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姑姑
時光的流逝對於神智一時清醒一時模糊的花朝來說毫無意義,她只能從聖女每隔幾天的到訪中察覺時間究竟過了多久。
然而這一次,聖女有好久沒來。
她感覺自己似乎已經被遺忘在了這裡。
以至於等到這一次聖女到來的時候,她竟然隱隱有了如釋重負的感覺,但是這一次,聖女的表情看起來很奇怪,隱隱透著瘋狂。
「看到我來,很害怕吧。」聖女的臉上帶著奇異的笑容,那是一種彷彿可操控花朝生死的志得意滿,有什麼比把曾經身在雲端的人狠狠地踩在自己的腳下更讓人愉快呢?但那笑容很快落下,她陰沉著臉上前,伸手狠狠捏住花朝的下巴,咬牙切齒地道:「我不明白,你到底是有哪裡不一樣?竟值得聖母如此另眼相看?」
她的語氣中帶著極大的憤懣。
花朝低垂著眉眼,事實上,比起被遺忘在這裡不知今夕是何夕,這位聖女的到來,反而並不那麼令她害怕了。
……只是今天的聖女看起來有些異常,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嘖嘖,那麼嚴重的傷口,居然這麼快便癒合了。」她看了看花朝身上快要癒合的傷口,忽然又從袖中甩出匕首,狠狠在她臉上劃了一道:「無可取代?你倒是讓我看看你到底有哪裡和我不一樣!」
殷紅的血珠一下子自臉上新增的傷口湧出,花朝幾乎是有些木然地看著神態有些癲狂的聖女。
「你說……如果我一下子割斷你的脖子,砍下你的頭顱,你還能不能活?」她忽然神經質地笑了一下,湊到她耳邊輕聲道。
花朝看著她,動了動唇,忽然喃喃說了一句:「真可憐……」
「啪」地一聲脆響,聖女狠狠甩了她一個巴掌,沾了一手的血,力道之大讓花朝本就受傷的臉頰高高腫起,她高高地挑起眉,一臉不可思議地道:「你是在說我可憐嗎?吊在這裡被折磨得生不如死的人是你!你有什麼立場和資格來憐憫我?!我可是瑤池仙庄的聖女!」
花朝卻是再不開口了。
聖女被激得心頭火起,手中寒芒一閃,便要割向她的脖頸。
正在這時,突然「叮」地一聲,冷不丁有什麼東西飛來,打落了聖女手中的匕首。
「花暮,你已經翅膀硬到連我的話都敢忤逆了嗎?」門外的暗影里,緩緩走進一個宮裝美人,她的聲音十分溫柔,不帶半絲煙火氣。
但是聖女卻是一下子煞白了臉,剛剛還張牙舞爪囂張無比的她竟是撲通一聲跪下,恭順地垂頭貼著地面,身體因為恐懼而瑟瑟發抖,看起來竟比被吊在半空中渾身是傷的花朝更可憐更狼狽。
宮裝美人卻是連一個眼神都沒有賞給那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聖女,而是看向了被吊在半空中的花朝。
她翹了翹唇角,幽幽地道:「花朝,這些年姑姑很想你呢,你終於回到姑姑身邊了啊。」
聽到這句話,花朝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
彷彿察覺到花朝的驚恐,宮裝美人嘴角的笑意加深,她款款上前,抬手憐惜地撫了撫花朝臉上還在滲血的傷口:「可憐見的,在姑姑不知道的時候,竟被折磨成了這副樣子,這賤婢端的是好狠毒的心腸,若是姑姑來晚一步,我可憐的小花朝只怕就要香消玉殞了呢……」
被貶為賤婢的聖女花暮猛地一僵,不敢置信地抬頭看向那正一臉憐惜地捧著花朝臉蛋的宮裝美人。
這看似溫柔的美人不是旁人,正是一手創立瑤池仙庄的瑤池聖母蘇妙陽。
「以下犯上,該當何罪?」彷彿是注意到了她的視線,瑤池聖母終於開恩看了她一眼,然而說出口的話卻讓她如墜阿鼻地獄。
花暮感覺自己的牙齒咬得咯咯直響,她是瑤池仙庄的聖女,地位僅在聖母一人之下,而花朝不過是叛逃出仙庄的叛徒,為何竟給她扣上了一個以下犯上的罪名?
「花暮不明白,只不過是對這個叛逃出仙庄的叛徒稍作懲戒而已,為何竟是以下犯上……」心底的不滿和憤懣讓花暮強忍住骨子裡的懼怕,硬著頭皮開口替自己辯解。
「你是不是更想問我,明明你是聖女,只在我一人之下,懲罰或者殺死一個叛逃的叛徒何罪之有?又談何以下犯上?」瑤池聖母忽爾笑道。
聽了這話,花暮將自己的頭顱壓得更低,卻沒有開口否認,然而,瑤池聖母的下一句卻讓她腔子里的血都涼了。
瑤池聖母溫柔地說:「你不知道嗎,我瑤池仙庄真正意義上的聖女,從來只有一人,不是你,也不會是別人,只有花朝。」
花暮一下子癱軟在地,面若死灰。
在這種時候,她忽然不合時宜地想起自己被封為聖女時,這位瑤池聖母說的話,那時,她為她賜名,說:「花朝花暮,我的花朝不見了,從今天起,你便叫花暮吧。」
那時她欣喜若狂,如今再細細回味,卻原來她連名字,都不過是花朝的附庸,可笑她自恃身份,沾沾自喜,卻原來不過是個跳樑小丑一般的存在。
「拖下去,送入蟲窟,以示懲戒。」
瑤池聖母的聲音響起,驚醒了正自怨自艾的花暮,她驚恐地瞪大眼睛,瘋狂搖頭,幾乎是歇斯底里地尖叫道:「不不,我不去蟲窟,我不要去蟲窟!聖母饒命!即便我有錯,也是我親自將花朝帶回來的啊!功過不可以相抵嗎?聖母饒命……我不要去蟲窟!我不要去蟲窟!我不要去蟲窟啊啊啊!!」
然而並沒有人聽她的解釋,很快有兩名仙侍上前,將瘋狂掙扎著的花暮押了下去。
花暮被押走,這幽暗逼仄、滿是血腥味的房間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一別十五年,我可愛的小花朝也長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呢。」瑤池聖母拿帕子溫柔地替她擦了擦臉上的血跡,笑著道。
這語氣這神情,若忽略了此時周遭的環境和花朝體無完膚奄奄一息的模樣,倒也顯得溫情脈脈。
然而在這般血腥幽暗的環境下,對著花朝那張糊滿了血的臉,這樣的脈脈溫情卻顯得那樣的荒誕而怪異。
簡直令人不寒而慄。
「別怕,我的孩子,我是你姑姑啊,即便你做錯了事,我又能拿你怎麼樣呢?」瑤池聖母一臉溫柔地道:「當初你不惜一切也要離家出走,結果怎麼樣呢?我堂堂瑤池仙庄的聖女,竟然成了旁人的童養媳,還被棄如敝屣,姑姑聽說你遭受的那些事情,很是心痛啊。」
花朝的眼睫微微顫了一下,這些年她經歷過的事情……竟然已經被查得一清二楚了嗎?
「聽聞,你很喜歡你的養父母?」見花朝不語,她又問。
花朝猛地一僵,有些吃力地抬眼看向她。
「你的養母雖然也算有些來歷,但江南秦府,在我瑤池仙庄面前也不算什麼,更別提殺人刀袁暮了,雖然有那麼一個看似威風凜凜的名號,但他隱居於青陽鎮中,應該許久不曾殺人了吧,那把殺人刀,也該鈍了。」見她看終於肯看向自己,瑤池聖母笑了笑,不急不緩地道:「這樣的人家,也沒什麼了不起,那袁秦不識抬舉,不肯娶你,咱們就不嫁了,聽話,啊?」
花朝知道,這是威脅。
倘若她再試圖反抗,勢必會連累阿爹阿娘。
於是,她垂下眼帘,輕輕地應了一聲:「我會聽話的,姑姑。」
「乖啊。」瑤池聖母滿意地後退一步,挑眉對身側的人道:「都是死人么,還不快把聖女請下來,送回房中好好休養。」
花朝原是被打穿了琵琶骨吊起來的,鐵鎖被抽去的疼痛讓她眼前一黑,終於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