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科學的終點
進入小樓之後，首先呈現在季華眼前的是一個巨大的大廳。大廳的裝扮極盡紙醉金迷之能事，牆壁之上到處都是極富性暗示的圖畫，一個個妙齡女郎的肉體在圖畫之中纖毫畢現。空氣之中蕩漾著一種酒精和情、欲混合的味道，讓人一進來就忍不住血液流動加速。隨處可見的各色燈具和巨大的音響可以讓人清晰的感覺到在夜晚來臨的時候，它們可以營造出怎樣的氣氛。中間則是一個類似拳擊台的東西，上面隱隱有暗紅的血液顏色。
小樓的一樓和二樓已經打通，二樓之上則是一排排單獨的房間，不知道裡面有些什麼。往下則還有地下室，裡面有隱隱的奇怪味道不斷的傳出來。
這個獨立的王國就在小樓那破舊的外表掩飾之下安然的存在於這裡。如果不是王大鵬找到了這裡的話，不知道它還會再存在多長時間。
十幾名留著各色紋身，剃成光頭的大漢乖乖的蹲在一邊，看向季華的眼神之中滿是恐懼和茫然。數量更多的穿著暴露，身形曼妙的女人則蹲在另一邊，同樣恐懼而茫然。在他們旁邊還有一些穿著各異，像是顧客的人蹲成一排，大廳之中則有另一些顧客以各種不同的姿勢躺在地上，身上有濃重的酒味傳出，顯然是醉的不省人事了。
在進入這裡之後，季華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個躺在地上，正在呼呼大睡的謝爾文的身影——季華雖然沒有和謝爾文見過面，但卻不止一次的看到過他的照片。
季華皺了皺眉，小心的避過那些隨處可見的酒瓶子以及散亂的桌椅，然後蹲在謝爾文面前，低聲呼喚了幾句。但謝爾文卻沒有絲毫回應。
於是季華便對著一名光頭大漢問道：「他是什麼時候來的？」
那光頭大漢小心翼翼的回答道：「他大概來了十幾天了吧……對，是十三天。」
「他都做了些什麼？」季華繼續問道。
光頭大漢說道：「他沒有做什麼，就是瘋狂的喝酒，狂歡，打架，注射毒品，有時候也會要一些特殊服務……他好像很有錢，我們也就沒有趕他走……」
王大鵬則低聲對季華說道：「據謝爾文妻子說，他在失蹤之前帶走了家裡的所有錢財——一名頗有名望的物理學家幾十年的積蓄是一個很大的數字。」
季華點了點頭，繼續對光頭大漢問道：「十三天時間，每天如此？」
「是的。」光頭大漢誠惶誠恐的回答道，「每天都是這樣。我們這裡雖然是地下酒吧，但一向不做那些敲詐勒索的事情，他要的每一項服務我們都足額的提供了，我們可沒有騙過他一點錢啊……」
季華沒有理會光頭大漢，而是對王大鵬說道：「走吧，帶謝爾文去個安全的地方，等他醒過來吧。唔，通知警察部門，讓他們來處理這裡的事情吧。」
光頭大漢頓時哭喊了起來：「求求你，你要什麼我都給你，千萬不要讓警察來啊！」
一邊哭喊著，光頭大漢一邊朝著季華爬了過來。王大鵬一臉嫌惡的將他踢到了一邊，然後對著旁邊的偵查人員揮了揮手：「控制起來，控制起來。」
幾名偵查人員沖了上來將光頭大漢控制住，另外幾名偵查人員則將謝爾文抬了起來，將其放到了車上。王大鵬則帶著季華來到了另一處地方，那幾名偵查人員將謝爾文抬到床、上，然後就離開了這裡。
幾名醫務人員隨後進來，對著謝爾文檢查了一番，然後打了幾針不知道是什麼藥物的東西，隨後也離開了這裡。
等醫務人員離開之後，王大鵬說道：「他身體沒有大礙，就是醉的有些深了，再加上毒品過量，所以短時間內還無法清醒過來。」
季華點了點頭，說道：「沒有關係，我可以等。」
王大鵬則一臉惋惜的說道：「可惜了，染上了毒品，這傢伙這輩子算是毀掉了。」
季華則微微笑了笑，說道：「對於一個已經開始求死的人來說，在生命的最後階段狂歡一把，甚至染上毒品，似乎也不是什麼不可接受的事情。」
王大鵬略有些訝異的看了不省人事的謝爾文一眼，嘴裡咕噥了些什麼，卻沒有再說話。
謝爾文在床、上呼呼大睡，季華則隨手拿起了一本書開始翻看。王大鵬本來呆在房間里，但後來似乎是有些不耐煩，於是便走了出去，不知道做什麼去了。季華也沒有理會。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季華聽到了一聲嘶啞的呻吟，轉過頭去，就看到謝爾文已經努力撐著，從床、上坐了起來，正在用無神而渾濁的眼睛看著自己，似乎他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情。
季華放下手中書本，然後微笑著說道：「謝爾文，你好，你醒了？現在感覺怎麼樣？」
呆怔了許久之後，謝爾文眼睛之中才有了焦點，似乎直到這個時候大腦才開始轉動：「這是哪裡？你……你是誰？」
「我是季華，地外文明研究所顧問。」季華說道，「想來你應該也聽過我的名字。」
「哦……原來是你。」謝爾文喃喃說著，忽然間像是反應過來了一般：「你怎麼會在這裡？我不是在黑海酒吧里嗎？」
季華說道：「是我將你帶到了這裡。因為我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你。」
謝爾文有些痛苦的揉了揉腦袋，季華則適時的遞了一杯水過去。謝爾文接過來，將水一飲而盡，卻因為喝的太過著急而嗆到了，於是又劇烈的咳嗽了起來，許久才恢復平靜。
「你想問什麼？」謝爾文說道。
季華說道：「為什麼要墮落？」
謝爾文眼中則多了一點諷刺的意味：「為什麼不要墮落？」
季華說道：「雖然研究方向不同，但我們都是科研人員。對於我們科研人員來說，探索未知，進行科學研究，是一件即可以滿足我們求知慾和好奇心，又能為我們提供崇高社會地位的事情。我想，關於這一點，你應該和我是同樣的想法。只是，為什麼你會放棄這一切，而選擇去墮落呢？」
季華心中其實已經大概有了答案，但季華仍舊在不緊不慢的詢問著。
謝爾文的眼神開始黯淡了下來，同時開始了沉默。季華便等待著。幾分鐘之後，謝爾文才緩緩說道：「如果我告訴你，我們所進行的一切科學研究——無論是物理學、天文學還是數學，又或者生物學、化學等，我們的一切自然科學都沒有意義，因為我們所面臨的障礙不可逾越，相對論和量子力學就是我們整個自然科學的終點，你會選擇怎麼做？」
這次換成了季華沉默。許久之後，季華才說道：「這就是你墮落的原因？」
謝爾文點了點頭：「是的。」
如果這確實是真的的話，那麼這將是令人絕望的。就像是在一個嬰兒剛出生的時候就規定了他的一生，確定了他這一生都只能限制於一個地方，從事同一種職業，認識同一群人，做同樣的事情，這樣的人生，將會像是死水一般無趣。
如果相對論和量子力學就是自然科學的終點，那麼，科學家們將不得不接受一個現實，那就是，自然科學剛剛起步就要面臨終止，宇宙之中固然存在許許多多神奇的現象，但智慧生命將永遠也搞不懂它們，永遠也無法理解這壯麗而廣闊的宇宙。科學家們將會像是玻璃牆壁後面的猴子，鮮美的瓜果就在眼前卻永遠也不可能得到——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麼自然科學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科學家這個團體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
季華也是一名科學家，所以季華同樣可以理解這種絕望，於是便也理解了謝爾文為什麼會選擇墮落。因為他人生的支柱已經倒塌了。
但是卻有很關鍵的一點，那就是，謝爾文真的已經證明了相對論和量子力學不可逾越了么？哪怕他已經證明了，他的理論通過同行評議了么？
「你如何證明你的論點？」季華問道。
謝爾文說道：「我沒有必要向你或者你們證明我的觀點。你們相信又或者不相信——與我何干？」
季華說道：「或許我們可以證明你的理論是錯誤的，可以證明相對論和量子力學並不是自然科學的終點。」
謝爾文翻了翻眼睛，說道：「有毒品嗎？給我來一隻。」
季華微笑道：「你確實沒有向我證明你觀點正確與否的必要，你的墮落，你選擇怎麼樣的生活也確實與我無關，你染上了毒品，已經活不久了，但我可以決定你所剩不多的生命是在折磨還是享受之中度過。就像現在，我可以決定是否給你毒品一樣。」
謝爾文死死的盯著季華，眼中閃爍著惡毒的光芒，而季華則再次拿起了那本書，隨意翻看了起來。許久，謝爾文頹然嘆了口氣，然後說道：「拿電腦來吧，我證明給你看。當然，我的證明你能否看懂就不關我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