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奇怪的人
外頭又開始下起了大雪,下了足有兩日才停,花朝有了些力氣,開始下床走動。
隨侍的,還是鶯時。
鶯時一邊扶著她在屋子裡走來走去,一邊不著痕迹地打量她,他感覺自己越來越搞不明白這位聖女大人在想什麼了。
正走著,外頭突然傳來一陣吵吵嚷嚷的聲音,花朝停下腳步,蹙眉:「去看看。」
鶯時應了一聲,扶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這才開門去看。
門一打開,便有風灌了進來,外頭燦爛的陽光照在積了一夜的白雪上,亮得人眼睛疼。
然後雪地之中大步走來一個披著油煙墨色斗篷的男子,那身形隱隱有些眼熟。
花朝眯了眯眼睛,因為雪地的反光有些看不清楚來者誰。
「花朝!」那人開口喚她。
這下花朝知道來的是誰了,竟然是傅無傷。
清寧試圖阻攔他擅闖聖女的房間,但是沒攔住,眼見著那狂徒已經闖了進來,這些日子本就因為不得寵而惴惴不安的少年早已經紅了眼圈,哆嗦著嘴唇撲通一下跪在了雪地上。
花朝太驚訝了,一時竟沒有反應過來,待傅無傷已經蹲下身一把攥住了她的手,才回過神來,訝異道:「你怎麼進來的?」
因為太過驚訝,甚至忘記了自己的手還在他掌中握著。
「我府中的管家邱唐奉我爹的命令來追查紫玉閣梅夫人被殺的事情,我隨他進來的。」傅無傷口中解釋著,眼睛也不閑著,忙不迭地將她好好打量了一番,自然發現了她非同尋常的蒼白和虛弱,一時心裡揪疼得緊。
那夜之後他到底還是感染了風寒,過了好些天才好,一能夠起身他便想盡辦法想進來看她,卻一直不得其門而入,直到邱唐接到他爹的飛鴿傳書,說是關於梅夫人的事情還需要進瑤池仙庄查探一番,他才跟了進來。
只是此時她的情況看起來比他想象中還要糟糕,已經過了那麼多天,她竟然還是這樣的虛弱……
花朝瞭然,這才意識到自己手還被緊緊地攥著,想抽回來,他卻握得死緊,不由得有些無奈地道:「傅大哥,你先放開我。」
傅無傷彷彿才發現自己這樣緊緊地拉著人家姑娘的小手,他卻是一點都沒有臉紅地鬆開了手,十分自然地站起身笑道:「一時忘情,不好意思。」
鶯時斜睨了他一眼,抱歉,完全沒有看出來您有哪裡不好意思!
花朝忽略了他那句一時忘情,收回好不容易得了自由的手,對鶯時道:「鶯時,你和清寧去備些茶點來。」
準備茶點本來是如煙如黛的事,可見聖女只是要支開他們罷了,鶯時心裡有數,卻只是乖巧地應了一聲,便拉著門口還跪著低頭擦眼睛的清寧,一同去了。
花朝迴轉頭,便見傅無傷還站在她面前直愣愣地看著他,不由得有些無奈:「傅大哥,請坐。」
傅無傷笑了笑,對自己的失態也不尷尬,神色如常地找了個位置坐下。
「傅大哥對這件事怎麼看?」花朝看他坐下,冷不丁地問。
傅無傷此時心裡眼裡都是她,反應便有些慢,想了想才明白她問的是紫玉閣那位梅夫人離奇被殺的事情。
「尋仇吧。」傅無傷沉吟了一下,老實地說了自己的想法:「花暮說她因為嫉妒才殺了梅夫人這個理由太可笑了,而且她還不依不饒地攪亂了梅夫人的出殯,這得有多大的深仇大恨才能想讓她死都死不安生。」
而且花暮嫉妒的人是花朝,跟梅白依一毛錢關係都沒有。
完全說不過去。
可是要說瑤池仙莊裡有誰跟那位梅夫人有過深仇大恨……似乎也說不過去,畢竟瑤池仙庄一直避世而居,根本都不認識那位梅夫人吧。
這才是令人頭疼的地方,所以這樁案,便成了懸案。
花朝點點頭,忽然問了一句:「你聽說過……」
本是想問一問他是否聽過慕容月瑤這個人,但是話到嘴邊,花朝卻是忽然想起了慕容月瑤給她的那本名叫「風憐秋水」的武學秘籍,雖然不知道他目的何在,但是她的確受益匪淺。
那位來歷神秘的慕容先生於她也算有半師之誼。
「……算了。」花朝遲疑半晌,到底將已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對於梅夫人的死,她是一早便從玄墨口中得知真相的,是玄墨吞了她的半邊身子,一切不過是蘇妙陽為了討好慕容先生,派了那位聖女花暮帶著玄墨走了一趟。
而花暮不過是個看不清自己處境是的可憐又可悲的替罪羔羊罷了。
大約是慕容先生和那位梅夫人之間有著什麼深恨大恨吧。
這個問題一旦問出口,便會對蘇妙陽和慕容先生造成成不小心的麻煩,這是她所希望看到的,但是臨了臨了,她卻還是遲疑了。
因那半師之誼。
傅無傷定定地看著她,雖然不知道她剛剛想問什麼,但直覺她沒有說出口的那個問題便是那位梅夫人死亡真相的答案。
但是她不想說,他便沒有追問。
畢竟那位梅夫人死在何人手中,於他又有什麼相干呢?
「傅大哥,多謝你來看我,不過……以後莫要來了。」正想著,便聽花朝如此道。
傅無傷神情微微一頓,隨即若無其事地笑道:「這是不歡迎我的意思嗎?」
「此處非善地。」花朝垂下眼帘,輕聲告誡道。
這是傅無傷第二次在瑤池仙庄私下來見她了,花朝不知道蘇妙陽為什麼會對這件事睜一隻閉一隻眼。說起來,她其實對於這位熱情得過了頭的傅大哥是滿腹疑惑的,但在紫玉閣的時候,她也算受了他的恩惠,因此感念他之前的那一絲善意也好,她並不想讓他淌進這趟混水。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離開?」傅無傷下意識捏住拳頭,試探著放輕了聲音問:「是沒辦法離開嗎?需要我幫忙嗎?」
花朝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她並不知道傅無傷其實是知曉瑤池仙庄底細的,因此對他僅憑她的一句話便察覺到她的處境這樣的敏銳感到吃驚。
不過她還是搖了搖頭:「多謝你的好意,但我並不需要。」
她根本逃不了,也不能逃。
她一逃,蘇妙陽勢必會將怒火發泄在遠在青陽鎮的阿爹阿娘頭上。
因此,擺在她面前的只有兩條路,一條是永遠這樣被蘇妙陽掌控著,成為她身體里那些美人蠱的餌料,另一條便是……殺了蘇妙陽,永絕後患。
正說到這裡,清寧和鶯時端了茶點進來。
茶是瑤池仙庄自產的明前茶,茶湯色澤碧綠,香氣清純,傅無傷作勢品了一口,正欲誇讚一番,便見先前那個被喚作「鶯時」的少年上前十分利落地伺候花朝凈了手,又替她捧了茶盞,那動作一看便是伺候慣了,再看那少年容貌姣好,不由得產生了巨大的危機感。
「傅大哥,你試試這點心。」見傅無傷望著鶯時發獃,花朝覺得他有些奇怪,輕咳了一聲,道。
傅無傷立時笑眯眯地應了一聲,伸手捏了一塊點心來吃。
一盞茶喝完,有仙侍來稟,說邱管家準備要回去了。
傅無傷便起身告辭。
花朝身子還虛著,不便起身送他,只坐在椅子上目送他離開。
傅無傷走了幾步,忽然停下腳步,回頭看了她一眼,笑著道了一句:「不管什麼時候,不管發生了什麼,我總是站在你這邊的。」
說完,也不待花朝反應,他轉身走了。
花朝卻因為他這句怔愣了許久。
……真的是一個奇怪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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