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七章
深夜,天牢光線昏暗,僅在入口的閘門旁點著兩站銅油燈,幽亮綴於黑暗中,猶如異獸的瞳孔。來人躡手躡腳穿過充斥著潮霉味的通道,停在盡頭的牢房前。
「殿下。」他稱呼。
明王鄭祐慢慢抬起頭,僅僅幾日功夫,他臉色蠟黃,頭髮披散,已完全不見統領三軍時威武豪爽的模樣。
「沈閥獻靈藥,德王於昨日夜間醒來,」來人有些急促地說道,「祁王等宗親在等著看情況,只要德王身體好轉,就可以登基為皇。」
牢房內傳來一聲冷哼。
來人又道,「王妃娘娘讓小人問殿下,矩州該怎麼辦?」
鄭祐冷硬的臉上稍稍動容,雙目中流露出一絲痛色。他謀逆弒君的罪名已定,死罪難逃。但眼下皇家子孫凋零,宗親們的意思是新皇登基之後大赦,矩州明王一系血脈貶為庶人,流放嶺南。
牢房內昏暗無光,來人只覺得周身陰嗖嗖的,拉拉衣襟,呆了一陣,眼睛適應了黑暗,他才看清牢房中的明王,雙手雙腳都有鐐銬,腳踝上的重鎖鏈條極短,或能躺或能坐,尺間方寸活動範圍。
皇家獅兒,天潢貴胄,居然落到這樣的下場。
牢中寂靜,越發顯得陰冷。來人見明王久久無聲,忍不住出聲提醒,「殿下?」
鄭祐雙目無光,面容枯槁,聲音嘶啞道,「就這樣吧。」
來人訝然,他冒著身家性命的危險來到天牢,想不到得到的僅僅這四個字。
「殿下。」他還想說什麼。
鄭祐冷冰冰道,「滾。」
被他目光一攝,來人膽寒,順著原路很快離開,牢房內又陷入死寂。
明王被囚天牢,消息傳遞艱難,即使只是四個字,當夜也被快騎將消息送走。
矩州王府氣氛慘淡,明王妃收到衛士傳信,緊繃了多日的情緒終於崩塌,捂著臉哭泣許久。王妃姓姜,娘家是矩州姜氏,地方門閥。多年來帶領矩州士族對明王支助不斷,圖的就是更上一步成為後族,自從明王兵敗,矩州一方猶如霜打茄子般,若非多年來管束嚴格,只怕矩州早已有亂相。
姜家知道,朝廷旨意還未下,但結局已經註定。
明王所說「就這樣吧」是認輸姿態,完全聽從朝廷擺布。王妃找來娘家人,剛透露明王的意思,姜家人就跳了起來,王妃的兄長正當著家,而立之年,雄心勃勃還想有一番作為的年紀。當即表示反對,他道,「明王糊塗,娘娘也跟著糊塗不成,眼下還有一線生機,若是就此作罷,那才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明王妃生性溫柔,從不插手明王政務,此時反駁也只是道,「明王旨意怎能違抗。」
姜家兄長道,「明王已做階下囚,不久要人頭落地,妹妹難道就這麼認命當個寡婦,還有你的兩個孩兒,明明是龍子鳳孫,日後卻要淪落販夫走卒。」
聽他提及孩子,明王妃又垂淚不止,哭哭啼啼好半晌,惹地姜家人都要不耐,她才問道,「兄長此話戳地我心疼,有什麼辦法還請直言。」
「明王走時留了四萬人馬。」
明王妃大驚,「不可。」
「都要流放嶺南,難道還要剩一路強兵給朝廷不成。」姜家兄長勸道,「德王病重未愈,大軍已遣回袁州,京畿毫無防備,正方便我等起事。」
明王妃也並非全然不懂的婦人,她猶疑,「明王離開時曾說,留下守軍四萬是為了防昆州。如果我們這裡異動,昆州必然順應朝廷出兵,可如何是好。」
「娘娘多慮,昆州王不過受著祖上蔭庇,沒什麼真本事,況且姜湄還在昆州王府中。我們可以修書給她,讓她偷出王府令符,趁夜打開城門,裡應外合,我們不如發兵先吞併昆州,再上京救出明王。」
明王妃雖然聽得心動,但到底還有一絲神志,沒有立刻答應。如此僵持兩天,姜家人不斷來勸,連族中長輩都已出動,明王妃不是意志堅定的人,在聽說京城已派欽差前來的消息后,終於拿出明王留下的一半虎符,交到姜家兄長手上。
姜家兄長大喜,當即去接收了矩州軍,看著旌旗獵獵,軍容如鐵的士卒。他心頭湧起豪情萬丈,只覺得男兒大丈夫,生當如是。
按照計劃那般,馬上聯繫身在昆州的姜湄。
姜湄以客居身份住在昆州王府,暗中與矩州保持消息往來,自明王兵敗,她愁眉始終不得舒展,這一天收到姜家傳訊。她柳眉橫豎,嘴角緊繃,氣道,「姐姐好糊塗。」
是夜月明星稀,一個身手矯健的黑影趁夜竄入議事廳,從後堂穿過進入書房,路上避開巡夜侍衛,落地上樑幾近無聲,顯然是個高手。進入書房一通好找,尋常人藏匿東西的地方都被搜羅,沒有找到預想中的令牌。
手指碰到案頭書本,從中調出一物,砸落在地發出好大一聲響動。
黑衣人撿起一看,正是要尋的令牌,當下大喜,放入懷中。他手腳放輕離開書房,眼前忽然一亮,火把驟燃,一排侍衛早已經等候在外,手中持槍,槍頭直指著他,寒星點點,殺意凝聚。
尉戈排眾而出,身穿紫色長袍,腰系青玉帶,身材偉岸,雙目如電。
黑衣人手做掌式,雙腿微弓,整個人如緊繃的弦一般,直到他看見尉戈身後走出的窈窕麗影,蒙臉面紗露出來的雙眼滿是不可置信,也瞬間明白是誰出賣了他。
尉戈對他打量兩眼,開口道:「這便是姜家的死士?武功不錯。」
姜湄面色不佳,但依舊掛著淡淡的笑容,「讓王爺見笑了。」
尉戈一揮掌,眾侍衛持槍壓近,有兩人要去擒拿黑衣人,他頭一歪,委頓倒地。侍衛掀開他的蒙面,口角銜著白沫,已經服毒自盡。
高門大閥所用死士,執行任務向死不求生。
尉戈接過侍衛從死士身上搜來的令牌,看向姜湄。
姜湄迎著他的打量,神色平靜,「殿下,別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
尉戈道,「本王要的不是這個死士。」
姜湄道,「四萬矩州精銳,很快就會是殿下的囊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