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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零章

  玄武旗大半已經沖入京城。


  杜言淮眼中掠過精芒,拔劍而起,高聲道:「到時候了。」


  眾將領都提起精神。


  「玄武旗是天下精銳不假,但是已經殺了一整天,又剛進京城,正是最疲憊鬆懈的時候,我軍可以尾隨予以痛擊。」杜言淮挺直胸膛,用內力說出這句話,在遼闊的空間傳出。白虎旗士兵聽了都一陣興奮,喊著呼應,「我軍必勝,我軍必勝。」


  鄭泰見狀極為滿意的點頭。大軍出動之時,他對杜言淮私下說了一句話。


  「大軍入城時,讓士兵高喊,明王弒君。」


  杜言淮神色平靜,上馬之時,回頭朝德王方向望去時目光複雜。


  鄭穆帶著親衛,落後杜言淮半匹馬的距離,提韁策馬前行。


  入城門時,杜言淮轉過臉來道:「郡王好騎術。」


  鄭穆抱拳道:「城內局勢混亂,還有門閥衛士,將軍千萬小心。」


  杜言淮知道他是提醒,有些門閥不可以輕易得罪的事,他笑道,「郡王放心,除了劉閥,其他我一概不動,不會讓德王殿下難做。」


  劉閥是殺死廢太子的主謀,他絕不會放過,這也是德王答應他的條件。


  德王領兵殺到皇宮門前,衣甲上下都浸透著鮮血,一路被他親手斬殺的禁軍侍衛就已經數不清了。鄭祐身形高大,武功高強,走到哪裡都要掀起腥風血雨,這個人如同嗜血的羅剎,就連玄武旗的士兵看著他的目光都充滿了敬畏。


  宮門大開,鄭祐舔舔乾裂的嘴唇,嘗到的居然也是一口腥味。


  他啐了一口,提步就要往裡走。


  身後忽然有斥候來報,「袁州大軍入城了,到處都在喊……」


  鄭祐皺眉,「喊什麼?」


  斥候支支吾吾不敢說。


  鄭祐心生不祥,雙眉豎起,怒容盡顯,「說!」


  「明王弒君。」


  鄭祐聞言果然大怒,一劍敲擊在地面,發出金戈巨響,「好一個德王,竟敢設計害我。」他此刻最想讓鄭衍讓出皇位。可是弒君的罪名卻無論如何都不能背。矩州出兵的時候打的旗號是「清君側」,如果鄭衍死在他手裡,就真成了「造反」了。


  有些事,可以做不可以認。


  鄭祐原本計劃的一環,奪取皇宮軟禁鄭衍,逼他寫下退位詔書。回頭再來和鄭泰慢慢周旋。但是袁州軍來的太是時機,鄭祐幾乎沒有時間去實現這些計劃。尤其是,先前探子就回報過,德王鄭泰手中確實有一份先帝遺詔。


  先帝遺詔和鄭衍的詔書,到底哪個對皇位歸屬更有說服力,世人都清楚。


  鄭祐陷入兩難之中。


  他需要時間,德王鄭泰就是不給他時間。


  斥候打斷他的思路道:「殿下,袁州軍從後面追上來,正在和我軍廝殺。」


  鄭祐大驚,舉目四望,果然聽見殺喊聲和隱約的高喊「明王弒君」。他渾身血液彷彿都凝在一起,想到鄭泰如此陰毒的法子,滿腔的怒火似乎都要噴薄而出。


  「殿下,」親衛勸道,「應儘早決斷啊。」


  鄭祐殺戮了一天,周身已有些乏力,腦中渾噩,彷彿只有無窮的怒火無處發泄。士兵被他猙獰的面色嚇得不敢吭聲。


  這時有一個文士打扮的男子,氣喘吁吁地從後方趕上來,奔到宮門前停下,對明王作揖道:「殿下。」


  鄭祐對他有印象,是王府幕僚之一,叫胡嵐。這次出軍他文武兩面都帶了不少人,胡嵐在幕僚隊伍中還不算突出。


  大概是知道他現在怒不可遏,胡嵐不等他發問,開門見山道:「殿下陷入兩難之境,小人特來為殿下解困。」


  「哦?」鄭祐以目示疑。


  胡嵐道:「此言我只能和殿下一人說。」


  鄭祐揮揮手,親衛們全退出三丈距離。


  胡嵐來到鄭祐身旁,壓低聲音道:「殿下,當務之急,不如一把火燒了皇宮,然後像袁州軍那般,到處宣揚德王弒君。徹底把這盆水給攪混了。」


  「胡鬧!」鄭祐一聲爆喝,拿看瘋子的目光看著胡嵐。


  「殿下,您且精心想一想。現在入宮有什麼好處。」胡嵐一點不怕他的怒氣,心平氣和地勸道,「新帝已經是困獸,殿下現在進宮,還要面對禁衛軍的糾纏。我軍疲乏,袁州軍以逸待勞,過不了多久就會佔據上風。先不說您是否能從新帝手裡拿到詔書,就算拿到了也為時晚矣,袁州軍掌握大勢,把您和新帝都堵在皇宮,到時候殺了先帝,再誣陷給您,不就坐實了今夜的罪名。」


  鄭祐聞言先是愕然,隨即漸漸沉默。


  胡嵐見他已然聽見自己說的話,聲音又壓得更低,「殿下一把火燒了皇宮,還有其他好處,一則,現在就可以領兵回頭收拾袁州軍。憑什麼我軍拼死拼活,他們就來撿現成的便宜。二則,火可以是您放的,也可以是德王放的,還可以是新帝自己放的。到時候成了一筆糊塗賬,自然是憑兵力說話了。」


  鄭祐倒吸一口涼氣,抬頭望了望皇宮,口舌乾燥,「這……這……」


  他彷彿口舌都不伶俐了,良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是我的兄弟。」


  胡嵐愣了一下,心想,這個他,指的是新帝吧。他心中冷笑,逼到這個地步,朱雀旗覆滅,京城也攻破了,才想起他是兄弟。


  他臉上也做出哀傷的表情,「殿下放不下手足之情,令人動容。可是殿下想想,歷來廢帝有幾個能有好下場?就是廢太子,不也是死在流放的路上。殿下,矩州上下可都指望著殿下。有道是一將功成萬骨枯,成將尚且犧牲如此之大,何況是帝位。」


  這恐怕是鄭祐聽到過最膽大的諫言,他沉默不語,手掌在劍柄上不停摩挲,心裡猶疑不定。


  「殿下,當斷則斷,萬不可做婦人之仁啊。」


  遠處袁州軍的號角聲尖銳地響動,鄭祐忽然握緊劍,再次抬起頭,看了一眼壯麗華美的皇宮,瞳眸深處流露出掙扎、慾望、遺憾……和一絲若有若無的傷痛。


  「今日之事只進你我二人之耳,決不可外傳。」鄭祐面無表情地說道。


  胡嵐低頭應諾。


  鄭祐召來心腹親衛,布置縱火焚燒皇宮的事。等命令徹底下達,他沒有錯過親衛眼中的錯愕和不可置信,幸好這些都是他最心腹之人,忠誠毋庸置疑。


  夜色如墨,無星無月,今夜京城註定不眠。各處都點了火把,照的處處敞亮,猶如群星墮落。


  親衛有幾人偷偷溜走去尋找火油柴火等事物。


  鄭祐狠狠揉了一下臉,血腥的味道竄進鼻子,他捂住臉,感受自己胸膛內劇烈的跳動。


  士兵們驚訝的看著他們勇武無敵,從不在人前示弱的明王殿下,雙手捂臉,彷彿一隻受困的野獸般,露出脆弱和寂寥。他們不懂他的心思,卻從他少見的姿態里讀出那些異常的感傷。


  鄭祐放下手,臉上已沒有一絲一毫的異樣,波瀾不興,彷彿老僧般平靜。可心中的衝擊從未停止。


  親衛的動作很快,不一會兒,宮牆下就已經有火光竄起。鄭祐抬了抬手,這個動作是如此無力和無能。他感覺一生從未有過如此艱難的一日……


  火苗舔舐著宮牆,鄭祐心中某一處重要的東西彷彿被硬生生挖去了。


  他早已決定為了皇位,放棄一切,手足就是其中最無用的一樣。


  真正到了訣別的這一刻……


  為何心中是如此劇痛。


  此刻他所能想起的,居然是鄭衍年僅六歲的模樣,在宮門口攔住他,糾纏不清一定要跟著他去遊獵,為此耍賴撒潑扯著他的衣袖不放,口裡一個勁呼著「大哥,帶我一同去長長見識」。行獵時他看顧不周,鄭衍從馬上墮下,胳膊擦傷一塊,當時的劉貴妃已有獨寵後宮之勢,到先帝面前狠狠告了他一狀。先帝讓他閉門思過一個月。是鄭衍第一個來府里看他,一進門就嚷道,「大哥,我的傷快好了,我剛去和父皇求情,你可以出府玩啦。」


  他當時還納悶,陰狠無情的劉貴妃,怎麼會養出這樣一個兒子。


  兄弟之中,最能讓他感受到手足之情的——四弟。


  鄭祐看著宮牆內重重殿宇和檐角,心頭彷彿受了重擊。


  四弟,


  到底是什麼時候,兄弟之間變得如此面目全非。


  「殿下。」親衛見他怔了許久,看著宮門的樣子像入了魔障,出聲提醒。


  鄭祐回過神來,眼角竟有些濕潤,他凝視遠方,沒有讓下屬看出異狀,轉過身,令親衛和士兵集結,提起配劍,不知為何,手中的劍彷彿沉重了許多,他定了定神,將心中所有的感覺都壓住。採用胡嵐建議,下達命令。


  他沒有注意到,那個給他建議的胡嵐,在親衛去點火燃宮的時候,早就順著宮牆偷偷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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