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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九章

  舒儀相信他的判斷,但並未放慢速度,保持疾行道:「天黑難辯蹤跡,他們追的慢,但方向不差遲早總能追上。」


  舒軒道:「再有兩個時辰就能離開京畿,到時就可以傳訊召人。」按他原意,此刻回頭去和禁軍兵士相拼也是不懼,之前聽馬蹄聲他分辨出追來的禁軍在十騎左右,人數並不多。但他還有舒儀在身旁,天色黑難防暗箭,他一人拚命就算了,萬一傷到舒儀……


  夜風寒瑟,吹面生寒,一路疾馳不斷,他額頭身上冒著微汗,和舒儀並騎在曠野,後有追兵,前路迷茫,他渾然不覺得緊張,反而內心深處透著歡快和暢意。


  敵禁軍,奪城門,夜出京城對他而言彷彿都是不足而道的小事,唯有與舒儀兩人擺脫煩擾的一切,即使是在逃亡,他也覺得滿足和愉悅。


  舒軒側過臉去看舒儀。


  她察覺到回望他一眼。


  舒軒心頭隱隱發熱,鼻息變重,他張了張口,半晌才問出心頭的疑惑:「為什麼?」


  風聲太大,舒儀並沒有聽清,「什麼?」


  「舍鄭穆跟我走,為什麼?」


  這次舒儀聽清了,蹙蹙眉頭,沒有說什麼,反而轉過身去,放緩馬速,就在書軒疑惑不解之時,她忽然翻身下馬。


  舒軒趕緊勒住韁繩,牽著馬調轉頭回來,「怎麼了?」


  舒儀在馬後腿上摸了一把,沾手馬血粘稠,她隨即掏出絲帕擦手,臉色有些發沉,「馬傷了。」


  舒軒臉色也不好看。


  剛才在城門被禁軍圍攻,兵卒沒有砍到兩人,反而是划傷坐騎,幸好這是舒家精心養護的上好戰馬,忍痛急行,直到血流不止體力不支才被舒儀察覺。


  夜半無援,身後還有禁軍追蹤。


  兩人只能捨棄傷馬,共乘一騎。


  舒儀在前舒軒在後,騎速一快,兩人身體難以避免相貼。舒軒感覺懷中溫軟,心上彷彿都被填充了一塊,漲的滿滿的。他沒有低頭,卻嗅到一絲幽淡的馨香,似有似無,脈脈如訴,細品之下如梨花一般。


  這香味讓他感到熟悉又陌生——江陵舒府後山便有一片梨花林子,到了春日,玉樹銀花,繁盛如雪,景色優美如世外桃源。他幼年時的記憶,幾乎全是在那片梨樹林里。


  他在樹下練劍,等著舒儀從山上回來,成為他們共同的秘密。


  等漸漸長大,他心中又隱藏了新的秘密——


  一個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


  「外間都稱舒家是王佐之家,」舒儀緩緩開口道,「從先祖開始,舒家人就開始輔佐帝王、藩王和皇子,至於誰能問鼎皇位,那就是各憑本事。我雖然不是舒家血脈,吃了這麼多年舒家的米糧,已經撇不開舒家的印記。鄭穆……文武雙全,智謀手段堪稱當世一流。但睚眥必報,疑心深重,倘若登基為帝,實在叫人害怕。舒家與他有殺父之仇,這種恨意難以消磨,便是我在其中也不起作用。」


  舒軒怔忪,這才明白她在回答剛才的提問。


  「在我還小的時候,他就教導過我,眾生皆苦,平頭百姓為了生計而苦,地主鄉紳為了地位而苦,若是做了高官權臣,就要為富貴而苦……唯有苦,人人不缺。身在高門大閥,有時沒有選擇。我也曾為了感情想要拋棄一切,他並沒有接納,因為他心中早已有了利弊權衡。而這一次,我不能再選擇感情——也不願,皇家門閥里誰也不得自由。」


  「我只是順從命運。」


  她輕聲地說著,恍若囈語,最後一句囫圇含糊在風裡,也許連凝神傾聽的舒軒也沒有聽清,她最後袒露的心跡在夜色中消弭。


  快馬賓士,一絲濕氣粘在舒軒的頸旁,他身軀微震,低下頭,只看到舒儀烏黑束起的頭髮,看不見她的臉,更看不見她是否落淚。


  舒軒一陣憋悶難受,握繩的雙手緊攥成拳。從胸膛竄起的衝動,讓他深藏的秘密幾乎涌到嘴邊,「舒儀——」


  他從來沒有如此鄭重喊過她的名字,舒儀猛的抬起頭,觸及他的目光,興許是如墨蒼穹倒映其中,透著莫測的深意,似有溫柔,寂寥而掙扎。她驀然心驚,從未見過這樣的他。


  舒軒心頭忐忑,剛要張口,後方忽然傳來急驟馬蹄聲。


  禁軍再次追近。


  舒軒沉默不語,快馬加鞭,急奔離去。


  如此疾行了一夜,多次轉換方向,才再次甩開後面的追蹤。


  不知不覺天色已漸白,地平線上露出城鎮的邊緣。


  晨曦映照在兩人身上。


  駿馬奔襲一夜已經疲倦無力,吞吐著粗氣,四蹄放緩。


  城頭上曲州兩個字已能看清。曲州是京城往西第一城,地處樞紐,十分繁華,城下護城河旁遍植楊柳,可謂「鶯聲處處,風煙楚楚」。


  舒軒無意欣賞風光,入城之後迅速找到舒家的商鋪,梳洗換衣,稍作休息,更要緊的是更換戰馬。等不久之後追兵趕來,表明禁軍身份,曲州的官府很快也會來阻攔兩人。曲州舒閥聯絡人顯然極有手腕,在舒儀舒軒離開時還安排了衛士八人,雖不及京城家中的精銳,至少也是份助力。


  兩人迅速離開曲州,踏上官道時,舒儀忽然勒停馬匹,對舒軒道:「該分道走了。」


  分別來得猝不及防,舒軒怔愣之後,面色沉如陰天,他猜出她的目標,」你要去袁州?」


  「德王世子遲遲未進京實在蹊蹺,我需去探明情況。」


  舒軒也知其中關鍵,若世子不在,密旨就成了一紙空文。但其中兇險也能預料,他道:「就算要去,也該我去袁州,你去昆州。」


  「昆州王需要的是能領兵的將領,」舒儀道,「我對他現在全無用處。」


  舒軒握著她的手,聲音里透著擔憂,「太過危險。」


  「我們各自完成應該做的,」舒儀柔聲道,「離開京城不就是為了挽回一點局面,現在又怎能退縮。」


  舒軒看著她澄澈堅定的目光,就知道難以勸服她,而事實上,現在情況十分危急,對他們來說確實別無選擇。


  舒儀帶著衛士四人縱馬朝官道另一頭離去。


  一股熱流沖至胸膛,舒軒忽然大喊:「舒儀。」


  這是他第二次鄭重喊她名字。


  舒儀停馬回望,陽光從雲層中透出,勾勒出青年挺拔身姿,他怔怔看著她,目光複雜繾綣。


  「噓」舒儀手指放在唇前,截住他想要說的話。


  她神色平靜地轉過身,快馬離去。


  煙塵化為一條長龍。


  舒軒失神地遙望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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