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八章
沈璧所住的小院十分僻靜。庭前修竹數干,幾盆蘭花,香氣宜人。
書房明窗淨几,右間用屏風隔著,隱約可見一張長書桌,木椅,靠牆一張斑竹榻。
兩人賓主分座,丫鬟奉上茶水。
沈璧語氣溫和問道:「不知舍妹剛才說了什麼引致口角?」
舒儀直言:「她說我們兩人的婚事。」
沈璧一口茶剛進嘴,被她直言不諱一噎,差點嗆到,放下茗碗,臉色有一絲不自然,道:「她如何知道的?」
舒儀笑了笑,沒有半點扭捏,「說在你這裡看到的手諭。」
沈璧記起前幾日沈玉來書房等他的事,面有無奈。
舒儀道:「不知手諭可能借我一觀。」
「當然可以。」沈璧起身,到屏風后書案旁,打開一個黃梨木匣,取出詔書給舒儀。從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見舒儀鴉黑的發,襯得膚白如明玉般。沈璧神色微赧,不自在地輕咳一聲,回到座上。
舒儀看完手諭,眉心微蹙,問道:「殿下這是何意?」
沈璧道:「是我向殿下請的旨意。」
舒儀朝他看來,兩人目光相撞,沈璧先挪開臉。
「為什麼?」
沈璧嘆了口氣道:「沈舒聯盟,利大於弊。」
舒儀沉默不語,把這八個字翻來覆去想了想,道:「僅僅如此?」
沈璧點頭。
舒儀唇角一勾,「怕是不止吧?」
沈璧神色微動,道:「還能有什麼比我們兩家聯盟更緊要的事。」
舒儀看看他,只見沈璧端坐著,頭髮白玉冠束著,身材挺拔,五官俊美,眉長如劍,目光溫和,透著難以言喻的清貴雅緻。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舒儀道,「殿下要針對的,莫非是安陽郡王?」
沈璧心頭一震,神色卻平靜至極,口氣平淡道:「殿下和郡王雖是叔侄,實則有師徒情分,怎麼會做針對之舉。」
舒儀沒有和他強辯,手指輕輕在手諭上劃過,道:「上面蓋的是殿下私印。」
沈璧目光始終在她身上,聞言並沒有說話。
「不算聖旨,當然也可以收回。」舒儀道,「真要沈舒聯姻,應請出家中長輩商量,我們兩家都不是普通人家,做事怎可如此魯莽。」
沈璧怎會聽不出其中含義,道:「舒姑娘不願嫁入沈家?」
舒儀奇怪地看他一眼,「在袁州時,我見過沈琳姑娘。」
沈琳是沈閥送到郡王府,她這是在提醒他,她與安陽郡王關係親密。沈璧心知肚明,卻只能裝不明白,避開這個話題,轉而道:「姑娘有什麼不滿儘管提出,沈家別的不多,就是薄有家財,一定儘力滿足你的要求。」
舒儀嗤的一笑,沈家若算是薄有家財,舒家就該算要飯兒的,笑過之後她又臉色微斂,認真看著他道:「沈兄,我不同意這樁婚事。」
雖然早已知道答案,沈璧神色還是一怔。他年少揚名天下,世人見他,莫不誇一句「潘安之貌,鄧通之財」,想不到頭一遭談論婚事就被人一口拒絕。
「你是為了安陽郡王?」沈璧問道。
舒儀並不避諱,點頭道:「既為他,也為我自己。」
沈璧卻不明白這話了,心想沈家雖然士族底蘊不足,但也是天下頂級閥門,怎麼就根龍潭虎穴一樣讓人避之不及,他向德王請來這門婚事,一則是配合試探安陽郡王鄭穆,還有另一個原因,就是回報當初廢太子奪宮時舒儀通報的恩情。可說了半日,舒儀只是婉拒,態度也淡淡的,似乎並未有一絲意動。沈璧養尊處優,雖頗有城府,到底還是少年意氣,當下臉色有些不自然道:「恕我直言,安陽郡王氣度不凡,舒姑娘年少懵懂,以為情深也是常事。你我皆知,婚姻不同尋常,是兩家之好。沈家比之郡王府,我比之郡王,莫非差了許多?」
舒儀眨了眨眼,笑道:「沈兄說笑了,如今天下,還有哪家敢肯定勝過沈家,沈兄更是天下第一的美男子,就是潘安衛玠復甦也不過如此吧。」
沈璧不想她突然一通誇讚,倒不好說什麼。
舒儀道:「我看沈兄此處布置清幽簡潔,全無奢華之物。世間最好最貴的難道沈家用不起,無非是』喜好』兩字。」
沈璧聽懂她的畫外音,最貴最好的,不一定是自己喜好的,婚姻也是如此。這是勸自己放棄聯姻的想法。可人的感情就是這麼奇怪,原本沈璧對婚事也是猶豫良久拿捏不定的,被她這樣推拒,反倒激起他心裡一份較勁。
「舒姑娘對安陽郡王了解多深?」他忽而問。
舒儀心裡隱隱納罕,心想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怎麼他還要問個不停,看著他笑而不語。
沈璧回她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過幾日,我請姑娘去看一場好戲。」
舒儀道:「好戲?」
沈璧道:「也是還你曾經給沈家提醒的恩情。」
舒儀明白,這場大戲分量絕對不輕。
回家的路上,舒儀想到那份手諭的用意,仍覺得心裡發寒。在袁州住時,看德王對鄭穆多有倚重,不論政務軍事都要找鄭穆商量,雖不說是言聽計從,但也算是極為尊重。而如今,德王居然心中已經存疑至此,用這樣的方式試探。
舒儀躊躇是否要講指婚一事告知鄭穆,思來想去,還是等沈璧這邊所說的大戲之後再提。畢竟還在喪期,就是嗣皇帝也不能提婚假。
過了四日,沈府又發來請柬,舒儀如約而至。請柬上假借沈玉的名頭,實際上卻是沈璧安排。
進了小院,有兩個丫鬟捧著一套侍衛衣裳等候著。沈璧站在院外,沒有踏進一步,對舒儀道:「今日去的地方十分要緊,你先把衣服換了。」
舒儀以前也常穿男裝,換好走出屋子,沈璧站在院子里,垂頭想事。抬頭看她時不由一怔,只見一身灰衣侍衛打扮,一頭青絲全束起來,在頭頂紮成獨髻,露出一張玉雪白凈的臉。看著像一個極清俊的少年郎。
沈璧盯著她上下打量了幾回,道:「還真像那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