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六章
沈閥家主還在為失去一株天下僅有的靈藥而心疼,聽到這一句還沒反應過來,心想世子是誰,一轉念明白是袁州那個才滿兩歲的小兒,畢竟是久經朝堂風浪的人,腦子轉的飛快,一口氣問了三個關鍵問題:
「靈藥不管用?」
「德王傷勢太重?」
「接世子來,你妹妹可怎麼辦?」
沈璧沒有隱瞞,把太醫婉轉告知的話一字不改地說了,沈閥家主心疼道,「哎呀早知道你祖父病重時就該用這一味鹿活草,沒想到這種靈藥也會藥性漸失。」商人本色暴露無遺,這個時候還在惦記靈草。
沈璧重重咳嗽一聲,提醒道:「事有輕重緩急。德王身體根基已傷,雖有靈藥逆轉生死,但能拖多少時間誰也不知道。當務之急把世子接來,確立大統。」
這也是德王鄭泰的意思,在病床前他託付沈璧就是接世子入京。這一舉動是算計祁王心思去的。國不可一日無君,但也不能要個短命的君王,德王險些一腳進了鬼門關,祁王身為宗親之首,為了社稷安穩和皇家的統治,開始考慮其他即位人選。可這時德王又醒了過來。難題來了,德王被杜岩一刺洞穿肺腑,還有內里震傷,身體大不如前不說,還能活多久是個未知數。但對比安陽郡王鄭穆,德王也不全是劣勢,他還有兩個優勢,第一,入京勤王的大功勞。第二,他有兒子。
鄭穆過了而立之年,還沒有子嗣,誰知道有什麼問題。
鄭泰最了解祁王這位叔祖,他考慮的是大局平穩,能順順噹噹地延續鄭氏的王朝比什麼都重要。
把世子接入京,鄭泰就是要告訴祁王,我能活幾年不知道,但是我還有兒子可以傳承大統,一代代不會斷絕。退一步講,他願意讓鄭穆當攝政王輔佐他的兒子,至於兒子能不能順利親政,那太遙遠,他已經無暇考慮。他能做的,讓鄭穆攝政,然後儘力抬高沈閥,讓局勢達到平衡,是鄭家的兒孫,長大自然會懂得怎樣操縱權力。
德王算盤打得好,沈閥家主第一考慮的卻是沈家和女兒,他不住嘆氣,「算計那麼多,用了那麼多錢,難道就便宜一個兩歲的黃毛小兒,德王的太子應該由我女兒所出才對。」
沈璧神色一斂,正色道,「父親莫要再提這個,現在沒有什麼比幫助德王穩固帝位更重要的事了,不然之前心血打了水漂不說,還要累及家族富貴。德王正妃什麼身體你還不清楚,不管這孩子是誰生的,我妹妹才是皇后,太后。」
沈閥家主還是顧慮:「你尚年輕,隔層肚皮隔層山的道理還不懂,德王正妃就算過世了,世子難道還沒有正經母族,日後定有其它牽扯。」
「眼下顧不得這些,先將世子接來,」沈璧眉目沉沉地道,「至於王妃的母族,還敢和沈家爭鋒不成。」
父子兩個議論一陣,只能感嘆人算不如天算,就算之前籌謀如何周全,到頭來老天不成全,總有各種意外出現打亂針腳。德王這麼好的一幅牌,只差一步了居然還有被截胡的危險。兩人都覺得運背,歸根結底也只能怪到天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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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低調行事,書信發往袁州,沈璧的堂弟親自帶著一隊衛士出城,很快奔往袁州去了。祁王聽聞消息,老臉耷拉在一起,垂目思索了許久,直到太醫照例來彙報德王的病情。按理帝王的脈案任何人不得過問,德王還不是帝王,他的脈案就由祁王全權過問,半點不能隱瞞。太醫一五一十地說了,祁王更是愁眉苦臉。想到鄭氏江山沒有歸屬,他這條老命也快要去了。
可總歸還是活著,該愁要愁,該做的也還是要做。
祁王思來想去,找來鄭穆,也不拐彎抹角,不是不想,而是沒用,鄭家的人哪個是傻子。
「德王已經醒了,太醫剛才同我說,要是好好將養,活個十來年沒有問題,」祁王道,「穆兒,我思來想去,為了江山穩固,這皇位還是應該由鄭泰來坐。」
鄭穆眉梢眼角動也未動,末了還能微微一笑,「本來就該是他。」
祁王見他沒有半點不情願的樣子,心寬了一半,又道,「鄭泰這身體,日後只能靜養,國事政事還要你費點心,真有什麼事,我這把老骨頭不頂事,還要靠你攝領朝政。」
鄭穆攔住他道,「叔公,萬事不要往差了想,德王天意所歸,逢這樣的大劫也能渡過,福運非凡,十幾年的時間,那時太子都長大了。」
祁王現在最怕聽到的就是變故,聽他說的安穩,老懷寬慰,看他越發順眼,心想誰說我們鄭家的子孫就喜歡內鬥,這不就有一個不貪功不貪權懂得進退的好王孫嘛。
祁王大為心定。
鄭穆肯退讓,德王只要養好身體,等世子入京,就可以即位了,這樣也好,皇位有了正統傳承,皇帝太子可以一起立,省的時間拖太久,引得人蠢蠢欲動。
陪著祁王說會兒話,祁王疲憊,鄭穆告退出來,臨出門前,祁王許諾,登基大典之後就會讓新皇下旨立他為楚王,另擇封地。
算是變相的安撫。
鄭穆心中不屑,臉上微微含笑。
祁王這才把另一半的心也放了回去。
鄭穆走到宗正府的庭院里,有幾個宗親聚在一起聊天,這幾天是國喪,不能飲酒作樂,還被困在宗正府內,憋壞了一群鄭氏族人,只好磨磨嘴皮子打發時間。議論起皇位歸屬也不像一般人那樣顧忌。看見鄭穆走來,一群人全站起來,各個神情尷尬,因為剛才說到的正好是德王轉醒,論情論理新帝都該是德王。
鄭穆笑笑,不以為許。
幾個年輕的宗親對他印象極好,這些日子以來都覺得他的才幹和為人在鄭家人里也算是首屈一指。
可惜,德王好轉。
鄭穆看著他們惋惜的神色就知道他們的想法,心中半點不起波瀾,此刻所想,倒和沈閥家主倒有幾分類同,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憑如何算計,到頭來還是橫生波折,但他也並不著急——前半生的磋磨早已歷練出他驚人的耐心和意志。
他微微仰起頭,烏黑深沉的瞳仁里彷彿放下了整個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