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欺騙戰術
推論進行到這裡，X文明的存在模式基本已經完善了。但是在這個推論之中存在兩個關鍵點。第一點是，那種迫使文明在到達科技上限之後就不得不離開原生恆星系，以及無法在新到達的恆星系之中長久停留的原因是什麼。第二點則是，如何才能到達設想之中那種完善的社會結構。
在這兩點之中，第一點可以作為一個預設條件，也就是，先無論它是否合理，也不必去詳細追究它到底是什麼，只將它當做一個前提條件來使用。但是第二點則有所不同。以人類文明的發展歷程作為參考，季華有足夠的數據來對這一點進行一點參考。
社會結構的改變並不是一句話說說，並不是所有人僅僅從心裡感覺然後就可以實現的，它會牽涉到很多東西。首先且不說科技以及文化高度發達的情況之下，只說原始社會，達到這一點就已經近乎不可能。最明顯的例子便是奴隸社會時期，人類心智尚未開化，雖然已經脫離了茹毛飲血的時候，但文化科技等近乎空白。就算在那樣的情況之下，奴隸社會尚且不穩定，奴隸們尚且會不斷的反抗，而不肯適應自己「終日勞作，但只能勉強維持生存」的生存狀態，更不要說經歷過科技和文化大發展之後的人類了。
也就是說，如果以人類文明為基準的話，「自我」不可能被放棄。在生存和自我之中，人類文明一定會選擇自我。那種完善的社會結構從最根本上，從一開始就被否定掉了，它是不可能實現的。但這就與季華的推論產生了矛盾。因為在季華的推論之中，X文明想要生存下去的前提條件就是實現那種最為完善的社會結構。
這迫使季華不得不再一次修改自己的預設條件。於是季華又添加上了第四條，「X文明所處的宇宙，群居智慧文明和人類文明不同。這不同點導致X文明可以進化到完善的社會結構的狀態」。
至此，季華的整個推論完成。
這個推論有四個預設條件。第一，生命以生存為第一目標。第二，自然科學存在上限。第三，存在未知原因，導致智慧生命在到達科學上限之後無法在任何一個恆星系停留太久。第四，存在一種和人類文明不同類型的文明，該文明類型可以達到完善社會結構。
這四個預設條件確立了，X文明，以及類似於它的所有文明的命運便被確定了。
季華檢查了自己的整個推論，又對其進行了長久的思考，從方方面面許多細節對其進行完善，最終達到了讓它邏輯自洽的地步。
但是推論進行到這一步還並沒有什麼現實的價值。一個好的理論必須要能和現實情況印證，且必須要可以對現實情況作出一定的預判。
季華首先開始考慮第一點，也即，比對寶瓶座文明的情況，看是否存在和自己理論相矛盾的地方。
首先是第一點，寶瓶座文明從始至終從來沒有表現出過超出人類文明理解，也即相對論和量子理論範疇的能力。謝爾文的研究結論也從一定程度之上支持了這個論點。這一點，與理論相符。
第二點，寶瓶座文明的飛船極其龐大。它可以承載許多人口，甚至有可能是文明全部人口。它們離開了自己的原生星系，且到目前為止，沒有發現它們在任何一個恆星系停留太久。這一點同樣與理論相符。
目前已知的相符點便僅僅只有這兩個了。當然，只有這兩個是遠遠不夠的。它們太過薄弱，根本無法支撐起季華所構思的這個龐大的理論體系。但這沒有關係。現階段沒有更多的情報可供分析，但季華可以主動出擊。
既然沒有更多的情報可供分析，那麼就只能從另一方面來檢查這個理論了。那就是……預測。
如果這個理論是正確的，是和現實情況相符的，那麼它必然可以精準的預測寶瓶座文明的行為方式。和預測相比起來，有沒有足夠多的現有證據來支持理論的成立就顯得不那麼重要了——如果一個理論可以精準的預言理論範圍之內的一切現象，那麼它有可能是錯誤的么？就算它是錯誤的，它也一定是正確情況的近似，也同樣是可以用的。
就像相對論的出現從某些方面否定了牛頓經典力學體系一樣，這並不能意味著牛頓經典力學就是錯的，它只是不如相對論涵蓋範圍廣，不如相對論精確而已。但它已經足夠滿足低速環境下的物理現象描述，它仍舊是可以用的。
那麼現在就有一個很好的驗證機會。季華清晰的記得，在前幾天衛雲卿來看自己的時候，曾經告訴過自己，元首已經決定要發送一段信息給寶瓶座文明。而如果自己的理論是正確的，寶瓶座文明也確實像自己理論所描述的那樣存在著，那麼……在接到這段信息之後，它們會作何反應？
季華努力的將自己代入到寶瓶座文明的角色，努力的思考著，如果是自己站在寶瓶座文明的立場，且寶瓶座文明的存在模式和自己所構思的相同或者相似，那麼……自己會如何反應？
季華再一次抬起頭來，遠遠的望著寶瓶座文明的方向，視線似乎穿過了這其中的重重阻隔，穿過了那無盡冰冷黑暗的宇宙，最終注視到了那艘巨大如同月球一般的飛船之上。
季華腦海之中所有的情感都被摒除，僅僅只剩下了冷冰冰的邏輯，以及……利益。
「我們文明剛剛在寶瓶座EZ星系之中獲得補給。這些補給已經足以支撐我們到達下一個恆星系。足以支撐我們越過這漫長旅途，以及在這旅途之中的所有消耗。」
「太陽系之中有我們想要的東西，那些東西對我們很重要。我們必須要得到它。但太陽系之中已經存在了一個文明。那個文明處於比我們低一個層次的水平。」
「而現在，那個文明已經提前知曉了我們文明即將到達的事情。」
季華漠然想著，一條條推測從腦海之中流過，資源，利益，生存，遠航……這些辭彙不斷的在季華腦海之中閃現。
「太陽系之中有豐富的資源。我們可以在「時限」到來之前就收集到足夠我們前往下一個恆星系的資源。那時，我們會帶著足夠的資源以及我們想要的東西離開太陽系。人類文明的死活並不會對我們造成影響。」
「獲取資源以及獲取那個我們想要的東西，這對我們至關重要。而人類文明已經擁有了初步的星際航行能力，且製造出了理論所容許的最大威力的武器——氫彈。這意味著人類文明對我們有一定的威脅。這威脅雖小，但仍舊需要慎重以對。因為對飛船的任何損壞都可能讓我們踏上不歸之路。」
「人類文明並不知道「時限」的存在。它們並不知道我們文明的到來會為他們帶來災難。所以，從表面看，我們和人類文明之間並不存在根本性的利益爭端。這意味著，我們有可能通過欺騙的方式來讓人類文明放下戒心，從而將那可能存在的微小風險消除掉。」
「哪怕無法做到放下戒心，至少也要讓人類文明認為付出那麼巨大的代價去布置對我們有威脅的武器是沒有必要的。因為以人類文明此刻的科技發展程度，他們想要威脅到我們，所付出的代價必然極其龐大，如果我們有合情合理符合邏輯的說辭，那麼權衡利弊之後，他們無論是否還有戒心，都會節省下這部分資源用於恢復自身。」
「如果我們想要的東西和人類文明有所牽涉，衝突不可避免，那麼，通過欺騙至少可以讓人類文明不會去提前準備足以威脅我們的武器。如果我們想要的東西和人類文明沒有牽涉，那麼，通過欺騙可以避免人類文明和我們發生無意義的爭端。等我們達成目的離開太陽系之後，人類文明會不會因為「時限」的到來而最終滅絕，那並不關我們的事情。」
「而現在，人類文明主動向我們發送了溝通信息。這是執行欺騙戰術的最好時機，那麼不妨一試——成功了則消除隱患，不成功，對我們也沒有損失。」
「那麼我決定，對人類文明回復如下信息。該信息需要做到以下幾點……」
在思考進行到這裡之後，季華霍然驚醒，從寶瓶座文明的身份恢復到了人類的身份。
「如果我的理論是正確的話，那麼寶瓶座文明必然會這樣回復我們……」季華想著，抓起一支筆來，開始迅速的在紙張之上書寫。
季華當然無法推測出寶瓶座文明回複信息的具體措辭和用詞，也沒有那個必要。但季華可以推測出寶瓶座文明所回復的信息想要表達什麼樣的含義，表明什麼樣的立場，達到什麼樣的目的。有這一點就已經足夠了，與之相比，具體的措辭反倒並不重要了。
總算趕在12點之前把這一章構思並寫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