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零章
「願聞其詳。」
袁恪長出一口氣,平復情緒后緩緩道,「我們至少要做三件事,缺一不可。其一,矩州與矩州軍王爺必須拿下。矩州與昆州相連,互為犄角。且矩州地域更廣,是中原腹地,自古兵家必爭,精兵良將所出者眾多,一旦歸於王爺,助益良多。」
尉戈頷首。
袁恪繼續道,「其二,重金交好京畿門閥重臣,攪渾京城這池水,至少要想方設法讓朝廷放鬆警惕,留給我們更多時間。」
尉戈見他忽然停止不言,問道,「第三點呢?」
袁恪苦笑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這第三嘛,就要看上天的旨意了。」
羅子茂補充道:「袁兄的意思,是看德王的壽數。若無意外,登大寶者為德王。但他身負重傷,聽京城來的消息,是沈閥獻上一株鹿活草才撿回姓名,但傷及根本,有損壽數。就算登臨帝位,德王也必不如從前,倘若他短壽,留下稚子年方几歲,主弱臣強。到時候王爺擁兩州之地,有重兵在手,天下……大可去得。」
議事廳內所留幾人都是尉戈心腹,聽完這一席話,血液激蕩,情緒高昂。
尉戈神色平靜,眉宇緊攏,並不見任何異色。他道,「如此說來,還是要看德王的身體。若是他靜養十幾二十年依然無恙呢?」
羅子茂與袁恪對視一眼道,「京城經過兩王兵亂,短期內再難興兵,只要王爺耐得住性子等上一等,等到一個絕佳的興兵借口。」
尉戈知道他們的用意,無非就是韜光隱晦,等待良機。可他心中有個隱隱的念頭,不願將命運全然交給上天。現在鄭氏同室操戈,元氣大傷,天下誰都看得出來。但若是給他們時間確定皇位正統,休養生息,再等上十幾年,機會未必會再次出現。
面臨幾乎是一生中最大的抉擇,尉戈陷入沉思。
他忽然想起了以前的事,那還是在寧遠侯府的時候,他與侯爺有七分相像,因此做了替身親衛,有時在內院看守,可以看到寧遠侯與姬妾嬉戲玩鬧。當時於富貴的想象,也全來源於那些偶爾窺見的一些畫面。尉戈從未想過,自己會與天下權貴發生交集,甚至有那麼一天,自己能偶爾想象一下宮廷,甚至是御座的樣子。
當侍衛的日子也就在幾年前,可現在想來,卻已恍如隔世。
如今的他,手下有強兵蒼龍旗,吞併矩州軍后,他可以進一步收攏矩州,成為當今天下最強力的藩鎮。皇帝若病弱,就必須忍讓他。若是京城發生異變,他隨時有實力可以參與並趁機改換天地。
尉戈闔眼又重新睜開,目光沉熾——
他早已不是侍衛尉戈,他是昆州王杜若晉。
有能力參與到天下征戰中,能夠仰望那個至高無上的寶座。
「來議一下趁這個機會如何將矩州拿下。」
廳內幾位謀士知道他已經下定決心,積蓄力量是第一步。
「殿下,既然要拿下矩州,為何剛才不答應與姜氏聯姻?矩州之內,沒有門閥再勝姜氏。」
尉戈唇角一勾,笑道,「男兒大丈夫,又不是和親的公主,何必寄望於聯姻。」他擺手,制止幕僚的相勸,又道,「我知道大家的意思,藉助姜家的名望與人脈,收復矩州易如反掌。可這樣的收復於我,於昆州何益。」
見眾人沉思,他道,「明王有姜氏相助,矩州人才盡入轂中,兵精將廣,揮兵北上,何等氣勢,可兵敗之後,明王下獄,矩州仍是矩州,姜家甚至還想吞下剩餘矩州軍。如此矩州可還算明王封地?名義上屬於明王,實際上卻是姜家的私地。我雖不才,也不願效仿明王,藉助姜家收復矩州,等同於沒有矩州。」
羅子茂躬身道,「殿下志存高遠,我等不能及。」
尉戈道,「我知諸位早已習慣名門望族左右朝局,歷來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先朝更有王與馬共天下的先例,可歷朝歷代,哪一任先帝甘心如此。」
袁恪出身於門閥,對士族了解甚深,垂頭想了一會兒,抬頭道,「殿下所言甚是,本朝歷任天子都有摒棄門閥的用心,」話鋒一轉,他嚴肅道,「可誰也不曾成功過。」
尉戈道:「天子沒有成功,原因無他,歷代天子從皇子時期就與門閥過從甚密,登基之後左右掣肘才發現門閥之禍,能採取最有效的方法,莫過於以閥治閥,扶持起新的門閥對抗舊閥,如此一來,帝王權術平衡,卻是治標不治本,士族門閥起起伏伏,無非是換個姓氏而已,更有根深蒂固的勢族,掌握了官員選拔的渠道,族人門生遍布朝堂,成為龐然大物,帝王也奈何不得。這才是天子無法根除門閥的禍源。」
眾人心頭劇震。
羅子茂是寒門弟子,聽他如此分析,藏在袖中的手攥成拳,想起年幼求學時,為了看一本書,在權貴家族門口等上幾天幾夜是常有的事,還經常被奚落嘲笑。生在富貴之家,便是再昏庸無能,都能被舉孝廉,評點為上品。寒門出身,努力一生,才華蓋世,也只能被朝廷評為下品。
何其不公。
他的心撲通撲通地跳動,比剛才聽見尉戈透露心聲更覺得震撼,胸腔彷彿有熱流涌盪。
推翻門閥,為寒門爭一片天地,才不負本朝有志有才卻被門閥拒之門外的讀書人。
「王爺,」羅子茂嘴唇動了動,聲音顯得又些艱難,「若是今日這番話外傳,只怕全天下的士族都將視您為仇敵,欲除之而後快。」
尉戈道,「諸君千萬守口如瓶,出了這道門,本王可不認這番話的。」
眾人不由發笑,廳中緊繃的氣氛有所緩解。
羅子茂道,「王爺剛才不會真的是說笑吧。「
尉戈看了看他,又看向眾人,目光誠摯嚴肅,「剛才本王所說都發自肺腑,什麼樣的實力說什麼樣的話,有些事本王固然有想法,現在說了也不算。本朝舉孝廉一政當初也是為了舉薦良才,經過門閥幾代把持才變了味道。為了真正擺脫門閥勢力,唯一的辦法,就是不依賴他們的力量。設立天下大公的考核和制度,令寒門弟子與門閥弟子一樣,都有報效朝廷的渠道,廣開言路,藉以勉勵全國。河清海晏,時和歲豐。」
羅子茂撩起衣袍就地跪倒,幕僚們紛紛效仿,袁恪身體微顫,也隨之軌道。
眾人齊聲道:「願追隨王爺。河清海晏,時和歲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