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三章
安陽郡王離開匆忙,庄奎也好奇京中發生什麼大事。但他生性膽小,借一百個膽也不敢再尾隨郡王的車駕。他索性讓馬車綴在舒府的車駕后,想看看與安陽郡王親密的女子到底是哪戶人家。
入城門后不久,丫鬟告知舒儀,「太僕少卿還跟在後面。」
舒儀想了想,讓馬車停下。
舒家衛士來到後面,請庄奎上前敘話。
庄奎到如今還不知道舒儀身份,但也不敢自恃官員身份,老實跟著衛士來到馬車旁。
舒儀問:「庄大人跟在我家車馬後面,是有話要說?」
庄奎掏出一塊手帕,抹著額頭道,「順路,順路。」
舒儀道:「聽說下月是庄老夫人的壽辰,我可否到府上討一杯水酒喝喝?」
她的聲音脆甜,庄奎聽完卻臉色微微一變,頭垂了下去,攀龍附鳳的想法瞬間消散,支吾著說了兩句『國喪期間不敢宴酒』之類的場面話,趕緊找個由頭落荒而逃,離開時才注意到車檐上掛著一塊鐵牌,上書「舒」字。士族門閥,豈有不識舒家的,庄奎恍然大悟。
舒儀回到家中,舒哲坐等在她的院內,見她回來鬆了一大口氣,問道,「你今日可與安陽郡王碰過面?發生大事了知道嗎?」
舒儀問道:「什麼大事?」
舒哲走到窗前,先四下張望,重新坐回,壓低聲音道:「德王病情有變。」
舒儀道:「剛才在京郊官道上,安陽郡王被祁王急令召回,一個時辰前發生的事,大哥的消息從何處得來。」
提起這個,舒哲倒有幾分得意,道,「林家公子你可認識,以前也曾到家中來吃酒,他的叔父就在太醫院供職。前些日子德王病重,他被拘在家中,德王好轉之後,他才得以出家透透氣,今早本來我們相約品茶,誰知到了午時,他也不曾來,也沒家僕來告知情況,我派人去他府上打聽,原來他又被拘起來,而且家中氣氛異常,僕人言辭閃爍,似乎有什麼情況。我就猜,應該是德王的病情有變。」
說是品茶,其實就是國喪期間京中士族子弟玩樂的借口。舒儀萬沒有想到,京中一群紈絝的交際還能窺探到如此情報,頗有刮目相看之感。略一沉吟,不得不承認舒哲的判斷有八成可能。
舒哲語重心長告誡道,「小儀,如果這件事坐實,你可要拿定主意。」
舒儀眉梢微挑,露出疑惑。
舒哲道,「這種時候如果德王病情反覆,安陽郡王可不一定是楚王,或許就是陛下。你……可真要想好了。」
舒儀道:「大哥希望我如何做?」
舒哲道:「若是按我私心,日後你能統領後宮,舒家自然能借你之勢重拾舊日風光。往日展閥還不是如此起家。」
舒儀嘴唇動了動。
舒哲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展家什麼下場我們都已知道,所以現在我也看開了,楚王妃也挺好,偏安一隅,逍遙自在。」他說著,話鋒一轉道,「可惜到底事態如何發展我們難以決定。小儀,事到如今,舒家如何模樣你都清楚,太公在世時,我們尚可稱之為門閥之首,如今空有其名,京中高官權宦還有幾人與我們關係密切。日後若你是後宮之主,我們兄弟自然舉家之全力幫襯你,你是楚王妃,我們也願意充當楚地與朝廷的橋樑,輔你助你。」
他說的誠意,舒儀凝視他,沉吟良久,長長嘆息。
鄭穆快馬回到京城,直接來到宗正府,才相隔兩個時辰,祁王竟像是又老了五歲,他扶著拐杖,堂下跪著幾個太醫,正在互相推脫責任。鄭穆在堂下聽了片刻,情況是德王上午時還好好的,下午忽然嘔了一口血暈過去,直到此刻還沒有醒來。
太醫們近段時日也是操碎了心,德王身體到底如何,太醫院為首三人早就了熟於心。可今日病情突變,超出眾人意料,回頭再查原因,卻怎麼也查不出。祁王問責,眾人只好先撇清自己責任,於是堂間只聽御醫侃侃而談,推卸責任。
祁王氣的鬍鬚一顫一顫,卻也無可奈何。他扶著拐杖親自去看德王,看他面色蒼白躺在病榻上,人事不省,似乎又回到受傷之初的樣子。祁王無奈,把鄭穆召回,做好最壞的打算。
夜半時分,德王醒來,房裡守著太醫及近侍,床頭擺著一張矮凳,上擺銀盆,正溫著葯,稠苦的味道充斥在房內,鄭泰卻不覺得苦,他已習慣這種味道。
太醫的臉色發苦,比他這個病人更憔悴幾分。
鄭泰飲下藥,問太醫道,「本王的身體,到底如何?」
太醫期期艾艾,苦談病理。
鄭泰皺眉,掃他一眼,目光森冷,嚇得太醫噤若寒蟬。鄭泰將他斥退,喚來近侍,低聲吩咐兩句。近侍隨後離開,找來德王近衛,私語一番。近衛連夜出府,直奔沈家。
沈家通宵點燈,夜如白晝。
書房內,父親兩人相對,衛士守衛在外,不許任何人接近。
一面山水長壽的六扇屏風攔在書房前,燈火映照著兩人的身影,在屏風上勾勒出巨大的黑影。
沈璧心中的陰影更大,臨窗而坐,撫著茶碗,沉默無語。
沈閥家主道,「真是流年不順,我定要找一個高人道士來府中查看風水。」
沈璧道:「江湖術士的話豈能相信,父親不要白費功夫,還落人口實。」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如何是好,」沈閥家主道,「之前你說去袁州將世子接來,可結果如何,德王妃寧死也不願將世子交給沈閥,連王府管家和德王親衛勸說都沒有用,還累得你妹妹受盡閑氣。」
沈閥家主並非有意責怪長子,近來家中事務多有不順,父子兩單獨相對時他忍不住要抱怨幾句。原以為去袁州接世子是樁再容易不過的事,德王妃重病纏身,由沈玉陪同世子入京,一路還可以培養一下感情。誰知沈家衛士來到袁州,德王妃死活不願交出世子,德王親信出面說合也不起作用。按沈閥所想,明王妃不過是潁川門閥出生,家族與沈家不可相提並論,德王妃自己又體弱病重,拿捏起來毫不費勁。
沈璧道:「是我將事情想的簡單了,世子就是德王妃的命,現在要她把世子交給沈閥,無異於取她的命。」
沈閥家主道:「都半個腳跨進棺材的人,還如此難纏。這下可好,你妹妹在袁州王府又沒有正經名分,少不得看這個病婦的臉色。」
沈璧道:「小不忍則亂大謀,玉兒是家中精心培養的姑娘,這點委屈還受得了。」
沈閥家主子嗣不豐,對最小的女兒沈玉尤其寶貝,嘆一聲道,「也不能老是讓她委屈。」
沈璧道:「既然德王妃不願講世子託付沈閥,那就退一步,讓潁川胡氏的人護送世子。」德王妃姓胡,潁川胡氏就是她的娘家。
沈閥家主瞪大眼,「胡鬧。豈能替他人做嫁衣。」
沈璧道:「父親,事有輕重緩急。先為嗣皇帝正名正位才是。」
沈閥家主撫須不語,沈璧還要再勸,突然,門外傳來急促腳步聲。
沈璧皺眉,問:「門外何事喧嘩。」
衛士道:「德王親衛有急事求見。」
沈璧倏地站起身,臉色乍變。
沈閥家主同樣神色凝重,道,「你快去看一下,深夜相召,只怕又有大事發生。」
沈璧急步走到門口,回頭道:「父親,剛才說的?」
沈閥家主道:「按你說的做。」
沈璧放下心來,走出書房外,聽德王衛士傳話后,他的臉色黑沉堪比夜色,仰起頭,仰望天空,不見月色,星亮如棋。沈璧不由長嘆一聲,當即隨同親衛趕往宗正府。
京城早已宵禁,持德王令牌的衛士當然不在此列。兩人騎快馬踏過長街,回到宗正府內。沈璧往德王居所快步走去,一路侍衛宮人靜默無語,氣氛已與前兩日截然不同。
沈璧進入德王卧室才發現已有人站在裡面,他正要退出來,德王招呼道,「進來。」
房中的年輕男子轉過臉來,沈璧認出是楊臣。兩人見過禮,並排站在德王床前。
鄭泰面色蠟黃,嘴唇皸裂,眼窩深陷,整個人浮著一層灰敗之氣。沈璧嚇了一跳,疑惑怎麼看起來比前幾日更不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