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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寬恕

  一陣風吹過,金色的秋草起伏如波浪。


  玉面狸躺在血泊中,望著悲傷哭泣的蘇諒,碧眸中溢出了血淚。


  「我活了一千多年,遇見過很多人類,卻從來沒有遇見像你這樣奇怪的人類。他們都很貪婪,很自私,很殘忍,很惡毒,太過信任人類,喜歡人類,結局總是很悲傷。」


  玉面狸眼前浮現出一幕幕悲傷的往事,血色蔓延。


  暴雪封山,冰天雪地,獵人因為無法出獵而挨餓,他養的一隻狸貓每天在風雪中艱難跋涉,咬死藏在雪山深處的獐子,麋鹿,拖回家給獵人吃。


  這一年的冬天格外寒冷,格外漫長,狸貓每天能夠帶回來的獵物越來越少,它把獵物讓給獵人吃,自己只吃一些草根和樹皮。它相信,春天很快就會到來,它和獵人可以撐到春暖花開。可是,寒冬好像永遠不會結束似地,暴風雪一直持續著。


  在狸貓再也找不到食物時,獵人架起了一口鍋,他捉住了狸貓,要將它熬成一鍋貓湯充饑。他血紅的眼睛里閃爍著飢餓、貪婪、殘忍、惡毒的光。


  最後,獵人死了。


  貓妖將他熬成了一鍋湯,渡過了寒冷、漫長的冬季。


  江南小城中,風景如畫。狸貓住在一戶殷實的人家中,它是這戶人家的小姐的寵物,它陪伴著小姐從一個垂髫女孩長成一名知書識禮的閨秀。他們是最好的朋友。


  小姐到了婚配的年齡,她嫁給了一位風流的富家公子,狸貓也被小姐帶去了夫家。


  富家公子風流成性,姬妾成群,他時常冷落小姐,讓小姐很傷心。姬妾之間,爭風吃醋,也常常讓小姐以淚洗面。


  小姐對狸貓道:「如果,她們都死了就好了。」


  狸貓為了讓小姐不再傷心,就化作貓妖,去殺死了公子的姬妾們。


  從此,公子只要一納姬妾,姬妾就會離奇地死去。僕人們私下裡議論,一定是大夫人--小姐在用邪術詛咒姬妾們。


  公子也認為小姐是妖魅,有些害怕她,漸漸地疏遠她,冷落她,甚至還想休了她。


  小姐害怕被丈夫冷落,拋棄,她悄悄地請來法師,趁狸貓不備,將它捉住。現出妖形的狸貓被用鐵鏈綁在院子中,小姐向公子和眾人澄清,是貓妖殘殺了姬妾們,與她無關。


  小姐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親手砍掉了貓妖的尾巴。因為,據說,貓妖的法力都在尾巴上。被砍掉尾巴的貓妖痛苦而凄厲地哀嚎,撕心裂肺。小姐的裙子上濺滿了貓血,臉上露出自私,殘忍,惡毒的獰笑。


  最後,小姐死了。


  貓妖剜出了她的心臟,吞進了肚子里,來填補自己心中的創口。


  失去了尾巴的狸貓仍舊在人世間徘徊,它經過了很多地方,遇見了很多人。天真而殘忍的孩子會捉它來踢打、折磨,以為玩樂。心術不正的法師會馴養它,驅使它偷東西、害人,以為謀利。


  狸貓從一個地方逃到另一個地方,從一個主人換了另一個主人,它曾待在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宮廷,也曾呆在人情冷暖,世態炎涼的市井,它曾跟隨過姦邪陰毒的佞臣,也曾跟隨過殺人如麻的盜寇,每一個人類都那麼相似,自私,邪惡,無情,殘忍,冷酷。


  漸漸地,狸貓也學會了自私,邪惡,無情,殘忍,冷酷,它把飼養它的人類當做寄生的「主人」,當「主人」要傷害它時,它就殺了他們。當「主人」沒有了寄生的價值時,它就離開他們。它再也不會把人類當做朋友,關心他們的死活,關心他們的心情。它永遠不會再把人類當做朋友。


  然而,在茫茫人海中,玉面狸卻遇見了蘇諒,它從來沒有遇見過像他這樣的人。它把他當做寄生的「主人」,他卻把它當做朋友。他真誠地、友善地對待它,把它當做最好的朋友。他病入膏肓的時候,沒有為了自己生存下去,拿它做犧牲。它反而因為疑慮而傷害了他。它傷害了他之後,他還會因為它受傷而流淚。


  玉面狸躺在血泊中,悲傷地望著蘇諒,道:「你能原諒我嗎?」


  蘇諒伸手,撫摸玉面狸的頭,道:「你活下去,我就原諒你。」


  玉面狸虛弱地閉上眼睛,道:「你果然不原諒我。」


  蘇諒見玉面狸已經不行了,流淚哽咽:「我原諒你……原諒你……」


  玉面狸眼中閃過一抹溫柔,幸福的光芒,閉上了眼睛。


  離奴見玉面狸閉上眼睛了,急忙伸爪拍打它,喊道:「喂喂,阿黍,你不要死啊!」


  玉面狸倏然又睜開了眼睛,瞪向離奴,罵道:「黑炭,你輕一點兒,我還沒死!不過,好像越來越沒有力氣了,好累,好乏……」


  離奴搖晃玉面狸,道:「阿黍,你不能死。好不容易才見到你,你死了,我的帽子怎麼辦?」


  玉面狸豎起了耳朵,「什麼帽子?」


  離奴抹淚,道:「阿黍,當年你匆匆逃難而去,我都來不及把生日禮物送給你。你喜歡帽子,這些年來,我攢了很多頂漂亮的帽子,打算再遇見你時送給你。」


  玉面狸望著離奴,道:「黑炭,你居然還記得我喜歡帽子?我很高興。老實說,你的性格太差了,從小除了我之外,就沒有朋友。恐怕,至今還是沒有誰願意和你做朋友吧?」


  離奴聞言,不高興了,飛奔而去,把元曜叼了過來。


  「誰說我性格太差,沒有朋友?書獃子就是我的朋友。我們朝夕相處,無話不談,是非常投機的知音良友。」離奴瞪向元曜,露出獠牙,道:「書獃子,你說是吧?」


  元曜不敢反駁,顫聲道:「能和離奴老弟做知音良友,小生受寵若驚……」


  玉面狸望著元曜,神色有些愧疚,道:「上次,我惡意地打你,今天也差一點殺了你……對不起……」


  元曜看見玉面狸奄奄一息,心中也有些悲傷,對它的討厭情緒也消失了。他笑了笑,道:「那些小事,小生沒有放在心上。你要好起來,不然蘇兄會很傷心,離奴老弟也會很傷心……」


  「嗯。」玉面狸這麼答應,卻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帽子,還是清明時燒給我吧。」玉面狸虛弱地道,聲音幾乎低得聽不見。它最後睜眼望了一眼蘇諒,眼神溫柔而悲傷。


  白姬遠遠地站著,金色的秋草在她的腳邊起伏。她望著躺在血泊中的玉面狸,臉上沒有任何錶情。


  生死無常,愛恨如夢,人與非人都在塵世中歷劫,永無止境。生命從虛無而來,向虛無而去,雪泥鴻爪,無痕無跡,唯剩「因果」散落在六道輪迴中。


  蘇諒撫摸著玉面狸漸漸冰冷僵硬的身體,眼淚不斷地滑落臉龐。他起身走向白姬,站在她面前,道:「縹緲閣,可以實現任何願望,是嗎?」


  白姬點頭,「是。」


  蘇諒道:「那麼,我希望小蘇活過來。」


  白姬金眸灼灼,道:「可以。但是,你必須種下『因』。」


  「種下『因』?」


  「有『因』才有『果』。它已經踏入了黃泉之地,你要它重回人間,必須種下『因』。」


  「怎樣種下『因』?」


  白姬望著天邊的浮雲,道:「它已經沒有了生命。如果你願意和它共用你的生命,它就能夠活過來。不過,今後的歲月中,它如果受傷,你也會受傷。它如果死去,你也會死去。反之,也一樣。幾十年之後,等你衰老死亡的時候,它也會死。」


  把自己的生命和一隻貓妖的生命牽繫在一起,是一件瘋狂而愚蠢的事情。蘇諒再喜歡玉面狸,恐怕也不會答應。只有傻瓜,才會答應種下這種「因」。


  然而,蘇諒就是傻瓜,他答應了:「好。我願意種下『因』,請讓小蘇活過來。」


  白姬笑了,笑容虛無而縹緲。


  白姬伸出手,雪袖拂過草地。在風中搖曳的秋草之上,瞬間飛起無數只金色的蝴蝶,它們展翅盤旋,身姿飄逸,一半遮住了玉面狸的屍體,一半裹住了蘇諒。


  成千上萬隻蝴蝶聚集在一起,形成了兩隻金色的大繭。大繭停在草地中央,金光閃爍。蝴蝶的翅膀上發出柔和的光暈,灑下金色的磷粉,美麗而神秘。


  風停了,樹靜了,時間彷彿凍結了。


  周圍十分寂靜,元曜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離奴站在元曜身邊,神色哀傷。


  白姬站在草地上,身畔蝴蝶飛舞,她伸出手,一隻蝴蝶停在她的指尖上。


  白姬將蝴蝶移向唇邊,輕輕地吹了一口氣。


  蝴蝶的羽翼上瞬間亮起了一團螢火般的光芒。


  白姬揚手,蝴蝶振翅飛走了。


  這隻蝴蝶經過時,所有蝴蝶的羽翼上都亮起了光芒。蝴蝶環繞而成的大繭上螢光如織,閃爍著不可思議的光彩,耀人眼目。


  一陣風吹過,兩隻大繭上的光芒在最熾烈的那一瞬間消失不見了。


  成千上萬隻蝴蝶紛紛展翅飛向四面八方,鋪天蓋地,蝶影如幻。


  元曜下意識地用衣袖遮住頭臉,以防被蝴蝶傷到。然而,蝴蝶本是幻影,它們穿過元曜的身體,消失無蹤。


  草地上,只剩蘇諒和玉面狸雙雙昏迷不醒。


  白姬走過去,伸手探向玉面狸的頸間,指尖上傳來了生命的溫暖。


  離奴伸出舌頭,舔舐玉面狸的頸間、胸口、腹部的傷處,破裂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癒合。


  離奴耷拉著耳朵,顯得很傷心。


  白姬拍了拍離奴的頭,示意它不要難過。


  離奴道:「主人,離奴有一個秘密,要向您坦白。」


  白姬笑了,「每一個人都會有秘密。」


  離奴道:「其實,離奴認識玉面狸,它是離奴兒時的玩伴。剛才,在打鬥時,離奴認出了它,故而不忍心傷它。它也認出了離奴。」


  離奴沒有想到它和阿黍會在今天以這種方式重逢。一重逢,它們就成為了敵人。一重逢,差一點兒又是生離死別。


  白姬道:「原來如此。」


  怪不得,離奴在打鬥時沒有盡全力,處處讓著玉面狸。


  離奴又道:「主人,您能原諒阿黍嗎?它的惡作劇也許確實過分了一些,害您陷入困境中。但是,它其實並不壞。」


  白姬笑道:「寬恕是一種美德。」


  離奴、元曜鬆了一口氣。


  元曜覺得,這條睚眥必報的龍妖今天也許是被蘇諒感動了,才會不計較玉面狸犯下的過錯。不過,不管怎樣,寬容是一種美德。白姬如此寬容,是一件值得念佛的好事。


  正當元曜感到欣慰的時候,白姬的笑容漸漸陰森了,「可惜,我沒有『寬恕』這種美德。我不原諒,也不寬恕。如果玉面狸死了,也就罷了。如今,它還活著,從變成我的模樣到處招搖撞騙,給我樹敵惹麻煩,到把縹緲閣弄得到處是木柴和火油,烏煙瘴氣,還差點一把火燒掉,這一筆一筆的賬,我得慢慢地,連本帶利地和它算清楚。」


  一陣風吹過,秋草起伏如波浪。


  也許是深秋風寒的緣故,元曜和離奴打了一個寒戰。


  元曜望了一眼昏睡的玉面狸,嘆了一口氣。他就知道,他就知道那條睚眥必報的龍妖是不可能有「寬恕」這種美德的。也許,玉面狸永遠不醒來,才是一件幸運的事情。它醒來之後,等待它的將會是凄慘的命運。


  第十章尾聲


  深秋的清晨,寒露凝霜。


  元曜打開縹緲閣的大門,赫然發現門外放著一個紙包。


  元曜往不遠處的大柳樹望去,只看到一截花狸貓的尾巴露在樹榦外。


  元曜大聲地道:「是玉鬼公主嗎?」


  貓尾巴迅速縮回大柳樹后,一隻花狸貓飛快地跑了。


  元曜知道追不上,也就不去追了。自從上次玉鬼公主跑掉之後,他就半個多月沒見到它,也沒在清晨收到它的禮物。他有些擔心它的安危,但是白姬說東都和西京的妖鬼捆在一起,也傷害不了玉鬼。他也就放心了一些。今日,它又出現了。


  元曜拾起紙包,走進縹緲閣。他打開紙包,裡面有一朵凌霄花,一撮貓毛,一顆佛珠。


  元曜心中納悶,不知道玉鬼公主送這三樣東西是什麼意思。


  元曜苦思不解,吃過早飯之後,他把這三樣東西拿給白姬看。


  「白姬,這是玉鬼公主今早送來的,小生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白姬拿起貓毛,佛珠,凌霄花看了看,目光停在了包裹這三件東西的紙上。


  白姬展開紙,發現上面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念道:「為君厭棄,萬念俱灰。青燈古佛,了此殘生。」


  兩行字的落款處拍了一個貓爪印。


  元曜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


  白姬撫額,道:「軒之,玉鬼公主因為你而出家為尼了。」


  元曜吃驚:「出家?!」


  白姬道:「是,出家。那佛珠代表佛門,貓毛代表青絲,它可能已經剃度了。」


  「貓毛代表青絲?!小生不記得玉鬼公主有青絲。」


  「有沒有青絲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已經剃度了呀。」


  「一隻狸貓怎麼剃度?!」


  「呃,反正,玉鬼公主出家為尼,是軒之的責任。」


  「小生根本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對了,凌霄花是什麼意思?」


  白姬想了想,道:「也許,代表長安南郊的凌霄庵?玉鬼公主是想告訴軒之,它在凌霄庵出家?」


  「它為什麼要告訴小生它在凌霄庵出家?」


  「大概是想讓軒之有空了去看它吧。」


  「……」元曜渾身無力。他打算找一個時間去凌霄庵,向玉鬼公主解釋。雖然,它也許聽了一半又會跑掉。


  元曜收起了佛珠,貓毛,凌霄花,開始拿著雞毛撣子給貨架彈灰。


  白姬坐在櫃檯后玩狸貓面具。


  一名捲髮碧眼的男子大步流星地走進縹緲閣,手中拿著幾個大包袱。


  元曜回頭一看,原來是蘇諒。


  那日,玉面狸醒來之後,和蘇諒抱頭痛哭,冰釋前嫌,重歸於好。他們的命運從此聯繫在了一起。


  蘇諒要帶玉面狸回蘇府,白姬不放玉面狸走,她要它彌補完自己犯下的過失之後,才能離開縹緲閣。玉面狸沒有辦法,只好一件一件地彌補自己犯下的錯誤。


  玉面狸曾經扒下西市皮貨店的王三的一塊皮,它去給王三賠禮道歉,並送上了治傷的葯。王三生性豁達,見它態度誠懇地道歉,也就原諒了它。


  玉面狸在城外的樹林里找到了張麻子,它道歉說不該讓張麻子和它的兄弟們去襲擊元曜,並仍舊把大祠堂借給張麻子和它的兄弟們居住。張麻子也不計前嫌,和玉面狸重歸於好。住在大祠堂中過冬的時候,張麻子隻字不提搶走玉面狸的帽子的事情,玉面狸也不好開口討要帽子,只能憋在心裡鬱悶。張麻子和它的兄弟們在長安住了一個冬天,第二年春暖花開的時候,它們還是回青州去了。臨走之前,張麻子把搶走的玉面狸的帽子,都留在了大祠堂中。


  玉面狸一個一個地去給它變成白姬的模樣去騙婚的非人解釋、道歉,消除誤會。大多數非人寬洪大量,原諒了它。一部分非人粗狂暴躁,會打罵它泄憤,比如逃婚被捉回翠華山,並被老狐王抽了二十皮鞭的栗,它就抽了玉面狸二十皮鞭才解氣。玉面狸自知理虧,咬牙忍耐。只可憐了蘇諒,玉面狸挨鞭子,他也得跟著受皮肉之苦。


  玉面狸去道歉的非人中,就數餓鬼道的鬼王最難纏。鬼王打定了主意要得到縹緲閣,不僅不聽玉面狸的解釋,還提出以縹緲閣為賭注,與白姬決鬥。


  白姬很生氣,決鬥之日的早上,她帶著離奴去了餓鬼道。傍晚時,白姬和離奴高興地回來了,白姬拿回了一張詭異的皮,離奴拿回了一把奇怪的鐵叉。從此,鬼王再也不提想得到縹緲閣的事情了。


  玉面狸還必須在縹緲閣中做苦力,以彌補惡作劇對白姬造成的精神傷害。白姬每天不停地使喚玉面狸,讓它干各種雜活,從洒掃到跑腿,從劈柴到洗衣,一天到晚沒有片刻歇息的時候。


  元曜有些看不下去了,勸白姬道:「俗話說,得饒人處且饒人。玉面狸老弟已經知道錯了,也道歉了,你這麼使喚它,未免太過分了。」


  白姬道:「它本來要干三年的苦力,才能彌補對我的精神傷害。但是,我一向寬容大度,慈悲為懷,也看在軒之求情的份上,它干到明年開春,就可以離開縹緲閣了。」


  蘇諒聞言,請求白姬道:「無論如何,請讓小蘇和我一起回蘇府過年。」


  白姬望了一眼蘇諒,道:「如果你常常來替它幹活,今年大寒時節,它就可以離開縹緲閣了。」


  於是,蘇諒也常常來縹緲閣幫玉面狸幹活,供白姬使喚。


  今天,白姬使喚蘇諒去蚨羽居取她定做的過冬的衣裳。


  白姬問蘇諒:「冬衣取回來了嗎?」


  蘇諒放下包袱,道:「取回來了。朱掌柜說,請你試穿一下,不合適的地方,再送去修改。」


  白姬打開包袱,取出幾件冬衣,抖開看了看。


  「看上去,倒還不錯。」白姬笑道,拿著冬衣去樓上試穿了。


  蘇諒將兩個包袱遞給元曜,道:「軒之,這是你的袍子。」


  元曜奇道:「小生沒有定做袍子呀。」


  元曜還穿著去年的舊袍子,他買的新袍子之前已經給還是乞丐的蘇諒穿了。


  蘇諒笑道:「這兩件袍子,一件是我送給你的,一件是小蘇送給你的。」


  元曜接過包袱,打開一看,一件新袍子和他之前給蘇諒穿的那件一模一樣,一件新袍子和他曾經在蚨羽居試穿的那件一模一樣。


  元曜笑了,道:「蘇兄和玉面狸老弟太客氣了。」


  蘇諒也笑了,「這是應該的。我送你的袍子代表謝意,小蘇送你的袍子代表歉意。對了,小蘇在哪裡?」


  元曜答道:「在後院劈柴。」


  後院中,一堆還沒有劈的木柴邊,一隻黑貓和一隻沒有尾巴的貓並肩坐著。


  黑貓道:「阿黍,你為什麼不要我送給你的帽子?」


  玉面狸猶豫了一下,才道:「黑炭,你真的要聽原因嗎?」


  「當然要聽。」


  「唔,那些帽子太丑了。黑炭,你的眼光太差了。」


  離奴大怒,騰地化作貓獸,一爪將玉面狸撂倒,碧睛灼灼,口吐火焰,「阿黍,你再說一遍?!」


  玉面狸無奈地道:「黑炭,你的脾氣還是這麼差,難怪沒有朋友。」


  離奴愣了一下,玉面狸趁機溜了。


  離奴追趕玉面狸,玉面狸奔到了大廳中。玉面狸見元曜和蘇諒在說話,但是白姬不在,它立刻化成了白姬的模樣,站在櫃檯邊。


  離奴追來大廳,見「白姬」,元曜,蘇諒都在,卻不見了玉面狸,它問道:「主人,書獃子,蘇公子,你們看見阿黍過來了嗎?」


  蘇諒笑眯眯地望著離奴。


  元曜乾咳了一聲,瞥了一眼「白姬」。


  「白姬」拉長了臉,道:「離奴,縹緲閣中這麼多活兒要干,你還有心思閑晃偷懶?!先去把後院的木柴都劈了,再去把裡間、廚房、迴廊擦洗一遍,然後去長義坊送徐夫子定下的玉如意,再去安仁坊送陳國公定下的菩提香。回來之後,也不許閑著,去城外馬老太君家取之前說好的寒露和秋霜。不要一天到晚除了偷懶,就是吃魚乾。」


  離奴聞言,道:「主人,這些活不是都歸阿黍幹麼?」


  「白姬」伸手,指向離奴,道:「今天,你來干!」


  「好吧。」離奴雖然不願意,但不敢違逆白姬,只好答應了。


  離奴乖乖地去後院劈柴了。


  離奴走後,「白姬」哈哈大笑,元曜和蘇諒也笑了。


  蘇諒笑道:「小蘇,你太調皮了。」


  元曜笑道:「也只有白姬的模樣,才能夠唬住離奴老弟。」


  「白姬」以袖掩面,湊近元曜,道:「軒之,我有話想告訴你。」


  元曜笑道:「什麼話?」


  「白姬」嫵媚一笑,道:「我喜歡軒之喲。我們之前有定親喲。」


  雖然,明知「白姬」是假的,玉面狸也是在玩笑取樂,元曜的臉還是刷地紅了。


  玉面狸見狀,拉住元曜的手,深情地望著他,模仿白姬的語氣道:「軒之,雖然我奸詐貪財,蠻橫跋扈,沒有一丁點兒仁慈之心,懶惰到一無是處,可惡到人神共憤,但是我是真心喜歡軒之的呀。」


  白姬不知何時已經下樓來了,她穿著新做好的冬衣,無聲地飄到了玉面狸身後。


  玉面狸渾然不覺,它還在以白姬的神態、語氣自貶,「軒之一定經常在心裡腹誹我。我也知道我罪孽深重,罄竹難書,我總是欺負弱小,奴役別人,像我這樣的龍妖真該被天雷劈死,真該被扒掉龍皮,抽掉龍筋,丟進火海里燒,丟進油鍋里炸……」


  玉面狸身後,白姬的臉漸漸地青了。


  元曜見白姬臉色不善,趕緊道:「玉面狸老弟,請不要沒有根據地妄加揣測,小生從未在心裡腹誹白姬,日月可鑒,天地可表。」


  「咳咳……」蘇諒對著玉面狸咳嗽,想提醒它看身後。


  玉面狸渾然不覺,沉溺在了白姬的角色中,「軒之,雖然我惡毒刻薄,奸詐無良,但是請一定要和我成親。」


  元曜冷汗如雨。


  蘇諒拚命地朝玉面狸使眼色,讓它看後面。


  玉面狸一愣,轉頭向身後望去。


  白姬靜靜地站著,金眸中閃過一抹刀鋒般的寒光。


  玉面狸騰地由「白姬」變回了一隻無尾貓。它哈哈一笑,就要開溜,「後院還有一堆柴沒有劈。」


  白姬伸手,拎起玉面狸,笑眯眯地道:「劈柴是小事,不急,先把成親的大事定下來吧。」


  玉面狸對手指,「什麼成親的大事?」


  白姬笑道:「你和軒之的親事呀。你剛才不是要和軒之成親么?」


  元曜聞言,急忙分辯道:「白姬,這件事情和小生無關。」


  玉面狸嘿嘿一笑,道:「剛才,我只是在開玩笑,你不要當真。無論是做人,還是做非人,都要有一點兒幽默感嘛。」


  白姬盯著玉面狸,面罩寒霜,「果然很幽默,太幽默了。」


  一滴冷汗滑落玉面狸的額頭。


  白姬對玉面狸道:「從今天起,你每天只能睡一個時辰。幹完了縹緲閣的雜活,就去打掃朱雀大街,必須掃得一片落葉也沒有。長安城中各大佛寺的佛座,也由你去擦,必須擦得一塵不染。」


  玉面狸嚎道:「我一天怎麼能夠幹完那麼多活?!」


  白姬笑了,指著縹緲閣外東南方的一棵大樹,道:「看見那棵大槐樹沒有?」


  「看見了。」玉面狸道。


  白姬陰森地道:「干不完這些活,你就拿一條白綾把自己掛在那棵樹上吧。」


  玉面狸聞言,吞了一口唾沫,拿著掃帚出發去掃朱雀大街了。


  蘇諒見狀,也拿了一把掃帚跟了上去,道:「小蘇,等等,我陪你去掃。」


  白姬倚在櫃檯邊,望著玉面狸、蘇諒走遠,撇了撇嘴,道:「我只是開玩笑,它居然真的去了,真是沒有幽默感。」


  元曜打了一個寒戰,道:「好冷的幽默。」


  白姬不高興地道:「軒之也沒有幽默感。」


  元曜道:「太冷了。」


  「砰!」「砰砰--」離奴在後院中一邊劈柴,一邊哭,「阿黍那傢伙嫌棄我的眼光差,它居然嫌棄我的眼光差?!!劈死阿黍,劈死阿黍--」


  朱雀大街上,蘇諒和玉面狸在掃落葉,行人吃驚地望著他們,如同望著兩個瘋子。


  蘇諒苦著臉望著玉面狸,道:「小蘇,你變成誰不好,為什麼要變成白姬的樣子?」


  「白姬」嘿嘿一笑,揮舞掃帚,道:「這樣看起來,不就是那條龍妖在掃街了么?!自作孽,不可活,累死她!」


  蘇諒一臉黑線,道:「即使你變成白姬的模樣,實際上也是我們在受累。白姬也許正坐在後院的迴廊下舒服地喝茶吃點心呢。」


  玉面狸嘆了一口氣,道:「至少看起來,是那條可惡的龍妖在受累吧?」


  「實際上,是我們在受累。」


  玉面狸想了想,笑了,「喂喂,人類,我突然覺得我們一起受累,好像也不是那麼累。」


  蘇諒聞言,也笑了,「嗯,那就一起打掃落葉吧。」


  玉面狸和蘇諒一起打掃落葉,十月的陽光溫暖而明亮,一如他們的心情。


  「人類,大寒的時候,我就自由了。」


  「我們可以一起過年了。」


  「嗯。以後,我們會一直一起過年吧?」


  「有生之年,我們都會一起過年。」


  「哈哈,太好了。」


  「小蘇,你能換一個模樣么?從白姬口中說出這樣的話,我覺得不寒而慄。」


  「不要。我要一直用她的模樣掃完朱雀大街,累死她。」


  「小蘇,你太調皮了。」


  「哈哈哈哈--」


  一陣風吹來,落葉翩躚,冬天快到了。


  (《玉面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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