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七章
舒軒來時孤身一人,回府時卻發現一些麻煩,舒府外有探子看守,雖然裝作平民的模樣,但左顧右探,又互相掩護,顯然是有組織的。舒軒神色凝重觀望一會兒,趁著一個空檔,輕功一展,飛身躍入府中。
舒儀夜半被他喚醒,睜眼便看見舒軒守在床前,打著哈欠問道:「密旨到手了?」
舒軒卻說起另一件事,「有一隊人馬偽裝圍在府外。」
舒儀揉揉額角,目光恢復了明亮,「事不宜遲,你快帶著密旨出京。」
舒軒問:「你呢?」
舒儀道:「昆州王更需要你和密旨,現在比的就是誰更快,德王的身體撐不了太久,世子至今還未入京,或許是路上出了什麼事,世子活著,昆州王才能真正介入京城,一定要將世子護住。」
舒軒仍是問:「你呢?」
「帶著我你更不容易離開。」舒儀平靜地說道,「門外那些人只是一個信號,城門肯定已經有了禁令,我們離開目標太大,京中的人也會從中獲得信息,不利於昆州王的行動。」
舒軒並未動彈,「德王不會派人來看守舒府,能做這些的只有一個人。」
舒家孩子該有的智慧,他一樣不缺,舒儀無聲地嘆息,「你該知道,他不會讓我輕易離去。」
「他的所作所為無不是打壓門閥士族,還與舒家有舊仇,父仇豈可輕易抹滅,他無法娶你為妻,在他決定爭奪天下開始,就是註定的結局,你還留在京城做什麼?」
舒儀驟燃沉默,這番話正是她對鄭穆說的。
「他比過去更謹慎了,」舒儀慢條斯理地說道,「昨天我同他攤牌,可他什麼都沒有說就走了,門外這些人是他的回答。他不能娶我為後,卻也不願放我離去。只要府里有任何動靜,立刻會有人傳訊,還沒有走到城門,就會有人來阻攔。」
舒軒眉狠狠皺起,霎時就有一股銳氣蓬勃而出。
「難道他還想用強。」
「想要爭天的人,心中無所顧忌,」舒儀道,「你來京城時沒有留行蹤,走時也應該容易,帶上我要艱難許多。」
舒軒坐在床沿上,目光堅定,「我不怕艱難險阻,就怕你和我不是一條心。」
舒儀瞪他一眼,道:「你當我是什麼人。」
舒軒笑道:「便是后位也配不上你,憑什麼讓他來擺布。」
「少拿激將法來刺我。」
舒軒摸了一下鼻子,眉眼含著微微的笑,他彷彿忘記了出城門將遇到的險阻,對於舒儀在安陽郡王和他之間選擇他,滿心滿眼只剩歡喜。
舒儀道:「清晨城門才開,你快回去再睡兩個時辰,明日不知會面對什麼,養足精神要緊。」
舒軒應一聲就要離開,拉門之前忽然轉過頭,「明日你不會後悔吧?」
「少啰嗦。」舒儀嗔怒。
舒軒離去,舒儀難以入眠,披衣而起,佇立窗邊,夜風勾起髮絲,她默然長嘆。
只有此刻,對著明月和清風,她才能顯露出最真實的情緒。
胸口隱隱作疼——疼得她心裡已經空了一塊。
可她無法哭泣,此刻的京城,容不得存有半絲的軟弱。
而在今天,她已經下定決心選擇舒家——
註定無法回頭。
翌日清晨,舒儀稍作梳洗,舉止像往常一樣,沒有絲毫的焦急。連貼身丫鬟也不知道她已準備離京,自然就沒有準備任何行囊,一切都按部就班,沒有絲毫異樣。
舒軒身穿一套衛士的衣服,從門外走來,眉宇間攏著陰雲。
「府外已經有禁軍看守。」他道。
舒儀微怔,沒有想到對方竟然做到這個地步。她想了想,道:「德王那裡一定泄露了痕迹。」
舒軒道:「德王行事怎會如此失穩妥。」
「今日不同往日,德王在宗正府內養傷,一舉一動都在宗親眼皮下,如果宗親已經傾向安陽郡王,他的行動就難以隱瞞,這個時候德王能託付的只有心腹。」舒儀分析道,「只怕已經暴露人前。」
舒軒想起昨日民宅那場大火,臉色鐵青,「他的心腹已經抱著必死之心完成他的囑託。」
舒儀微微蹙眉,「這才是問題所在,以死明志不會是小事,安陽郡王絕對不會輕易放過。」
舒軒這才領悟到她昨日說離開困難重重半點沒有預估錯,甚至更嚴重幾分。
舒儀捋捋衣裙,打開妝奩,最下一層機關精巧,手指接連撥動幾處之後,徐徐打開藏在內部的木格,從中取出一把銅鑰匙。
舒軒是頭一次得見,問道:「什麼鑰匙需要藏這麼隱蔽。」
「能讓我們出城的鑰匙。」舒儀將鑰匙收好,起身朝外走,舒軒緊跟在後。
兩人來到舒老生前所住的院子。舒儀打開舒老的書房,舒軒四下環顧,案幾,博古架,就連紙筆都擺放得和從前一模一樣沒有絲毫改變。下人定期清掃,不曾積灰,唯獨少了人氣,流露出幾分寂寥破敗的味道。
舒儀在博物架后摩挲,摸到一塊凸起的木紐,輕輕旋動,只聽見嗒嗒兩聲響,書架最上方彈出一個黃梨木匣子。舒軒一夠拿到手裡,顛了顛並不重。舒儀用鑰匙打開木匣,裡面只放著兩樣,兩封書信,一枚雲紋銅符。
打開書信看完其中內容,舒儀心中大定,原以為舒老過世,所留人脈和力量都會削弱許多,沒想到匣中所留物件如此珍貴,能確保離京。
片刻之後,舒儀帶著丫鬟乘上馬車,由衛士拱衛離開舒府。
暗中看守的禁衛手勢傳訊,立刻有準備的人馬隨後跟上。
到了長街上,人流漸多。舒府車駕放慢速度,馬車內似乎吩咐什麼,四個衛士分散開。跟隨監視的禁衛發現,這幾個衛士是到街旁的店鋪買東西,有的進綢緞店,有人進胭脂鋪,還有進京中一家極有名聲的食鋪買點心的。
禁衛們面面相覷,不知是否該分開人手跟上去看個究竟。
領頭之人也感到為難,可很快就下了決斷。上面的命令最關鍵還是舒府的那位七小姐,其餘人等沒有特別吩咐,何況一旦禁衛緊跟衛士分散很容易就暴露行蹤。領頭人道:「盯住馬車,閑雜人等不必太過關注。」
舒軒正是兩個進入食鋪的衛士之一,見沒有禁衛跟上,他和另一個衛士交代兩句,很快從後門離開。
馬車並未停留,舒儀帶著剩餘衛士繼續前行,去了京城南邊一戶肖姓官宦人家。肖家在朝中並不顯貴,家主是個禮官,最是清水無權的官職。原在江陵任職時,肖家姑娘與舒陵交好,這次舒儀上門打著五姐舒陵的名義。
這一到訪驚動了肖府,肖家姑娘聽下人通報后親自到正門迎接。舒儀只說代姐姐來探望,兩人到後院坐談。肖府家主與夫人在正堂令下人時刻回報情況,心中疑惑不已,京中正是形勢複雜風聲鶴唳的時候,舒家是老牌門閥,任何動作都讓惹人遐思。
舒儀也知道驚擾肖府,吃了盞茶,不到一個時辰就告辭離開。
舒軒半路又換一身衣裳,去了禁軍統領之一齊巍的家中。
齊巍已是不惑之年,身材精壯,眼眸精光閃閃,是個極有威勢的武將,見到舒軒手中的銅符時,乍然變色,眉頭深深皺起,臉上有化不開的陰雲。他長嘆一聲,「這十多年,我一直擔心這一天到來,想不到還是來了。」
舒軒客氣的作揖,「還請將軍相助。」
齊巍道:「客套話就不用多說。你拿出此物就是想要出城。上頭昨夜已有嚴令,不可放舒府的人離京。京城四門,唯有長樂門有規定,憑信物和暗號可隨時出城,現在你已有信物,暗號十二時辰一改,今夜戍時到我輪值,到時會令人將暗號送到府上。」
舒軒道:「我家門外有人看守。」
齊巍道:「這點事還難不倒我。」
舒軒得他肯定答覆,不再贅言,就要告辭離開。
齊巍問道:「舒老說過,那兩封書信只換我做一件事。」
舒軒朗聲笑道:「將軍放心,出京之時就將書信交還將軍。」
齊巍面色稍霽。等人走後,獨自一人在廳中坐了很長時間,直到夫人來尋,見他臉色鐵青,驚問緣由。齊巍面有苦色,喟嘆道:「年輕時一時糊塗,被門閥拿捏住把柄,或許要一條命才能還上。」夫人大驚,齊巍卻不再多說,如往常一般,習武練字,用過晚飯換上軍甲,去城門值防。
舒軒回到家中,將情況說給舒儀聽,談起齊巍時評論道:「看他磊落氣勢,真難想象曾經通敵賣主。」
舒儀道:「誰都會犯錯,只不過有人可以改,有人卻未必有這個機會。」
兩人議定離京細節,各自回房休息。晚間戍時過一刻,有人從下人角門傳訊來,說白天舒府去的綢緞鋪算錯價格,來退還銀子,把人叫入院中,果然是齊巍派來傳暗號的。
舒儀換上男裝,若不是近看,難以發現破綻。
她和舒軒都是一身衛士衣裳,從角門離開。監視舒府是暗令,僕役進出並未受限,大門大戶,每日僕役進出次數不少,衛士離開時,禁衛雖然多注意一眼,卻沒有上前探查。
長樂門,位於京城以東,又稱東門,「長樂」二字有祈祝江山長久安樂的寓意。舒軒舒儀到達城門,看門守衛問:「何人?」
舒軒高舉銅符。
守衛頗為吃驚,信物暗號是長樂門的陳規,原是方便皇城內有什麼隱密行動進出,已有近十年未曾有人用過。他問道:「暗號。」
「長風。」舒軒答。
照理兩者都合就該放行,但守衛不知為何總覺得疑慮,問道:「你們是何人?」
舒軒道:「長樂門何時有這樣的規矩。」
守衛將要說什麼,從城門上巡查走下的齊巍已經道:「何事。」
守衛上前說明。
齊巍道:「既有信物又有暗號還不放行。」
眾守衛聽令上前去抬門閂。
長街上傳來噠噠蹄聲。
舒儀意外,舒軒皺眉。
身後有人高喊:「關上城門。」
舒儀聽出是楊臣的聲音。心下一緊。
舒軒目視齊巍。
眾守衛聽到叫喊,手上動作已經停止,回頭張望。
齊巍喝道:「什麼人夜裡喧嘩,快打開城門。」
當然是頂頭上司的話更有效力,門閂沉重,眾人齊力推動。
楊臣帶著一隊禁軍快馬趕來,「安陽郡王有令,不可私放人出城,你們誰敢抗命。」
現今京城內的動向連黃口小兒都能察覺緊張,安陽郡王已經是京城實際掌權者也不是秘密,眾守衛剛移開門閂愣在那裡,拿眼瞅齊巍,為難到底應該聽誰的。
舒儀當機立斷,「走。」
舒軒雙腿一夾馬腹,朝城門衝去。
楊臣喊道:「攔下他們,重重有賞,放過他們,重責難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