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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拋棄

  富麗奢華的丞相府再一次戒-嚴了起來。


  一眾僕從們被隔於主院之外,就算有心中好奇者,也不敢靠近張望。


  在他們上空,有隻潔白的春蝶翩翩飛舞,它舒展著纖長的羽翼,緩緩掠過眾人頭頂,往花木繁盛處飛去,奈何剛一出現在重甲加身的侍衛眼前,就被抓住。


  五步一崗,十步一位的侍衛們將整座軒碧院圍的密不透風,目可視及地,再無他人身影。


  院外氛圍緊張戒備,院內卻仍是花木扶疏,一派鳥語花香。


  人工雕砌的假山上已無蟹爪蘭的蹤跡,取而代之的是一簇簇枝細葉長花嬌嫩的報春花。原本堆砌著太湖石的地方也被清空了,一盆盆花開正好的君子蘭沿著漢白玉小徑依次排列,直通黛瓦深檐煥然一新的降雪亭。


  亭后一隅新栽下一片白梅,綠萼花柔,冷香清淡,有那麼幾枝長勢極好的花枝甚至伸進了亭中,一著桃粉挑線紗裙的秀麗女子正坐在其內,見著花枝伸到了眼前,就開始有一下沒一下的揪著枝幹上的白梅花瓣。


  她看上去心情不太好,眉尖稍稍擰著,粉嫩的唇瓣也微微嘟了起來,嗓音清脆悅耳,猶如環佩敲擊的叮咚聲,「我也就幾天沒來,軒碧院怎麼變化這麼大?」


  宋遠站姿筆挺的侍立在她身後,聞言心中不由一緊,小心翼翼道:「今年的冬季太長了,花草受不得凍,死了不少,這些新搬來的花花草草,只是暫做應對而已。」


  江慕靈杏眸一抬,落在漢白玉鋪就的小徑上,揪扯花瓣的力道更大了,「太湖石也會有花期?」


  宋遠賠笑,「您送來的那尊太湖石乃是天然水石,靈秀飄逸無一處重複,如此奇石,怎能藏於院中獨享,丞相讓我們挪到了前院,供賓客欣賞呢。」


  「是嗎?那我剛才進來怎麼沒看到?」


  因為那太湖石雖在前院,卻是呆於角落,能看到才怪了……


  宋遠心中這麼想,嘴上卻不敢直說,只維持著面上笑容,解釋道:「小姐是自家人,所以進府是走的東廊,往來賓客慣由西廊入府,那太湖石就放在西廊上。」


  江慕靈『哦』了聲,終於放過了那枝可憐的白梅。


  宋遠見她心情稍有好轉,趕忙趁熱打鐵道:「小姐在這也坐得久了,不知是否覺得乏餓?移步偏院歇息可好?」


  江慕靈搖頭,杏眸認真的注視著宋遠:「宋遠,我有個問題要問你。」


  宋遠微微低垂了頭,不敢與她對視,「小姐能不能不問。」


  江慕靈秀麗的小臉沉了下去,重新開始揪扯起花枝上的白梅,其力道之惡狠,幾乎讓宋遠有種自己是那根花枝的錯覺,「芙蕖當初為何會離開丞相府?」


  如此強行質問的方式,還真符合江小姐的一貫作風。宋遠額上冒汗:「她當年家中出事,無法再侍奉丞相左右,這才離府而去。」


  「那她現在為什麼抱著個孩子找上叔叔?」


  「這……」


  宋遠心說這他怎麼知道,他又不是芙蕖。


  「而且,那孩子還和叔叔有著七成的相似!」


  宋遠悚然一驚,「小姐這話從何說起?」


  「唔……」好像是沒有七成這麼像,江慕靈想了想,改口道:「五成……額不,兩成!」


  便是連一成的相似都沒有好不好!宋遠簡直對江慕靈的眼力佩服的五體投地,「芙蕖自小伺候丞相,於年齡上長丞相五歲,何況她在老家已有夫君,小姐可不能再說出這種話!」


  「唉……我還以為他們之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小秘密。」江慕靈一聲長嘆,心中說不出是何滋味。


  「丞相一貫潔身自好,怎可能……」宋遠實在說不出那個詞,他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最終還是抱拳道:「請小姐慎言。」


  江慕靈倏然站了起來。


  「小姐?」


  「叔叔和芙蕖都進屋好久了,他們到底什麼時候聊完啊?」


  「……」


  得,完全沒把他的勸阻聽進去。


  ***

  擱置於角落的蓮瓣鎏金博山爐中正裊裊升騰出清淡煙霧,冷冽的沉水香融於空氣之中,呼吸間滿是沉靜內斂的芬芳。


  宋清韻俊臉冷凝,正一言不發的站於窗前,他身後垂頭跪著一名身形纖弱的女子,粗布劣衣遮掩不住她姣好的容顏,此刻美人含淚,梨花帶雨,觀之便使人心生不忍,產出憐愛。


  原本侍在屋內的僕從皆被遣開,就連女子一直抱著的嬰孩也被人帶下去了,現只剩他二人一站一跪,靜默無言。


  不知過了多久,宋清韻終於開口:「說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芙蕖聞言,瞳中淚意更甚,她抬袖輕輕擦拭著,哽咽道:「芙蕖和夫君離府後,用丞相給的那筆銀子在嘉興盤了個店鋪,掙得錢足夠溫飽,日子倒也過得下去。可好景不長,夫君突然病倒,病情洶洶,很快就花光了家中積蓄,為了給夫君治病,芙蕖將鋪子和屋舍都抵押了出去,可還是沒能治好夫君的病……現今芙蕖貧頓度日,實在無力撫養晟兒,這才厚著臉皮前來,尋求丞相恩典。」


  宋清昀沉聲道:「當年你與張福的事,在府上鬧得沸沸揚揚,如今若留你於府……」


  他話未言盡,芙蕖已然明白他的心思,輕聲道:「芙蕖自是不會讓丞相為難,只是希望……希望丞相能收留晟兒……」。


  說到此處,她再也無法抑制自己的情緒,低聲啜泣了起來。


  宋清韻默然。


  芙蕖性格柔順,自小侍奉在他左右,一直以來都頗得他喜愛,當年東臨帝登門丞相府,看中芙蕖,欲將她帶回宮中,可芙蕖心繫府中下人張福,抵死不願入宮,他這才放了他二人離開,對外則稱其私奔逃走。


  東臨帝畢竟不會為了一個女人問罪宋清韻,這件事慢慢也就淡了,只是有了此事在前,於情於理都不好再收留芙蕖於府。


  可芙蕖畢竟跟了他二十幾年了……


  宋清韻微不可查的嘆出口氣。當初他不忍芙蕖入宮,現在同樣不忍她顛沛流離。


  「府內雖然不能呆,但別莊還是可以的,晚些時候,宋遠會送你們母子過去。」宋清韻慢慢說著,終於轉身望向她,芙蕖還低垂著頭跪在地上,跟前地板被淚水濡濕,正閃閃反射著微光,他伸手扶起了抽噎不止的芙蕖,昳麗的眉眼間有疼惜一閃而過,「這幾年苦了你了。」


  自張福離世之後,芙蕖再未接觸到如此真切的關懷,她心中酸楚難明,想起了曾經伺候在宋清昀身邊的日子,許久都說不出話。


  可今時畢竟不同往日。


  芙蕖深深吸了口氣,整理好內心混亂的情緒,俯身再度跪下,她白凈的額頭抵著冰冷的地板,一臉迭聲的呢喃謝恩:「謝丞相施恩……謝丞相……」


  說著說著,她的眼眶再度濕潤了起來。


  ***

  宋清韻自屋內走出來時,江慕靈早在軒碧院中團團轉了好幾圈,還是宋遠上前輕輕提醒了句,她才發現屋內密談已經結束。


  「叔叔!」江慕靈小臉一亮,幾步迎了上去。


  宋清昀搶在她開口詢問之前道:「走吧,去買送給洛大人的禮物。」


  「唉?」


  這話題轉的太過突兀,讓本想詢問芙蕖之事的她懵了懵。


  宋清昀望向宋遠,後者立即心領神會,「卑職這就去準備出行馬車。」


  「嗯,將碧草和瑤花叫進來,出門總得梳洗一番。」


  「是。」


  ……


  布置得極為精緻舒適的馬車內十分寬敞,便是坐下五個人都綽綽有餘,江慕靈在瑪瑙的攙扶下登車,軟緞繡鞋踩在厚厚絨氈上,柔軟異常,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車內一角放有一尊銅鼎香爐,裊裊沉水香從中升騰,清淡煙霧縈繞於宋清昀昳麗的眉眼間,憑添出幾分欲乘風歸去的仙人之姿。


  江慕靈還記掛著芙蕖的事,很想找宋清昀問清楚來龍去脈,可後者一上車就開始閉目養神,她怕吵到他惹他不悅,不敢開口,可不弄明白心中又實在憋悶,實在兩難。


  「江家在西郊可是有一處別莊?」清淡熟悉的男聲突然響起,打破了一車寂靜。


  江慕靈見他出聲,心中頓時激動,雖說現在的話題有些不想干,但也算是個突破口了,「是的,叔叔,不過那裡沒什麼好玩的,我家的人都不常去。」


  她秀麗的小臉上滿是殷勤,杏眸顧盼生輝,正熠熠閃爍著奪目的光芒。


  宋清昀點點頭,「嗯,待會兒宋遠會送芙蕖母子過去,他們暫時在你家西郊的別莊住一段時間。」


  「唉???」什麼情況,雖然說她想談芙蕖,可這跨度也太大了吧?


  宋清昀低聲解釋:「當初芙蕖走時鬧得太大,何況陛下常來府中,實在不好收留他們。」


  所以就把人丟她那裡嗎?!


  江慕靈簡直要叫了起來。


  宋清昀看她寫在臉上的不樂意,眉峰微挑,「怎麼,你不願意?」


  江慕靈急切的點點頭,「當然啊!她那時候棄叔叔而去,現在怎麼有臉回來找您!」。


  宋清昀知道她是在為自己打抱不平,可這話聽起來怎麼就這麼不是滋味,「這些年她過得也不好。」


  他委婉的替芙蕖正名,奈何江慕靈鐵了心覺得芙蕖對不住他,氣呼呼道:「叔叔就是太善良太見不得人受罪!要我說她現在過得不好也是她應得的,誰讓她拋棄叔叔!」


  宋清昀咳了聲,「也不能說是拋棄……」


  「就是!」


  「……」


  江慕靈越說越氣,忍不住一拍矮桌,上頭放置著的糕點瞬間大震,好幾塊直接滾了出來,「反正我就是不喜歡她!」


  宋清昀見她態度堅決毫無轉圜餘地,不由嘆息,「行吧,晚些時候我讓宋遠把她送去齊府好了。」


  一聽到『齊』這個姓,江慕靈渾身的毛都要炸了,「叔叔說什麼呢,怎好把芙蕖送去那裡!」


  宋清昀又是一口氣嘆出,「我名下的那些房產不好安置芙蕖,你那又不方便,只好麻煩齊尚書了。」


  「叔叔說笑了,我那怎麼可能不方便呢,別說是一個芙蕖,就是一百個也能安排的妥妥噹噹。」江慕靈改口飛快,哪裡還能見到方才的一絲不喜,「叔叔放心,只管讓芙蕖過來住就好了,我會叮囑下人好好照顧她的。」


  宋清昀含笑點頭,昳麗出眾的面容上有滿意一閃而過,「那這件事就託付給你了。你需謹記,此事不可聲張,亦不可讓任何人知曉芙蕖身份。」


  「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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