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他很難過
這是我第一次來碼頭。
長風獵獵,吹過我的頭髮,渾身都在發冷。
沉重的倉庫門打開著,裡面空無一人,地上還有被割斷的繩子,和幾件衣服。
還有,三具年輕的屍體。
和十一一樣的年輕,身上穿著一樣的衣服,小弩、匕首、槍,一樣不少。
十一站在庄海旁邊紅著眼睛,忍淚的模樣讓人心碎。
裴岩銳站在三具屍首前,一言未發。
他們的眉心都有一個彈孔,一擊斃命,身上的槍和小弩都沒有來得及拿出來。
庄海啞著嗓子說道:「銳哥,這個人是個高手,十八弩還是頭一次遇到這種情況,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還是三個。」
「銳哥!」十一叫了一聲,後面的話悶了半天才說道:「我要幫他們報仇!」
裴岩銳閉了閉眼睛,擺了擺手說道:「帶他們回去,厚葬。」
小五看著空蕩蕩的倉庫,還有地上的被斬斷的鎖,「我們關在這裡的人都沒有了,白薇薇和那個洛長林,銳哥,救他們的人會不會是白虎堂的人?」
我忽然想起白七臨死前說的話,當時就覺得他像是在暗示什麼,現在此情此景,更覺得他似乎有深意,像是早知道了什麼。
腦子裡有一個念頭一閃,我對裴岩銳說道:「你們在進入院子的時候,有沒有發現一個醫生。」
「醫生?」裴岩銳眉梢一挑,「什麼醫生?」
「就是,給白七腿上的槍傷動手術的醫生,在回去的路上,白七給那個醫生打的電話,他說受了槍傷,讓那個人快點過去,我們到達別墅的時候,白家的人說,手術室已經準備好了。」
我說完,裴岩銳的眸子猛然一縮,庄海在一旁說道:「銳哥,我可以肯定,我們自從進去之後就沒有見過這樣的人,都是一些打手,那些人的氣質我一眼就能看出來。」
裴岩銳點了點頭,他拿出一支煙,慢慢的點著,眼底映出猩紅的火光,良久,他沉聲說道:「查一下白七的手機通話記錄,看看那個電話是屬於誰的,還有,查一下各個醫院的外科醫生。」
「是,我明白。」庄海點頭說道。
裴岩銳說完,叼著煙半晌沒有再開口,那支煙他也沒有吸,一點一點變成了灰,天邊已經暗了下去,夕陽的最後一線紅被吞沒,黑夜徹底的壓上來,像天地間張開的巨口。
他的身影也慢慢融入黑暗裡,邊緣有些模糊,看上去孤單落寞,我心頭酸澀,忍不住上前抱了抱他。
他身子微微一僵,彈開煙,伸手擁住了我。
他很難過,我知道。
回宅子之前,我和十一分別,他告訴我說,死去的那三個年輕人,分別是九、十和十二,他們十八人都很親密,而他和十二的關係最親,就在昨天的時候,他還和十二說,等到今年十二過生日的時候,他要送給他一件自己親手製作的東西做生日禮物。
後天,就是十二的生日了。
他帶著他們三個的屍首走了,我和裴岩銳坐在車子後面,我握著他的手,他的手指修長有力,很是好看,印象這還是第一次他順從的任由手掌躺在我的掌心裡。
車窗外的景物飛快向後倒退,眨眼消逝在夜色里,他沉沉開口說道:「我記得十二來的時候才九歲,我是去緬甸談生意,在回來的路上撿到的他,他當時正在和別人打架,年紀小,個子也小,剛開始的時候落敗,後來居然佔了上風,我覺得這小子有點兒意思,問了他的來歷,他說無家可歸,一直在外面流浪。我問他,我可以給他穩定的住處,衣食無憂,他願不願意跟我走。」
裴岩銳的臉上總算有了幾分溫度,帶了淺淺的笑,「小喬,你猜他怎麼說?」
「他說……不願意?」我好奇道。
「他說,我考慮考慮。」裴岩銳說罷,笑出聲來,隨後又陷入沉默,「我覺得有意思,就改了原來的行程,在那裡留了一天,第二天一早,他找到我說,住處和衣食,對他吸引力不大,他哪裡都可以搞得到,他問我,能不能讓他學到本領,可以強大自己的本領。」
我微微抽了一口氣,「他還真是……讓人驚訝。」
「後來,我把他帶回來,他特別刻苦,而且聰明,一共十八個人,他的弩術,是最好的。」
裴岩銳看著車窗外,語氣森然,「我一定要查出是誰,格殺勿論。」
我看著他線條緊繃的側臉,像有一根細韌的絲,密密的纏在心尖上。
回到宅子里,保姆想問我們要不要準備吃的,我擺了擺手,她們也看出氣氛不對,識趣的回了房間。
我低聲說道:「你去休息一下,我熬點粥,等好了叫你。」
他拉著我坐在他身邊,我掙了一下想說話,他的臉埋在我的頸窩裡,悶聲說道:「別動,讓我抱一下。」
我沒有再掙扎,輕輕的回擁了他,他始終沉默著,呼吸悠長。
過了許久,他才鬆開我,「我去書房,寫點東西,你也不要太累。」
「好。」我點點頭,看著他起身去了樓上。
我在廚房裡煮粥,眼前總是浮現那三張年輕的臉,還有十一露牙的笑和他忍淚時的紅眼,站在鍋前發愣,水開了頂起鍋蓋,發出清脆的聲響。
忽然間我想起,下午給燕驚城打電話的時候,他似乎在一個很空曠的地方,心裡突然一慌,這件事……不會和他有關吧?
我從口袋裡摸出手機,按了按才發現不知何時已經沒電關機了,我放好米飛快去了二樓的房間,找出充電器充上電,隨後開了機。
黑暗中我也顧不上開燈,飛快撥通了燕驚城的電話。
他那邊有些吵,隱約是在喝酒,還有人提到什麼慶祝之類。
我聽到他像是在走動,片刻之後,安靜了許多,他的聲音低啞,和平時不太一樣,「小黛,你沒事吧?下午的時候居然掛我的電話,我後來給你打了好幾個你都不接,現在想起回我電話了?」
他說話間手機連續來了幾個來電提醒,果然都是他打過的。
我沉下心,慢慢問道:「你現在是清醒的嗎?」
「嗯,你說。」燕驚城慢慢說道。
「你今天去碼頭了沒有?」
「去了。」他簡短回答道。
「哪個?東還是西。」我不知不覺握緊了手機。
「東。」他再次回答,我的呼吸一滯。
一時間准也沒有再說話,他在那邊的呼吸有些重,過了一會兒說道:「你問這些幹什麼?」
「今天傍晚,東碼頭,裴岩銳的幾個手下被人殺了,對方的身手特別好,關在那裡的人,也被人劫走了。」
我一字一字的回答道。
燕驚城在那邊抽了一口氣,語氣裡帶了冷笑,「我才聽明白,你的意思是,懷疑是我找人做的,對吧?」
我沒有回答,沉默讓燕驚城有些惱怒,「喬遠黛,你是被裴岩銳蒙住了眼睛吧?眼睛瞎了,心也瞎了?我知道那裡的人是誰,雖然我和裴岩銳斗的厲害,但我們都在杭城,嚴格說起來這是自家的事,如果摻和上白家,我如果幫了白七,那我成什麼了?你腦子怎麼想的?如果是進了水,就到陽台上去控一控!」
他說罷,狠狠的掛斷了電話。
我心裡有些輕鬆,也有些歡喜,不管怎麼說,我都不希望這個人是燕驚城,他既然這樣說,那就應該不是他,至少,依他的性格,如果是他的話,他不屑撒這樣的謊。
我垂下頭,無意中發現,地板上落了一道淺淺的影子,心中一驚,急忙回過頭去,看到裴岩銳站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