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理性人
廣袤浩渺的宇宙之中，六枚只剩下了十幾米長短的氫彈導彈正在快速飛馳著。
它們原本有幾十米長短，但那些長度在耗盡了相應的燃料之後已經被拋棄掉了。現在，它們只剩下了最後一級。在最後一級的燃料也被消耗完畢之後，它們的軌道將被基本固定。屆時，除了戰鬥部所裝載的少量燃料可以用來做軌道微調之外，它們將無法再改變自己的前進方向。
這裡是一片漆黑。失去了太陽這個最大的光源，宇宙便彷彿瞬間冷清了下來。只有幽暗的星辰，以及朦朧的月亮在注視著這一幕。
地球上無數雙眼睛也在注視著這一幕。這一次進攻可以毫不誇張的說，是人類文明自此次危機爆發以來所作出的最重大的一個決定。直接攻擊一個科技不知道超出自己多少的外星文明，這樣瘋狂的事情讓人們不得不將注意力都放到這裡來。
六枚彈頭仍舊在漆黑的宇宙之中狂奔。虛擬會議室大屏幕之上，那倒計時已經縮短到了不足半小時。相應的，距離也縮短到了不足八十萬公里。
所有人都在默默的等待著。天文台基地庇護所之中，季華也穿著厚厚的衣裳來到了地面之上，和王大鵬並列著，抬著頭出神的望著天空。
最後一級推進裝置燃料已經耗光。那劇烈的火焰噴射便消失了蹤影。只有在微弱星光的照耀之下，它上面才會泛出那隱藏在厚重外殼之下的肅殺氣息。
但是，有幾道光芒忽然之間從宇宙深處出現。它們以光速奔襲而來，在轉眼之間照射到了六枚彈頭之上。光芒一閃即逝，六枚彈頭隨即劇烈爆炸。
在這一剎那之間，無窮無量的光和熱瞬間奔涌而出，照亮了至少方圓幾十萬里範圍內的所有宇宙空間，就算在地球之上，也能隱約看到這些光芒。
於是，在季華的視野之中，東南方向的天空深處忽然多出了幾顆距離極近，似乎挨在一起的星星。那星星的光芒並不強烈，但已經足以被肉眼看到。
它們在天空之中只出現了一瞬間，隨即消失了蹤影。就像是那劃過天際的流星一樣。不，比流星還要短暫。
片刻之後，星辰消失，天空再次恢復了安靜。幽幽的冷風繼續吹著，漫漫星辰依舊閃耀著，一切都像是往常一樣。季華則嘆了一口氣，對王大鵬說道：「走，我們回去。」
王大鵬嘟囔了一聲，跟在季華後面，一同回到了庇護所之中。
虛擬會議室之中，那大屏幕之上，代表著六枚彈頭的紅點忽然之間消失了。僅僅片刻之後，一名通訊員的聲音出現在了虛擬會議室之中：「報告元首，六枚彈頭和地球基地失去聯繫。光學望遠鏡則從彈頭失去聯繫的地點觀測到了劇烈閃光。相應彈頭疑似已經爆炸。」
元首凝重說道：「立刻去調查發生了什麼事情。」
其實不必去調查的。所有人心中都十分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虛擬會議室之中一片默然。沒有一個人說話。軍事部門負責人的手掌則再一次重重的拍到了桌子上面。這個位高權重，掌握著整個人類文明之中最強大武力的軍人，在此刻異常的憤怒。但在憤怒之後，他卻感覺到了一陣無力。
就算掌握了百萬鋼鐵雄獅，掌握了千萬種攻擊武器，那又如何？對方就那樣呆在太空之中，將人類文明肆意揉捏，自己卻連接觸對方都無法做到。
通訊員在稍後再次出現在虛擬會議室之中，且帶來了一篇報告：「元首，經觀測部門測定，六枚核彈頭在距離黑域大約七十三萬公里處爆炸。爆炸類型為高爆化學炸藥和核聚變爆炸。現已確定為，彈頭在飛行過程之中，被不明因素引爆了高爆化學炸藥，化學炸藥的爆炸則引發了氫彈爆炸。」
元首默默的揮了揮手，低聲說道：「我知道了。」
所有人都知道，此次進攻徹底失敗。
那麼……失敗之後呢？下一步該怎麼辦？下一步能怎麼辦？
此刻，就算是聚集了全人類文明的所有智慧，都無法在這種情況之下找到出路。
「接通季華。」元首低聲說道，「問問季華對這件事有什麼看法。」
在這最絕望的時刻，元首再一次響起了那個總是平淡從容，似乎一切事情都無法在心中造成波動的年輕人。但是就連季華也讓元首失望了。
「對不起元首，我對此事沒有任何看法，也沒有任何方法可以改變當前處境。」季華的話語直白而殘酷，「這並不意味著我們在某個步驟或者某個環節做錯了什麼所以才造成今天的局面。不，我們沒有做錯。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是大勢所趨。從確定了寶瓶座文明科技等級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預測到了今天的局面。我也嘗試過改變，無論是當初對通敵者團隊的追蹤，還是野狼計劃的執行，都是為了防止今天這種局面出現。但很遺憾，我們的兩個計劃都失敗了，今天這種局面的出現便也不可避免。」
「既然你早就預料到了今天這種局面，那麼你有沒有想過，在這種局面真正出現的今天，我們該怎麼做？該做些什麼？」元首低聲問道。
季華說道：「我的回答是，什麼都不做。繼續等待。」
軍事部門負責人咆哮道：「季華，你是說，要我們眼睜睜的看著數千上萬的民眾就此死去，眼睜睜的看著寶瓶座文明一步一步扼殺我們的文明，我們卻要什麼都不做？」
面對軍事部門負責人的誅心之問，季華的回答同樣乾脆：「是的。」
軍事部門負責人一怔，眼中的怒火卻愈發熾烈。
季華繼續說道：「你要知道，此刻的我們什麼都做不了。那些民眾的死去，我們沒有辦法去阻止。我們既沒有足夠的能源和物資，也沒有足夠的執行力量，我們便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死去。以及，我們沒有任何辦法影響到寶瓶座文明，我們便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它們一步步的扼殺我們。我們……只能繼續等待。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元首沉聲問道：「季華，你在等待什麼？」
季華說道：「我在等待寶瓶座文明的下一步動作，等待它們真實意圖的出現。」
元首說道：「好，那我們便繼續等待。」
基地庇護所之中，季華面前，元首的影像在剎那間消失。於是季華便知道，此次通話結束了。季華輕輕的嘆了口氣，卻並沒有站起身來，而是繼續坐在座位上，似乎在思考什麼。
私人電腦輕輕震動了一下，季華看去，就看到了霍頓部長發給自己的信息。
「我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我們的同胞就此死去，不能看著我們的秩序就此崩塌。季華，亮出我們的底牌吧，以此來威脅寶瓶座文明，讓它們停止扼殺我們的文明。」
季華默默的搖了搖頭。片刻之後，季華在私人電腦之上輸入道：「霍頓部長，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抱歉，我們不能那麼做。」
「告訴我你的理由。」
「假設有兩個理性人甲和乙，其中甲比乙要強壯許多，但是乙卻有能力以自己身死為代價，讓甲重傷。現在，甲需要從乙身上割一小塊肉下來——請注意，割這塊肉並不會讓乙致命，只要休養一陣，乙便會恢復。但是乙卻以自己死亡，換取甲重傷的能力，以此來對甲進行威懾，試圖迫使甲放棄從自己身體上割肉的打算，那麼……你認為，甲會不會接受威懾？」
霍頓部長回答道：「如果甲和乙兩個人都是理性人的話，那麼我認為，甲不會接受威懾。因為甲知道，乙也是理性人，自己死亡和自己少一塊肉之間，孰輕孰重，乙應該很清楚。那麼，就算甲從乙身上割掉了那塊肉，乙也一定不會發動自己的能力。而既然甲知道乙不會發動自己的能力，那麼甲自然不會接受威懾。」
季華說道：「那麼事情就很清楚了。甲不會接受威懾，寶瓶座文明同樣也不會接受我們的威懾。因為它們知道，它們現在的行為僅僅算是割肉，還影響不到人類文明的根本。人類文明絕對不可能以自身滅亡為代價來換取它們重傷。所以我們在此刻掀開底牌，以此直接和寶瓶座文明對話，除了有可能橫生枝節之外，不會有別的效果。」
霍頓部長說道：「那麼，我們的底牌便沒有作用了么？」
季華說道：「自然是有作用的。在現階段，它至少可以讓寶瓶座文明不敢做出出格的事情。因為，被割肉可能不會讓乙發動能力，但被斬首，則一定會讓乙發動能力。至於以後么……我也不知道。或許有作用，也或許沒有作用。」
霍頓部長說道：「季華，你要注意安全。」
季華淡淡笑道：「密碼掌握在我手中，不管是通敵者團隊還是寶瓶座文明……誰敢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