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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二章

  衝過袁州軍的防線,直奔京城,尉戈不敢稍有停歇,途中探望舒儀,見她緊閉雙眼蜷縮在車廂里,他神色抑鬱,嘆息道:「我所得的一切,都有舒氏的一份功勞。」


  舒儀身體忽冷忽熱,浮浮沉沉,模糊間聽到這一句,睫毛微微顫動。


  蒼龍旗在距離京城五里的地方停下休整待命,尉戈抱著世子,帶五十騎護衛前去城門。


  舒軒將舒儀抱在懷中,跟隨在隊伍之末。


  京城早就察覺到大軍來臨的動向,如臨大敵。城門守將令城門封閉,隔著長箭射程距離就大聲呼喊,「來者何人?」


  尉戈知道回答很關鍵,同樣令士兵高聲回答:「奉德王殿下諭令護送世子入京。」


  城門守將又問入城手續公文。


  尉戈心下為難,猶豫是否要出示密旨。舒儀咳嗽一聲,吃力地睜開眼道:「殿下莫要與他們做糾纏,讓他們去請示祁王。」


  城門守將還在詢問手續公文,蒼龍旗護衛在城門下大聲呼和,「昆州王護送世子回京,求見祁王。」如此聲入雲霄,叫的附近百姓也聽得一清二楚。


  城門守將臉色微變,見蒼龍旗只是在城門外喊叫,沒有其他舉動,僵持良久,令人去宗政府報訊。報訊之人才走一刻,祁王就帶著幾位宗親來到,原來早已知道城門前異常動靜。


  城門徐徐打開,祁王在宗親攙扶下顫顫巍巍走出。


  尉戈牽著世子上前,行禮之後將德王密旨雙手奉上,沉聲道:「臣幸不辱命。」


  宗親將密旨接過,祁王卻沒有觀看,低頭對世子和藹笑道:「可是棣兒?」


  眾人目光齊齊聚集在小人兒身上,世子極為不適,尉戈牽著他的手握得極緊,他有些難受,左右環顧,扭過頭去看舒儀。


  祁王耐心等他回答,提醒,「棣兒?」


  世子不情不願點頭,「我是鄭棣。」


  祁王去牽他的手,「我是你曾叔公。」


  這些日子世子久經顛簸,早已經習慣面對不同的人和事,沒有表現出排斥,乖巧地跟在祁王身邊。


  祁王讚歎道:「真龍血脈果真不凡。」


  旁人聽見不免浮想聯翩,跟著誇獎。祁王又道:「不可讚譽過多,令孩子失去本心。」如此寒暄一會兒,祁王才像想起還有尉戈等候在側。


  他轉過臉來,老眼昏花的雙眼眯起,道:「這就是昆州王吧,嗯,年輕,能幹。」


  尉戈心頭一緊,不能分清他到底是誇獎,還是話中有話。


  祁王說完這一句就帶著世子離去,沒有其他表示,對京城外的大軍更是一字不提。


  耄耋老人牽著稚齡小兒,這樣的畫面讓人心生感慨,尉戈看著他們的背影沉思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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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儀回到家中養傷,外傷在手,內傷在經脈,調養了好幾日,醫師到舒府複診后偷偷將舒軒叫到門外,不一會兒,舒軒面色黑沉的回來。


  舒儀剛喝下藥,神色懨懨。


  他一身不吭坐在床邊。


  「大夫說了什麼?」


  舒軒口氣不好道,「我們換個大夫。」


  舒儀抿唇微微一笑,「吳大夫醫術高超可比太醫,已經為我們家看病超過二十餘年,有誰能比的上他?」


  舒軒輕輕抬起她放在錦被上被包紮嚴實的手,眼眸深處透著愁悶,「他說你的手經脈受損,又有舊傷,再也不能像以前那麼靈活,也不能抬重物。」


  舒儀怔愣,沒一會兒又重拾笑容,「這又算什麼大事,縫衣有綉娘,搬抬有下人,難道還要我親自動手不成。」


  舒軒將她的手握住,「你從小吃了那麼多苦才練成的武藝。」


  舒儀柔聲道:「已經用在最關鍵的時候,沒有辜負它。那些練一輩子本事,卻連施展機會都沒有的人才是真正可憐。」


  她的姿態洒脫不羈,不留任何可憐可憫的餘地。


  舒軒直視她的眼睛,心裡的難受彷彿也漸漸削減。


  舒儀道:「說說吧,京城裡這幾天一定很不太平吧。」


  「有什麼新鮮事呢,無非就是一群大人圍著一個孩子爭權奪利罷了。」他口氣極為不屑,緩緩的把幾天京城權貴的動向說出。


  德王世子被祁王帶在身邊,祁王逢人都要誇獎幾句,偏愛的態度讓宗親們相信,他支持的皇位即位人選是德王正統。昆州王將蒼龍旗騎兵留在城外,帶著親衛入京,期間還去拜謁德王。於是所有人都知道,這位護送世子入京的王爺,的確是受到德王密令,並將成為未來世子最大的助力。


  安陽君王鄭穆受傷回城,閉門靜養。京中漫天謠言,都在猜測傷他的人,可誰也沒有在明面上提起那場平原上的大戰,彷彿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擺布一個孩子,比起擺布一個大人容易太多,」舒軒評論道,「在宗親和權貴,眼裡如果讓世子成為皇帝,他們能插手的餘地更多,正拚命在為世子造勢。」


  舒儀靜靜聽著沒有說話,見他忽然住口,側過臉來問,「然後呢?」


  「聲勢浩大,」舒軒道,「國無主的狀態不能長久,這麼長時間沒有出事已經是奇迹,宗正府馬上就會有決定。他……做不成皇帝了。」


  舒儀知道這個他是誰,微微出神,感覺手被輕輕握住,她看向舒軒。


  「後悔嗎?」他低聲問。


  舒儀眨了眨眼,「後悔什麼?」


  舒軒悶聲悶氣道:「你心裡有他。」


  「我不能否認,從知事開始,我的心裡就只有他,」感覺他握手的力氣忽然變大,她微微蹙眉,聲音卻依舊柔和,「可世上,總有比這份感情更珍貴的東西。我們是長期與朝堂權力接觸的人,怎能依靠兒女情長活下去。我不能,他也不能允許。要衡量的東西太多,最終我能選擇只有家人。」


  舒軒動了動唇。


  「你一定在想,家人有什麼好,沒有父母的保護我們暗地裡吃了多少苦。可無論他們存了多少私心,終究還是家人,沒有家,就是無根浮萍,無論做什麼都沒有人與你共享榮耀,也不會有人來撫慰你的傷痛。躲在家族的蒙蔭下,即使面對滔天的危險,總能感覺還有依靠,不是自己一個人。小軒,我害怕成為獨孤的一個人,回頭面對的只是空曠和虛無。」


  「這大概就是姓氏的力量,我姓舒,就只能忠於這個姓氏。」


  聽到這裡,舒軒神色複雜,甚至流露出一些痛苦之色,「可你並不是舒家的血脈,我們沒有血緣關係。」


  舒儀回視他的目光,「小軒。」


  他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虔誠而懇求,「你知道的。」


  舒軒眼睛有些發酸,「你也知道,你是我最重要的家人。我能為做一切力所能及的事,哪怕是丟掉性命,可唯獨有一樣,不能。」


  舒軒將臉埋在她的雙手裡,半晌沒有動彈。


  有一個瞬間,舒儀感覺露在包紮外的手指碰到一點水汽,濕濕的,熱熱的。


  令人心酸地想掉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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