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死亡之門
在經過先期幾天的訓練之後，王大鵬便和人們一同進入到了正式的工作之中。並沒有出乎王大鵬的預料，這正式工作便是按照訓練時候那樣，操縱著兩個操縱桿，將一塊塊的鋼板拼接到原有的結構上去。
王大鵬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見到和自己同來的那些同伴了。他們並沒有和王大鵬分到一起，王大鵬也沒有想過去尋找他們。在監視如此嚴密，管理如此嚴格的地方，想要自由行動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至於尋找季華，然後協助季華這個任務，更像是天邊的雲彩一樣遙不可及。
王大鵬並不知道自己的工作具體是在做什麼，也不知道將一塊塊的鋼板拼接起來到底有什麼作用。王大鵬對此進行過一些猜測，結合自己在地球之上所得到的情報，王大鵬想，自己所參與的大概便是那艘新的，巨大無比的飛船的建設任務。自己的鋼板拼接，應該是這個飛船建造任務之中的某一個微小的細節。
或許有無數人正在和自己同樣參與著這艘飛船的建造任務。只不過具體的工作內容可能不盡相同。或許還有人類被寶瓶座文明運到了木星的衛星上，在那裡進行礦產開採和冶鍊、加工的工作，或許有人在擔任物資運輸工作，也可能有人正在參與建設飛船的其餘模塊……
這曾讓王大鵬生出些許疑問，也即，寶瓶座文明如此大費周章，將數量如此眾多的人類運輸到木星系統來，難道只是為了讓人類參與這艘新飛船的建設么？
就算寶瓶座文明無法以自己一個文明的力量來完成如此龐大的建造任務，而必須要依靠外來力量的幫助，那麼它們為什麼不用機器人或者自動化程序來做這些事情？比人類科技還要先進的寶瓶座文明不可能沒有掌握那些技術。
就算具體的建造任務比較複雜，機器人或者自動化程序無法勝任這樣複雜的工作，而必須要智慧生命親自參與才可以完成，那麼……克隆技術總可以發揮作用吧？寶瓶座文明難道不會以自身為藍本，製造數量眾多的克隆人來參與此次建設么？為什麼偏偏要如此大費周章，從那麼遙遠的地方來到太陽系，然後抓捕人類來參與此次建設任務？
這不合理。
但既然寶瓶座文明這樣做了，那就一定有它們的道理。也即，這背後必然有足夠的理由來要求寶瓶座文明不使用自動化程序以及克隆技術，而必須要去抓捕人類來參與此次建設。只是那背後的理由到底是什麼，王大鵬卻推測不出來。
或許是寶瓶座文明有另外的訴求，抓捕人類參與此次建設只是手段，背後有更深的目的？又或者寶瓶座文明的真正目的便是建造這艘飛船，只是因為某些原因導致寶瓶座文明無法大規模使用自動化程序和克隆技術，而只能抓捕人類來參與建設？
王大鵬並沒有在這個問題之上進行太多思考，因為現在王大鵬感覺自己快要瘋了。
王大鵬是軍人出身，曾經接受過將近十年最為嚴格的軍事訓練。在那軍營之中，軍人的一舉一動都要按照規定，無論是吃飯還是訓練，無論是休息還是上廁所都有嚴格的標準要求。王大鵬曾經認為那已經是最為刻板的生活，但現在王大鵬卻感覺，和現在的生活相比，那時候的生活就像是幼兒園一般輕鬆愜意。
這裡的生活簡直嚴格到了一種無法形容的程度。走路的時候每一步必須是標準的零點七米，誤差最多不可以超過一厘米，超過則要受罰。任何時候，無論是休息還是工作，全部不許說話，哪怕只說了一個字也要被電擊。每次吃飯時間固定為十五分鐘，無論吃完與否，時間一到便必須要起立集合。每天在固定的時間可以上五次廁所，每次時間為兩分鐘；每天工作時間為十四個小時，剩下的時間除了進食和上廁所，以及其餘一些必須的生理需求之外，其餘時間必須在柜子里躺著……
沒有任何娛樂，沒有任何交流，沒有任何自我空間。並且，每一天的時間安排全部相同，從來沒有變化過。
人們的生活如同一潭死水，沒有任何波瀾，也沒有任何變化。對於這裡的人們來說，未來是沒有任何想象空間的，因為人們知道，今天自己在早晨六點起床，在六點十分上了兩分鐘廁所，在六點半用了十五分鐘去吃早餐，在十年之後，自己仍然會在早晨六點起床，仍然會是在六點十分上廁所……
每一個今天都是昨天的重複，每一個明天都是今天的重複。這種情形讓人感到絕望。在度過了十幾天這種生活之後，就算以王大鵬的心理素質和承受能力都險些精神崩潰。
但這沒有關係。在這段時間之中，王大鵬已經見過十幾個精神崩潰的不幸傢伙，但每一次，手環的電擊都可以讓他們恢復清醒。
寶瓶座文明並不是沒有給人們選擇的權力。在正式開始工作之後，無論是在食堂還是宿舍，無論是在工作場所還是路上，都有許多扇門向人們開放了。任何人在任何時候都可以選擇停止工作，然後自由的走進那扇門之中。在這個過程之中沒有任何力量會阻止人們。
就像是當初從地球上承載人們往木星系統來的飛船一樣，那飛船之上打開的門上面的詞語是生存，而這裡對人們開放的門上面的詞語則是……死亡。
飛船之上是生存之門，這裡是死亡之門。
王大鵬曾經親眼見過一個人放棄了工作，然後進入到了死亡之門之中。片刻之後，舷窗之外的黑暗宇宙便飄過了那人的身影。他還沒有死去，在真空之中他的身體還在不由自主的痙攣，但片刻之後他就死去了，飄向了未知的宇宙遠方。
這便是這裡的又一條規則。那就是，如果你無法適應這裡的規則，那麼你隨時可以選擇去死。沒有任何人會阻止你。
甚至於，就連王大鵬心中都生出過走進死亡之門，從此一了百了的心思，但最終還是被理智壓了下來。王大鵬告訴自己，你還不能死，你還有任務沒有完成。你必須要繼續蟄伏，必須要繼續尋找機會和希望。
隨著時間的慢慢過去，死亡之門很快便成為了擺設。除去一開始幾天有極少數人選擇走進死亡之門以外，後面便再也沒有人選擇進入了。
時間便在這一潭死水之中繼續流逝著。漸漸地，王大鵬感覺，和自己一個小組的那些人似乎不再是一個個的人，而是一台台的機器。他們只會按部就班的按照規定去做一件件事情，他們不會哭，不會笑，也不會說話。除了遵守規則之外，他們什麼都不知道。
王大鵬心中那希望的火苗一直在燃燒著，始終沒有熄滅。但王大鵬卻漸漸感覺，那希望之火已經越來越微弱了。因為王大鵬已經有些驚恐的發現，自己……似乎越來越適應這種生活了。
王大鵬敢肯定，不只是自己，所有人都是這樣。人們似乎已經適應了這種沒有休閑、沒有娛樂、沒有交流，整個人像是一台機器一般的生活。
所有人似乎都漸漸的被沉到了一個泥沼之中。當那些試圖逃離的人都死去之後，剩下的人便只能不斷的下沉，下沉，再下沉，一直下沉到那沒有希望，也沒有光芒的地獄之中去。
王大鵬不希望自己也沉到地獄中去。所以王大鵬開始觀察自己所處的這個地方，開始抓住所有機會，觀察自己所能看到的一切東西，收集所有可能有用也可能無用的信息。
走廊之上第三扇門天花板上有一個凸起，那似乎是一個監視器……
每過半個小時，門口便會有機器人巡邏……
從工作場所到達休息區距離有七百五十三米，中間要經過十八個走廊……
第八個走廊固定有機器人執勤……
王大鵬不知道自己收集的這些信息是否有用，但王大鵬一直沒有停止。因為王大鵬感覺，在工作之外，自己必須要去找點屬於自己的事情做。否則，自己真的可能會和其他人一樣最終適應這種生活，最終泯滅所有希望，最終變成機器人一樣。
此刻，木星船塢的另一個地方，季華正在認真的觀察著一群人的生活。
是的，就是觀察。季華看著他們起床，看著他們吃早餐，看著他們開始工作，然後午餐……晚餐……休息……
季華觀察了十五天。那些人便如此重複了十五天。
在一開始的時候，季華看到，人們臉上還有各種各樣的表情，厭煩，憤怒，恐懼或者悲傷，但是在十五天之後的今天，那所有表情便全部消失了，最終只剩下了一種表情。
麻木。
除了麻木之外，已經無法從他們臉上看到其餘任何錶情了。
在這一刻，季華髮現，自己錯了，真的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