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一章
舒儀不為所動,斂氣靜心。
沈璧感覺鄭穆目如閃電,透過重重帳幔彷彿要將人刺穿。他鬢旁滲出豆大冷汗,身形略晃一下。
鄭穆目光微凝,皺眉。
鄭泰手扶引枕,坐起身體,道:「王叔處心積慮,謀划這麼久,引我兄弟鬩牆,圖的是什麼?皇位?」他臉色憋得發紫,說到皇位兩個字時忽然大笑,笑聲癲狂。「我一直都小覷了王叔。棋子雖小,作用無窮。胡嵐在鄭祐身邊,杜岩在我身邊。鄭祐就算武勇三軍也總要依仗謀士,而袁州要出兵,必要仰仗良帥,你就將杜岩引至我身邊,關鍵時刻透露廢太子的消息,讓他反戈一擊。到現在這個地步,全是王叔指掌之間,可笑鄭衍、鄭祐,還有我,自詡英才,哪裡及得上王叔的謀略。」
鄭泰示人一向沉穩老成,何曾有過這樣的模樣。殿中宮人嚇得噤若寒蟬,伏地不起。
鄭穆卻冷眼旁觀,神色絲毫未動。
鄭泰大費口,氣喘不平,突然捂住嘴劇烈咳嗽起來。
「殿下還是先當心身體。」鄭穆道。
鄭泰橫眉怒視他道:「若本王重病不起,最高興不正是王叔你。」
鄭穆道:「京城近年來太多變故,朝廷動蕩,百官惶惶,實在不宜再生事,不然就不僅是你我的事,心思浮動的大有人在。」
鄭泰道:「誰的心思還能比你深。」
鄭穆微微一笑,坦然自若,彷彿鄭泰的指責無關輕重。
「殿下,」他道,「靜氣養身,不要為些許小事就耗神。皇城失火,天下無主,百官和百姓都對殿下的登基翹首以盼。」
鄭泰沉默地看著他。
鄭穆站起身,好整以暇捋了一下衣袍,道:「既然殿下並沒有喪期內指婚的打算,我就先告退,不打擾殿下休息。」
鄭泰不置可否,眼看著他走開兩步,忽然又轉過身來。鄭泰渾身不自覺一緊。
鄭穆淡漠道:「方才就想問殿下,可知屏風后藏著兩個人。」他話音剛落,身體已經一躍飄向床榻,一手前伸,朝床幃后抓去,迅若閃電,動作狠厲。
那一霎那,鄭泰幾乎以為他是沖著自己來的,寒毛直豎,額上沁出大滴大滴的汗珠,可偏偏他無法躲藏,身體微微一偏就疼的難以忍受。
「王叔!」倉皇間,鄭泰半個身體趴在引枕上大喊。
屏風后的舒儀和沈璧同時感覺不妙,但兩人反應卻是大大的不同。沈璧往前略微一傾,提防鄭穆趁機對德王不利,但身體才微微一動,卻是僵住,一種彷彿被氣機鎖定的感覺強烈籠罩著他,讓他相信,鄭穆全是沖著自己而來。
舒儀在第一時間已經反應過來,鄭穆說話的時刻,她已經矮下身體,就勢一滾,躲到床榻之下。
在鄭穆的掌風之下,屏風崩開,四分五裂。卻只露出一個人的身影。
沈璧根本不及分辨,面對鄭穆的一掌,他雙手往前一推,內力吞吐,擋下彷彿漫天而來的掌印。
兩相接觸,砰地一聲,沈璧被內力震倒,摔倒在地,唇角滲出一絲猩紅。
「住手。」鄭泰大吼。
鄭穆收手,站在床前沉默不語,視線在屏風處掃了一圈,落在另一邊的床沿不語。
門外侍衛都是德王親衛,事先就已得到暗示,對房內情況十分警惕,一聽到鄭泰的吼聲就奪門而入。實在是鄭穆的動作太快,一起一落,沈璧已經吃虧,受了內傷。
鄭泰在床上粗喘著氣,一面是氣,一面是驚,他甚至在考慮,要不要趁這個機會,讓侍衛行一次大險,拿下鄭穆。
鄭穆看他一眼,眸含精光,「這不是沈家的璧玉公子嗎?怎麼躲在床后?」
鄭泰自知現在情況是自己理虧,於是道:「今日是本王召沈璧前來,正好王叔來了,這才讓他避讓一下。」
鄭穆似笑非笑瞥了兩人一眼,「殿下日後就是九五至尊,行事還需謹慎,莫要落人口舌。沈家公子這般相貌,等閑貌美女子都有不如,只怕外界不明事理的人知道今日這般,會有口舌非議。」
這話又狠又毒,竟是暗示兩人之間有龍陽之好。鄭泰氣的臉色又白又紅,偏偏今日沈璧躲在床帳之後確實不妥,他有口難辯。
沈璧喉口堵著一口血像濃痰似的,被這番話激得當下張口吐了出來。他起身,半跪在地,聲音是傷后的沙啞,「是臣失禮,該罰。」
鄭泰道:「等會自己去領罰。」
鄭穆看兩人一唱一和,不做表態,目光卻始終關注著另一邊的床沿不語。
鄭泰道:「王叔剛才不是說要走?」
「殿下的房中沒有再藏人了吧?」
鄭泰怒容,「王叔慎言,不然就請祁王來辨個分明。。」
真要叫來宗親分辯此事,兩人都落不到好。鄭穆笑一下道,「我也是關心殿下安危。」
鄭泰道:「王叔要用心的地方多著呢,這裡就不勞王叔費心了。」
鄭穆作揖離開。
他一走,房中膠凝的空氣彷彿都鬆弛許多。
沈璧朝床下看去。舒儀慢慢爬出來,沒有抬頭,只垂著身體。
鄭泰只當他是沈家的死士,剛才反應機敏一些。他心事重重,再加上剛才耗神耗身,也沒有多餘的話和沈璧講,只幽幽說了一句,「人心浮動,還有多少?」
沈璧帶著舒儀離開,走到路上,捂嘴咳嗽幾聲,肺部空洞,顯然受了內傷。
他看看舒儀,道:「剛才,你全看到了。」
舒儀答非所問,「你受了內傷,快回去休息吧。」
沈璧道:「他有意為皇,可曾告知過你?」
舒儀蹙眉。
「非舒家已經有了做后族的打算?」
他問的犀利,舒儀不得不答,「舒家若要成為後族,豈會等到今日。」
沈璧道:「他隱藏如此之深,對有姻緣之約的你都瞞著,難道你就不覺得可怕?」
舒儀抿了抿唇,道:「要說隱藏,沈兄也不遑多讓,外界都傳沈兄乃謙謙公子,文弱書生,今日才知沈兄功夫了得,文武雙全,在門閥眾多傑出弟子中也可名列前茅。」
沈璧苦笑一下道,「不是我故意隱藏,韜光隱晦,原是不得已。」
「我們這般出身,有的鋒芒畢露,有的百般藏拙,各有各的苦衷,都是形勢所迫,誰能完全露出自己來,安陽郡王有所隱藏,也不算什麼奇怪事吧。」
沈璧認真看她一眼,道:「原來你用情已如此之深。」
舒儀錶情一滯。
沈璧拱手道,「該說該做的,我已做盡,到底如何決斷,還請舒姑娘慎重考慮。我只提醒一句,皇位正統,不容褻瀆。」
他語重心長說完這些,又咳嗽起來,命人將舒儀送回府。
等他背影走遠,舒儀的臉立刻沉下來,眉宇緊鎖,掩藏不住的憂色。
回到舒府,舒儀將舒哲舒晏兩兄弟請來,提出讓兩人暫回江陵老家的意圖。兩兄弟近半年在京城中和一群門閥弟子打得火熱,都有些不舍。
舒哲道:「小七,現在咱們家已經沒有嫡系在朝廷能說上話,這樣一走,京城豈不是就成了空府。」
舒晏問道:「讓我們回去也總得說個理由吧。」
舒儀預期誠懇道:「局勢兇險,難以明說。兩位兄長若是知道太多,只怕引來禍患。」
舒哲舒晏俱是少年俊才,聽說兇險,臉色嚴肅起來,問道:「難道還能比得過明王之亂?」
舒儀道:「更勝明王。」
兩兄弟想了一會兒就下了決定:「既然你這樣判斷,我們就暫先回江陵避一下。」
「小七你呢?和我們一起走?」舒哲作為大哥,理所當然地問道。
舒儀沉吟片刻,道:「你們先走,我隨後幾天就來。」
舒哲聽她這麼說,就明白她已經下了決心,會從京城這場兇險的風波中抽身,於是放下心。
舒儀要求這次去江陵要秘密行事,舒哲舒晏沒有和京城中來往的人打招呼,就連車程行李都是下人們瞧瞧準備,府中行事一如往常。
這日夜間,舒府偏門被輕輕敲響。片刻過後,下人提著燈將人領到書房門口。
舒儀見到來人,大吃一驚,「小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