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五章
鄭泰目光沉沉,彷彿含著一潭化不去的濃霧,他低頭咳嗽一聲,問道,「袁州大軍的安置誰在處理?」
沈璧如實道:「矩州軍在郊外被打散整編,袁州軍已由楊瑞遣回,此時應該正在路上。」
鄭泰眉頭擰緊,陷入沉默。
沈璧不敢打擾他的思路,微微躬著身體,束手站在床邊。
「沈璧,」鄭泰道,「當務之急有一件事需要你做,他人我信不過。」他招手示意沈璧上前,在他耳邊細語一番。沈璧聽著眉頭緊蹙,露出幾分沉重。
鄭泰傷勢剛有好轉,說了一番話后精神疲憊,很快歇下。
沈璧來到廊下,尋到太醫詢問德王病情,因他是獻出靈藥之人,太醫雖避諱,依舊隱晦透露了兩句。鹿活草雖是藥效逆天,但奈何存放時間太久,流失大半藥性,德王神志是恢復了,但傷及肺腑,仍需日後慢慢將養。
太醫說到最後一句時語氣稍重,沈璧心事重重回到廂房,再難入睡,房中一夜燈火未熄,第二日更是早早就離開宗正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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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儀在家中收到一封不具名的燙金信箋,邀約她在遇仙樓見面。遇仙樓在京城西面,臨近坊市,布置華麗,又魚龍混雜。此時京城風聲鶴唳,她推想絕沒有人會在此時故意戲耍,按時道城西赴約,一探究竟。
進入遇仙樓,小二恭敬將她引入二樓雅間。臨窗坐著一位少年公子,身穿素白長衫,眉目俊美,身後映著窗外的碧空雲影,端的與眾不同。
沈璧原本眉宇有些緊繃,見到舒儀后露出笑容,「我剛才還在想,你若是不來該怎麼辦。」
舒儀與他隔桌而坐,口氣揶揄道,「帖子連名字都沒有寫,我原本不想來的,但又燙了金,這麼財大氣粗的人家少見,能下帖給我的只有一個沈家,怎能不來。」
沈璧親自給她斟上一杯熱茶,道:「眼下盯著沈家的人太多,為了不招惹非議,我只好出此下策,約在這麼一個地方還請見諒。」
他如此客氣,舒儀微微有些詫異,沈家在門閥里出了名的豪富,還有更出名的一點——善於投機。凡是他家捨出一文錢,日後定要收回兩文錢,有著商人重利的本性。舒儀拿起茶碗沒有飲茶,「要避人耳目,不只為了喝茶吧。」
「當然是有重要的事,」沈璧輕不可見地嘆息一聲,臉色肅然道,「京中都在傳說,冒王、膠州王,還有安陽郡王龍章鳳姿,有紫氣東來之相。」
舒儀飲了一口茶,道,「市井傳聞當不得真。」
沈璧道:「你我都清楚,市井傳兩句當然做不得數,但是宗親門閥都這樣想,那就大有可能了。」
舒儀看著他笑了笑,別有深意,「我以為沈兄現在肯定在為德王殿下的病情擔心的食不下咽,沒想到還能約我討論這些流言蜚語。」
沈璧苦笑道,「我就不兜圈子了,在袁州之時,沈家就有意交好安陽郡王,還將我一個堂妹送入王府。」他直言不諱當初往鄭穆身邊送女人的事,看舒儀臉色並無變化,他稍一頓,又道,「我也是後來才知道,原來郡王心中早有意中人,對其餘美人半點不假辭色。沈家雖有意討好,卻一直不得其法,實在遺憾。眼下有些話,只好先說給舒姑娘聽再轉達郡王了。」
舒儀好奇他的來意,沒有說話,等待下文。
沈璧道,「按理德王應該繼承大寶,但現在情況如此複雜,實在一言難盡。明王造反,德王殿下勤王平亂有功,且功在社稷,如果他有個萬一,是不是應該由德王世子繼承皇位更好呢?」
舒儀道,「德王世子?才剛滿兩歲吧。」
德王子嗣不豐,姬妾所出的不算,正妃所出僅一個兒子,也正是因為生這個孩子時落下病根,德王妃纏綿病榻。舒儀在袁州時就曾聽說,王妃怕這個孩子橫遭不測,看得比眼珠子更寶貴,雖病中也時時牽挂,事無巨細都要關心。
「兩歲不是正好。」沈璧道,「只要安陽郡王同意,沈閥必鼎力相助,為郡王請封攝政王,世子年幼,一直到成年這段時間,國家政事全要委託郡王。」
舒儀看著他似笑非笑,「攝政王?」
沈璧道:「為一個小兒攝政,皇與王又有多大區別,若說區別,對舒姑娘倒有些區別。」
「哦?」舒儀挑了挑眉。
「身為帝王自然要肩負家國,開枝散葉是必然,哪怕是心有所屬,也需要設立六宮,哪及一般宗室自在。咱們明人不說暗話,郡王心儀的是姑娘,做郡王時嫁娶隨心沒人管束,要是一國之君,朝中大臣,宗親皇室,誰能不管。郡王年過而立還沒有子嗣,大臣們怕是要迫不及待充盈後宮了。」
舒儀笑容淡了兩分,卻仍是好性子說道,「歷來主少國疑攝理朝政的人有幾個好下場的?」
沈璧還以為勸動她了,馬上把打好的腹稿道出,「世子才兩歲,正是容易言傳身教的時候,身邊服侍的人人仔細挑選,讓他好生親近郡王,人非草木,豈能無心,就是視郡王如父也無不可。」
舒儀聽得心頭起膩,虧得沈璧還能一本正經的說出來,這番話拿去騙三歲孩子還差不多。她只是哦了聲,沒有回答。
「沈家用心並非虛言,」沈璧道,「還請書姑娘轉達郡王沈家的誠意。」
舒儀淡淡一笑,「沈家這番動作德王可知曉?」
沈璧一愣,有些啞然。
舒儀目光在他身上一遛,道,「德王昨夜不是已經醒了?沈兄今日找我勸說郡王為德王世子攝政一事,德王殿下知是不知?莫非這是德王殿下有意的試探之舉?」
沈璧悚然,他自以為昨夜德王醒來的消息只有寥寥幾人知曉,宗正府把消息瞞的嚴實無人知道,誰知被舒儀隨口道穿。剛才說那些話的意圖,被赤裸裸揭示。沈璧一時間啞口無言,說不出話來。
舒儀站起身,道,「沈閥進有進招退有退招,算計周全無人能比,可也別把別人都當了傻子。攝政一事我今日就當做沒有聽過,茶水已涼,我該走了。」
沈璧沒有阻攔,目送她離開,拿起桌上茶碗,狠狠灌了一口已經泛涼的茶水。他騰地站起身,快馬疾馳回到沈家。在書房尋到沈家家主,急促地說道,「父親,速派人去袁州將世子接入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