一點灰塵也沒有。
他低著頭,左手握著一隻骨瓷鑲嵌金邊的咖啡杯,右手拿著一隻精緻的湯勺,在杯子里輕輕的攪動,燈光照射下寒光隱隱,偶爾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面前不遠處,剛才那幾個人正在動手打一個人,那個人被打得東倒西歪,身上的衣服也被扯破,灰頭土臉十分狼狽,看得出一點還手的餘地都沒有。
坐在那裡的人一直沒有吭聲,像是和他沒有半點關係一樣,什麼都比不上他手裡的咖啡重要。
我摒住呼吸,那個被圍打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周恆。
坐著的男人喝了一口咖啡,這才微微抬頭,掃了一眼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周恆,慢慢的說道:「周恆,知道哪兒錯了嗎?」
他一開口,我就微微一愣。
這個人的聲音很好聽,字正腔圓,清悅動人,和平時那些男人不一樣,而且語氣也不同,渾身上下說不出來的那麼一股子勁兒。
打人的人停了手,周恆在地上喘著氣,噴了一口血沫,艱難的說道:「羽哥,我……我實在不知道哪裡做錯了,不如你示下,我一定改。」
聽到周恆這話,那個人立時抬起頭來,他戴著一副無框眼鏡,鏡片很亮,後面的那雙眼睛更亮,像刀鋒一樣,剎那間就割了過來。
他把手裡的咖啡杯一放,「哐」一聲響,隨後,他站了起來。
燈光明亮,照在他的臉上,他的皮膚很白很細,襯衣的扣子開著幾顆,露出精緻的鎖骨和一小片胸口,他抬手推了推眼鏡,微眯了眼睛看向周恆,眼神冷厲,不帶一絲憐憫。
這個人明明像是一個書生,可是周身的氣質卻透著冷氣。
我心裡暗暗吃驚,這個人……就是右堂主林羽?沒有想到,竟然會是這麼年輕這麼書生氣的一個人,而且——看上去和庄海完全是不同的兩種人。
林羽短促的笑了笑,對周恆說道:「不知道錯哪兒了?那就是挨打還不夠,反省得還不深。」
他說罷,抬眼遞了一個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